49.第四劫之一
字数:6809 加入书签
“文昌, 你总是一副泰山崩于前仍巍然不动的样子, 真想看看你着急的时候是何种样貌。”叶朴真君抱着一个酒瓶子,半醉半醒地说道,他又自顾自笑了起来。
“不过也没这种机会,堂堂帝君怎么会让自己陷入这种田地。只有我这种俗人才会有此番烦恼。”
文昌帝君气定神闲地捧着佛经。“你醉了,叶朴。”
叶朴的眼睛红红的,仿佛哭过似的。他故作轻松地说:“帝君,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又有没有恨过一个人。这情爱的滋味沾上了怕是入髓, 再也无法自拔。”
“这世间还没生出值得我去在意的事情。”帝君淡定地说道。
“也对,你这颗万年老铁树怕是开不了花了。”叶朴真君痴痴地说。“还是莫要尝情试爱的好,都是一本糊涂账, 理不清还不完。”
文昌帝君以为,情爱之事与他何干,他总是冷静地看着眼前的人为了情爱二字, 如痴如狂。
九怀常说欠他一条命, 以前是无处可报, 有了机会自然是要还上恩情。文昌摇摇头当她是孩童胡言乱语,只是在正华殿上的初见何来此言。
他是人们口口相传的帝君, 从天地一片混沌到现在六界自在轮回,这天上地上早就太平, 他也早早闭关不出, 成了人们口中活着的老神仙。
他住在宫门深重的九重天上, 常立在云头之上, 俯瞰苍生。
但是要说寂寥吗,只是紫宸宫身居高处不胜寒,这偌大的宫殿也实在安静了些。
九怀一副狐狸的模样打着滚,咬着糖糕奶声奶气地问道,“原来帝君也有小时候啊,我还以为帝君生出来就长现在的模样呢。那个时候连大地都没有,整个世界只有你一个人,你一个人住怕不怕?”
“谁还没个小时候了。”他平静地回答道。“何来害怕之说,只是终究觉得静了些。”
所以劈开了天地,天每日升高一丈,地每日加厚一丈,天上有了日月星辰,地上有了草木鸟兽。
所以化土为人,各自造化,有着忙忙碌碌的凡人,有着长生不老的神仙,有了努力想化人的精怪,有了不甘居于黑暗的妖魔。
何谓正道,何谓邪恶,万物皆由帝君化生,正也是他,邪也是他。
九怀大咧咧地拍了拍帝君的手臂,现在狐狸模样个子矮,爪子最多能够到帝君的手,她狐眼一弯,悄悄将满手油蹭在袍子上。“以后就不是一个人住啦,以后有我陪你,我还没报完恩呢。”
他假装没看到九怀的小动作。“哦,那报完恩了之后如何。”
九怀面上一红,很快镇定下来故作深沉。“这恩一时半会也报不完,好几万年的事情我怎么说的上来。我去厨房看看那个方糕做好了没有。”
他望着眼前一蹦一蹦的毛球,负手立在云海边。这紫宸宫比之前的确喧闹了些,不过也是野生狐狸大概是比家养的要话多。
文昌从未感受过什么叫慌张,永远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这世间有什么能够能让帝君挂在心上呢。
只不过他从西方辩法回来,拎着一个小小的食盒,是西王母那里带回来的瑶池水,出门前狐狸扯着衣袖仔仔细细地嘱咐了半天,他哪里敢忘。
毛团一本正经地说道,就属西王母家的瑶池水纯粹,非要西王母处的瑶池之水熬出的水晶汤才醇厚,别的地方的仙水都不可用。
万年不登门的帝君破天荒敲开了瑶山的大门,惊得西王母连眉毛都描歪了,也不知道是什么风居然把帝君给吹上门。
她颤颤巍巍的行了礼吩咐下去,赶快去舀池水,可不能让帝君等急了。
“手脚都麻利些。”
他倒是悠然自得的饮茶,等着小仙娥们将池水拿来。
可这西王母坐立难安,恨不得自己撸袖子上赶快舀好了池水,赶快送这尊尊神出门,怠慢了帝君岂是她能担待的。
“帝君慢走。”西王母深深的伏地行礼。
文昌摸了摸鼻子,倒有点不好意思,自家狐狸真是挑嘴挑到西王母这儿了,真不知道这紫宸宫是少了她什么吃食,越发难养了。
未等文昌到了那紫宸宫,只见天生异象,黑云遮住了整个天地,他眉间一蹙。一袭紫衣赶去幽都,只看到漫天的海水正在全部倒退回东海,九怀神魂俱灭,离尘悲鸣。
“回溯之术。”他喃喃道,也不知道这狐狸是从他的书架上偷翻了那本典籍,记载着此等异术。
毛团法术不精,胆子倒是挺大。
时间回转非神力不可施展,就九怀这点微不足道的道行强行施展只能落到身陨道消的下场。
给九怀带的瑶池水,还未熬成她爱喝的水晶汤,这狐狸就没了平日里的声息。
“宣赫。”文昌手持昆吾剑,一手搂着一只小小的红狐。
九怀的皮毛平日里都是由着小仙娥用县泉水一根根擦的油光发亮,此刻沾满了尘土失了颜色,显得狼狈不堪。
“你做错了。”
“我何错之有,我没有错。”宣赫扬着头倔强地说道,她讲话很吃力,每一个字都牵动这胸口的疼痛。“我只想你能看我一眼。”
“帝君,我当你从来未记得我姓名呢,原来你一直记得我的姓名。我还当你心中无我,眼里心里都只有那幽都的九怀呢。”宣赫的眼中蓄起了一层水气,这是帝君第一次唤她名字。
宣赫伏在地上,口中赫然插着一把离尘剑,她张大了嘴巴吃力的呼吸。“帝君知道么,我们早就见过的,第一次是孔雀明王的大寿,第二次是西方的法会上,这次是第三次了。”
“万物苍生皆由我化生,我自然记得世间万物苍生,不止是你。”
“帝君,要是,要是你只记得我就好了。不过那九怀已经死了,谁都不能再来碍我们事。”宣赫笑的癫狂,动作太大牵动了胸口,切肤的疼痛立马传遍全身,豆大的冷汗不住地冒出。
“以后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最后赢得还是我,帝君的心里最后还是装的是我,只能是我。”
“宣赫,我可以纳百川,但这心中从来容不下你。”文昌帝君一挥宽袖,袖子别有洞天,剩余的海水被稀疏吸进,只有雕栏画柱上淡淡的水痕,才能提醒人们那场洪灾的存在。
他抱着九怀小小的身子,平日里总嫌宫娥们要抓着自己打扮,里三层外三层拘束的很,叫嚣着狐狸样子才舒坦,不肯变成人形。
可神魂俱灭之后竟连人身都维持不住,现出了毛茸茸的一团,只是这几尾大尾巴再也不能欢快的晃荡了,再也不能绑根绳子扔水里说是鱼竿,拿来钓笨鲤鱼。
“那蠢狐狸呢,帝君心里可有她?”宣赫问道。
“我即为天道,我自爱天下万物苍生。”
“帝君当真对那幽都九怀心中就没有一点点爱意,你又为何纵着她赖在你身边,要知道这天上地下爱慕你的仙娥那么多,你岂是各个都纵容过来。你真如自己所言,只是关爱苍生,仅此而已。可笑,我笑帝君何苦自己骗自己,你只是爱上了一个人,是啊天地共主的帝君也会爱上一个人。我只是恨那个人为什么不是我,我明明比她早来了那么多,早了整整一万年的时光。”宣赫垂泪,字字泣血。
“万年的时光,对我而言只是转瞬。”文昌的眼底没有丝毫波澜,他如同望着蝼蚁一般望着宣赫。
“原来我对帝君爱慕了那么久,只是弹指之间,可笑太可笑了。”宣赫的声音越来越低,如同耳语一般。“我得不到的东西,任何人都别想得到。这九怀已经回不来了,她早就神魂俱灭,这天地再无她的半分魂魄,永远都回不来。任凭你是帝君,又有何办法救得你的狐狸回来。”
“神魂俱灭又如何,我既能叫万物灭,也能让万物生,九怀自会回来。”
“天君,你帮我跟帝君求求情,饶了宣赫一命吧,我膝下就宣赫一个女儿,她要是被罚入诛仙台,那可是神魂俱灭永无轮回啊,这让我如何能承受的住这失女之痛”敖伯跪在天君面前,不住地磕头,连额头上都磕出血淋淋的血痕。
“哎,你赶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敖伯你只想到丧女之痛,怎么没有想到幽都失去女君之伤,九尾之族万年才出一只九尾狐,现在幽都举国上下悲痛。”天君赶忙扶住了敖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况且你又不知道帝君的脾气,他决定的事情谁能改变,即便是我说了又有什么用,帝君哪里是我能左右的。你这女儿胆子也太大了,连幽都的女君都敢谋害,都知道帝君格外宠爱幽都的小女君,这不是掀帝君的逆鳞么,我又如何帮你?这宣赫要是不罚,你让我怎么向幽都交代,这幽都可是失了一个女君啊!”
“天君,我知道宣儿此次是犯了滔天大罪,一死也不足惜。我不求宣儿能够放出来,我只求宣儿能留着一口气,我好有个念想,天君臣恳求您说上一说吧,说了不一定能用,不说我这宣儿可真没命了。”敖伯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天君,我求求您了,宣儿也是您自小看到大的。”
“罢了罢了,我且去说上一说,有用无用就看造化了。”天君捋了捋胡子无可奈何道。
老天君久久伫立在紫宸宫前,他叹了一口气朗声道。“天君昊寻有事拜见文昌帝君。”
紫宸宫宫门缓缓而开,昊寻踏入宫内,只见文昌帝君仰望着一面巨大的水镜,一身紫衣而立。
“何事?”
“这不是妙清水境么?”昊寻心中一惊。
这妙清水境是孕天地灵气而生,一直都在西方的灵山之上,无人能撼动。
这帝君莫不是劈开了灵山,深深将这水镜带了回来,安置在这高高的九重天上,要知道水镜移位需要大量的灵气,岂是一个两人仙人能够挪动的,那人数要以万计,即便如此滋养妙清幻境也需要大量的仙力,否则这水镜一断,那就前功尽弃。
九怀已经神魂俱灭,寻常的养魂之法根本救不回九怀。唯有妙清水境滋养仙体,集齐神魂,在妙清水境之中重生,待破镜而出。
这水镜养魂说起来也是简单,不过梦一场,醒来就养全了。可是以入境之人的梦为介,旁人无法操控梦境,只能随着她的思绪起伏,经历悲欢离合,人生苦乐。
破镜时间也是全倚入境之人自身的造化,少则百年,更有甚者万年。要是个痴儿,看不破梦境,可能永远都在梦境中沉睡,再无苏醒的可能,仙气被吞噬,直到魂飞魄,可谓凶险异常。
“帝君,你想要给那幽都女君养魂,去灵山住上些时日便可,何必将这水镜搬来紫宸宫,岂不是损耗大量的神力,要为此是伤了神体,这让尔等如何承受得起。”
“九怀恋家,一向不喜灵山多佛陀讲经,嫌他们吵闹,这水镜在这紫宸宫她也熟悉点。”文昌帝君回答道。
“帝君,我此次前来是有一事相秉。”昊寻斟酌了许久才开口。“就是那东海宣赫,龙王苦苦哀求,已在殿内跪了几天几夜,不知帝君能否。”
“与我何干,昊寻你这天君当得连这些小事都要来问上一问了么。”文昌帝君一拂衣袖而去。
天君昊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踏出了紫宸宫的大门,在众仙朝会上宣布。
“东海龙女宣赫罪孽深重,水淹幽都,迫害苍生,本应罚入诛仙台永世不能超生,帝君仁厚,不忍东海龙王痛失爱女,罚抽去龙筋,割去龙角,锁入无幽海底,镇守定海神针,永生永世不得再出。”
“谢帝君仁爱。”敖伯痛哭流涕,拜倒在大殿上。
这龙失去龙筋和龙角,就如同废物一般,此般惩罚对于龙族而言不如死去来的痛快,可是好歹留着一口气在这无幽海底,总还有气在。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不愿在这无恶海里度过余生,帝君你真当这么狠心。”
宣赫被扔进无恶海底,没有光亮,没有活物,她抚着断角,发来怒吼,回荡在只有她一人的幽深的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