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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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绪泊远手心落空, 回过头弯着嘴角,笑容淡淡的注视着他。

    “觉觉,怎么了?”

    不远处车旁的陈放朝他挥手:“师傅,快过来啊。”

    宋钟仍保持着平日和润的笑, 笑眼盈盈:“小周师傅,学校危险, 大家都在等你。”

    周一觉的目光在陈放和宋钟身上轻轻扫过, 绪泊远耐着性子, 重新抬了抬手。

    “觉觉, 来。”绪泊远轻声道,声音清越带着显而易见的诱哄。

    周一觉的视线缓缓落在伸向自己的那只苍白的手上。

    绪泊远手指纤长,指尖圆润,被修剪的指甲整洁好看, 上面有极浅的月牙痕迹。

    周一觉沉默地伸手探向自己后背,背包底部有凹凸不平的颗粒, 捻在指尖粗粝硌手, 是放在地上时沾染的细小石子和灰尘。

    “你们到底是什么?”周一觉后退一步,心里升起一股难以言喻地的无力感和挫败感。

    这个城南职专的鬼怪还真的不按套路出牌,从陈放到绪泊远, 这么真情实感地想要把他引入套中。

    绪泊远装作不明白的样子,皱着眉头沉声道:“觉觉,我是泊远。”

    周一觉冷冷睨着他:“从一开始跑上楼的周宜川, 楼下的陈放, 以及匆忙想要把我拉离学校的绪泊远, 你们处心积虑迷惑我,却又没有动手取我的命,你们到底是什么目的?”

    绪泊远脸色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痕,像是终于被识破不用苦心伪装,他眉心舒展,嘴角浮起笑意,眼神里带着邪气:“周一觉,你八字过硬,本应是纯阳之气的天选之人,可你知不知道为何你从小鬼气缠身,而你父亲母亲不得善终吗?”

    周一觉脸色僵硬,他第一次听到别人提起周言池,以及连太爷爷都几乎闭口不提的母亲。

    “不得善终?”周一觉咬牙,几乎想立刻揪住“绪泊远”的衣领问清楚,“你给我说清楚!”

    然而周一觉刚迈出一步,却嗤笑着摇头,反倒是停下来盯着“绪泊远”,嘲讽道:“你就是想骗我随你出校门。”

    “我不会上当。”周一觉一字一顿地说:“你们说的一个字我都不会信。”

    周一觉也会像其他没有父母的小孩子一样问周老太爷关于自己父母的事情,周老太爷不愿多说,从小到大提到周一觉的父母就没什么好脸色,后来,直到太爷去世,周一觉都没有再开口。

    而周家其他人对此事的态度也难得的一致。

    全都三缄其口,闭口不言。

    “天真。”眼前“人”脸上的笑意隐退不见,他的嗓音变得暗沉,明显已带着不耐,“周一觉我劝你,交出试气石,不然你会和你父母一样,都会落入——”

    假“绪泊远”表情一滞,话音梗在喉咙里还未说出口,周一觉眼前突然冒起无数暗金色的火点,他瞳仁微缩,眼看着面前这个鬼被火焰熊熊包裹,不出片刻就被烧成了一缕黑烟。

    “一觉!”

    周一觉胳膊被人拉住,绪泊远手温清凉,透过周一觉身上的薄外套传递到他身上,周一觉愣愣转过头,“泊远?”

    绪泊远不由分说地将周一觉死死抱进怀里,他身上的体温仍旧寒凉,周一觉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他抬起手,缓缓搂上了绪泊远的腰。

    “你一个人面无表情地直直往前走,我在后面一直喊你,可你身边被鬼物置了结界,根本没有听到我的声音。”绪泊远埋首在他耳边,轻轻舒了口气,“还好,还好你没事。”

    周一觉知道,这些鬼物一记接着一记,见他不上套,索性就化作他最在乎的绪泊远的模样来迷惑他。

    如果周一觉没有察觉,就和其他陷入沉睡的师生们以及那些天师一样,被毫无察觉地勾走生魂。

    “回去吧。周宜川刚才也一脸惊恐地离开,而他身边那些天师一个也没有出来。陈放还有宋钟都在校门口等着你。”

    周一觉沉沉点头。

    绪泊远拉着他就折身往校门口方向走。

    这一晚惊心动魄,周一觉一颗心忽上忽下,此时终于渐渐沉稳下来。

    周一觉偏头不经意一瞥,突然发现他居然还在教学楼前,只是他身后还是那棵几人环抱的大槐树,槐树被一层极淡的黑色雾气笼罩,而原本开的繁盛的槐花正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掉落。

    那一树的茂盛枝叶在瞬间枯萎。

    “泊……”他轻轻开口,原本想让绪泊远也看看眼前的异状,余光却看到一片灰烬缓缓落下。

    周一觉边被绪泊远以不容抗拒的力道拉着向前,一边抬起空着的手,翻起手心稳稳地接住了那片灰烬。

    “怎么了?”绪泊远稍稍偏头看他。

    想说的话被咽回去,周一觉收回视线,目光和绪泊远的视线交接一瞬,轻轻摇头:“没事,快走吧。”

    绪泊远点头。

    周一觉只感觉他握着自己手腕的力道又加深了些。

    终于走出了校门,陈放见到周一觉平安出现,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周一觉,你吓死我了,我们一回头你就不见了,绪哥安排好我们就去找你,我和宋钟到了门口才发现,之前进门影影绰绰地黑东西居然全是游荡的鬼魂,卧槽我还从没见过那么多的鬼,还好你活着回来了。”

    “小周师傅,你能平安回来就是万幸。”

    周一觉眉头一挑,轻轻笑道:“小钟,你多来几次估计以后写小说就不愁没有素材了。”

    宋钟笑容寡淡,语气仍旧和平时一样,平平淡淡:“但愿。”

    绪泊远开车回程,陈放在后座声色并茂地给周一觉讲述周宜川匆忙逃跑的样子:“周一觉你可不知道,周宜川嘴里喊着‘别追我别追我,爸爸救命’,推开我们一溜烟地自己开车跑了,完全不顾和他一起进去没有出来的那些人,哈哈哈,真的笑死。”

    周一觉偶尔回头看他一眼,随后倚在椅背上敷衍道:“是吗,那真的挺狼狈。”

    “还说我们口是心非,我看死鸭子嘴硬的是他周宜川,明明怕的要死,真的不知道周家时怎么让他选掌权人的,试气石明明在师傅你这里啊。”

    “试气石?”宋钟突然开口,感兴趣地问道,“那是什么?”

    陈放仍在兴头上,换了口气接着说:“就是周家祖传的宝贝,是很有灵性的石头,现在就在我——”

    “陈放。”一直没有开口的绪泊远发声打断他。

    陈放不明所以,声音却放低:“绪哥怎么了?”

    绪泊远从后视镜淡淡瞥他一眼,不疾不徐地说:“你师傅今天累了,你安静一些。”

    “哦。”陈放像是个被人戳破的气球,语气瞬间瘪了下去。

    周一觉闻言轻轻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已经凌晨三点。

    周一觉摁上车窗,耳边呼啸的风戛然而止,车厢内只剩下几人平稳的呼吸声以及汽车内机器运动的机械声响。

    他闭上眼睛,眼珠却不停的颤动,根本静不下心来。

    周一觉沉沉舒了口气,回想并分析这一晚的经历。

    按照陈放反馈给他的信息来看,周一觉一共经历了四个幻境。

    第一个是引他往前走的周宜川。

    第二个则是从他走到教学门口就已经开始,包括在教学楼顶楼追赶他的怪物。

    接着就是他跌下楼后一直想把他引入教学楼的陈放。

    想起坠楼,周一觉脑海中划过他恍惚间瞥到的那些暗金如同火烧般明明灭灭的碎光。

    周一觉猛地睁开眼,他突然想起从捉吴小胖时他就曾见到过一次,起初他只以为那是他在极度缺氧下眼冒金光的错觉,并没有在意。

    现在想来却有可疑之处。

    然后就是在鬼王出现在他梦里时,起初鬼王未化形,压着他的那团黑雾中也闪现着这样的光点。

    再就是绪泊远赶到之前的这次危机,假的绪泊远见陈放没有能够引他上道,便反其道而行,用幻象迷惑了周一觉的眼睛,让他误以为走出校门就是离开,其实假的绪泊远已经颠倒了周一觉的感觉。

    前面的怪物是真的想害死他,不过怪物智商过低,没能成功吃了他。

    反倒是后面的女鬼和假绪泊远,周一觉隐约觉得他们除了想套出他关于试气石在哪的话,还想提醒自己什么。

    假绪泊远说的话盘桓在周一觉耳边久久不肯散去。

    周一觉虽然嘴上说不信,但那人被打断未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仿若梗在周一觉喉咙里的一根软刺,咳不上来,咽不下去,只能硬生生卡在哪里。

    周一觉脑子飞速转动,但是想到最后思绪仍是一团乱麻。

    “迟早会和你父母一样,落入——”落入谁的手里?

    “到了。”

    绪泊远突然出声,周一觉的思绪被打断,浑身一个激灵。

    周一觉下意识扭头看向窗外。

    窗外是他熟悉的街道,他思考的太认真,没想到这么快已经到了家。

    陈放和宋钟似乎已经沉沉睡去,周一觉回头看着绪泊远,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泊远。明天我还要去一趟城南职专,我发现了一些端倪,需要回去看一下。”

    绪泊远沉默片刻,他熄了火,却没有急着下车,偏过头在昏暗的车厢内与周一觉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在窗外灯光的映照下,似有浅浅流光,嗓音比平时多了几分暗哑,更为低醇:“你发现了什么?”

    “我怀疑。”周一觉觉得自己快要被绪泊远那双幽深的目光吸进去,但他没有移开目光,定定说道:“鬼王一直在我身边,我先前遇到危险时看的暗金碎光,和鬼王出现时的一样。”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一觉恍然看到绪泊远危险地眯了眯眼睛。

    然而车内光线太暗,等他凝静心神再去细看时,绪泊远神情未变的勾了勾嘴角:“是吗?看来你阴亲的对象一直在保护你。”

    那声音周一觉形容不出,似玩味似漫不经心。

    “鬼……鬼,鬼啊!”陈放突然大叫,打破了车内沉寂的气氛。

    在看清了身在何处后,他又猛地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脯:“吓死我了,还好还好是梦。”

    绪泊远收回视线,解了中控锁,算是结束了这个他看似并不感兴趣的话题:“觉觉,今天你太累,早点休息。”

    陈放打了个哈欠:“是哇师傅,回去睡吧,你看宋钟睡得死气沉沉。”

    “喂,醒醒了,醒醒了。”

    宋钟这才一脸惺忪的睁眼:“原来到家了。”

    周一觉推门而下,摁着车窗对绪泊远点头:“今天多谢,你早点休息,晚安。”

    和绪泊远道别后的陈放以及宋钟走在前面。

    周一觉回头沉沉望了绪泊远一眼。

    他仍坐在车里,隔着浓重的夜色,眼神晦涩不明地与周一觉对视。

    回到家中,明亮的灯光刺的周一觉不适地闭了闭眼睛。

    他手心里出了汗,粘稠似有异物。

    像是想起什么,周一觉缓慢地摊开掌心。

    先前被他接住的那一片灰烬,此时已经化成了一滩黑渍,与他的汗液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