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 林见清和黎雪躺在床上，灯已经关了, 但摄像机还开着, 按照台本，林见清和黎雪现在要说几句温馨小话，到时候剪辑出来效果会比较好。

    黎雪在节目里的人设是温柔可爱善解人意, 小学老师这个身份应该也是她经纪公司运作来的, 至于其本人是否真的那么喜欢小孩，林见清还不太清楚, 不过她平时对小朋友确实是非常耐心。

    深夜里林见清昏昏欲睡，黎雪在下床小声的叫她的名字，林见清几不可闻的应了一声, 黎雪问：“见清姐姐喜欢小孩子吗？”

    林见清想起卫凌和林然。

    这两个小崽崽在林见清眼中不是小孩, 而是类似于客户一样的存在, 林见清千方百计，就是要哄骗他们买下自己名叫【手足情深】的产品。

    至于其他小朋友，比如今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在校门口对她突然微笑的女孩, 林见清则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她想了想，很诚实的回答黎雪：“我是个很怕麻烦的人。”她认真解释：“而小孩子在很多时候都会特别麻烦。”

    黎雪噗呲一笑：“所以见清姐姐你很怕小孩子吗，怪不得白天在教室里的时候你都不敢跟他们说话呀？”

    “算是吧。”林见清模棱两可。

    黎雪晃了晃脚说：“不过我自己挺喜欢这些小朋友的，觉得他们都很童真。姐姐你知道吗, 我看着这些小朋友学习环境这么恶劣的条件下都还坚持着学习, 就觉得自己挺不珍惜自己现在的生活的。”

    这段话很正能量, 林见清附随着应和了两声, 觉得剪辑的素材应该已经差不多了，就放任自己睡进梦中。

    第二天起，林见清和黎雪就要正式开始授课了。

    林见清本人是个网文作者，对音乐没什么特别的研究，原主倒是在大众面前唱过几次歌，也学过一些基本的音符音调什么的，但林见清穿越过来之后并未实际继承原主的记忆，所以，对音乐那真的是一窍不通。

    正在备课的林见清看着桌上摊开的书本陷入了深深的沉思，问寂静岭：“这可怎么办，我连音符都看不懂！”

    寂静岭尝试：“我给你开慢流速空间，你趁机学一下？小学老师水准嘛，很简单的，你稍微学一下应付应付就行了。”

    林见清原本是想装装可怜让寂静规则直接点亮她的音乐技能，没想到寂静岭这时候给她拆台。不过想也知道，以寂静规则的抠门程度，是不太可能直接送给林见清一个完整技能的，还不如她自己去慢流速空间里学习。

    慢流速空间是寂静规则系统的基本功能之一，顾名思义，就是在那个空间里的时间流速与现实世界并不一致，有二比一，也有四比一，乃至十比一、一百比一，总之就随便调整。之前林见清为了骗过精神科的李琪医生，就在流速空间里以十比一的比例呆了几天，勤勤恳恳的发挥主观能动性扮演躁郁症患者，最后才成功骗过了作为精神科主任的李琪，以及对她满心仇恨的卫凌。

    这次林见清的时间比上次要更少一些，所以就将时间流速调整为了一百比一，寂静岭也从数据库里调出来一个ai音乐老师。

    几个小时之后，现实世界中，林见清突然从床上睁开眼睛，成功从音乐速成班毕业了。

    有点累……

    现实世界里虽然仅仅过了几个小时，但精神上林见清可是以高强度的训练频率学完了将近一个月的课程，所以一睁开眼她就又想睡觉，跟拍导演看见这场景实在是有点憋不住了，过来跟林见清说：“见清你还要睡吗？再过几个小时你就要去给学生们上课了，不备下课，或者跟黎雪一样提前去跟孩子们接触接触？”

    林见清已经备课完了，也不准备去多跟学生接触，这样一想，好像只能睡觉了。

    她很抱歉的看了谢诚一眼，消极怠工的姿态非常明显，很快再次陷入了睡眠，跟拍导演恨铁不成钢，可以预见新一期节目播出之后，林见清绝对会被网友骂死。

    昨天晚上和黎雪的对话她本来就落了下风，现在又这样一副模样，网友看了绝对狂喷林见清这个人没有爱心，或者猜测她是嫌弃山区的小孩子们邋遢。林见清背景虽然很强大，但和节目组是签了合同的——

    节目组为了流量，也不可能一味对她妥协。话说林见清之所以这么无所谓，不会是以为这些东西都是可以被剪掉、不会被播出，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吧？

    想到这里，谢诚皱了皱眉头。

    他作为林见清的跟拍导演，其实只要节目播出后林见清的话题度足够高，那不管这个话题是红色还是黑色，谢诚都能够拿到足够多的奖金。但林见清的经纪人大源在离开豆县之前曾经托他照顾照顾林见清，谢诚本人和大源的交情又还可以，所以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最终还是给大源发去了一条消息，大致说了下林见清表现不好的地方和她可能存在的思维误区。

    林见清却不知道这些，她睡了一觉起来之后神清气爽，感觉整个人都快活过来了，一看时间发现现在已经下午两点半，还差半个小时就该她去给孩子们上音乐课了。

    林见清赶紧从床上起来，大致洗了个脸抹了个脸霜就直接出门了，手上拿着节目组提供的吉他，离开教室公寓的后在转角处她一个刹车不及时，还撞到了另一位老师。

    那老师林见清见过，姓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教师，在豆县小学任教几十年了，也是林见清带的一年级二班的班主任。

    他没留神被林见清撞了一下，抬头就看到一堆人，其中有林见清，也有林见清的助理和跟拍摄影师等，被吓了一大跳，瞠目结舌：“林、林老师这是去上课吗？”

    林见清拍了拍肩膀上的吉他跟黄老师说了声抱歉，然后又匆匆跑走了，到教室门口的时候幸好没迟到，而且黎雪的舞蹈课也还没有上完。

    林见清从外面往里面望过去，看见教室里的桌子凳子都已经搬到角落里了，留下中间一大块空地，黎雪正弯腰纠正某个男孩子的动作。

    黎雪是作为练习生出道的，舞蹈本身就有一定功底，教小孩儿是绰绰有余。她也很聪明，知道自己只能在学校呆一周，就算每天都上一节课，那也还是很难将这群丝毫舞蹈功底都没有的孩子们教成大师，所以也没浪费时间刻意去教基本功，而是选了一套动作简单的快节奏舞蹈，分解了动作后教给学生。

    下课铃响之后黎雪看到了林见清，脸上带着笑容小跑过来，看到林见清背着的吉他后眼睛一亮，问：“见清姐姐今天教孩子们弹吉他吗？”

    不过吉他只有一把，学生却有三十多个，怎么可能教弹吉他呢？黎雪疑心林见清想要以教学之名行加戏之实，在心里暗暗骂了林见清几句，觉得这位娱乐圈前辈可真是太心机了，自己还有待学习。

    舞蹈课的时候教室里的桌子和凳子全都挪到角落里了，教室中间空出一大片地方，林见清也没让人把东西挪回来，只是让大家一人搬了把椅子，她坐在最前头，学生们则坐在她对面。

    第一节课，林见清先教最基础的音符。

    吉他只是演示工具，哆来咪发索拉西七个音符弹出来给孩子们留下一个最基本的概念，林见清晃眼看过去，感觉大家学习都还挺认真的，特别是最后一排的那个女生，端坐着，穿着跟昨天一样的衣服，察觉到林见清的注视，她又羞涩的给了林见清一个笑容。

    林见清手一抖，音都弹错了，孩子们没听出来，她却觉得很尴尬，于是不再去看那个女生，而低下头把心神投入到教学中去。

    这一段从综艺效果的角度来看实在是乏善可陈，相比起黎雪上舞蹈课时与学生们的互动，林见清果然将高冷的人设贯彻到底，虽然有问必答，但也都平淡如水，跟拍导演一看这场面就知道这片段肯定是要被剪掉的，因为太平静了，真特么的太平静了。

    没有冲突，又不有趣，观众为什么要花时间看呢？观众不愿意花时间看，节目组也只能妥协。

    话说这林见清真的是不上道，她手上还拿着吉他呢，哪怕自己随便瞎弹一首歌，配上这颜值，脸上再随便笑一下，拿出去都是吸粉的片段，偏偏她脸上也不笑一下，抱着个吉他弹哆来咪发索拉西，哪个观众愿意看这个？

    谢诚看着这画面就感觉一阵心累，刚好大源看到他的消息给他打了个电话过来，他赶紧走远了一些，跟谢诚道：“你看到我消息没？”

    “她又怎么了？”大源早有心理准备，对林见清，那随时随地都得有特殊方案才行。

    谢诚解释：“之前在第一个旅行点的时候我看她表现的挺好的啊，有些梗和笑点都抓的特别及时，镜头感也强，结果一到豆县我就感觉她被封印了，被黎雪踩在地上摩擦，这样下去话题度可能会有，那百分百都是黑料，你还是给她打个电话劝一劝吧。”

    电话能劝得了这位小祖宗吗，大源听谢诚这么一描述就感觉林见清要作妖，放下手上工作，准备去豆县一趟。

    刚好这时候卫盛助理的电话打到他手机上来询问林见清最近的情况，大源如实说了，电话又很快被转接到卫盛本人手上，大源有点胆战心惊，大佬却非常淡定的样子。

    “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大源察觉到什么：“明天？”

    卫盛一个拍板：“就今天晚上，我把工作安排好后派车来接你。”说完后他好像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太强硬了，这位大源老师并不是他的下属，于是聊胜于无的加了一句：“这样可以吗？”

    大源赶紧：“可以、可以！”

    .

    上完课后就放学了，林见清和黎雪如同昨天一样送孩子们到门口，而且还接了新的任务，要送班上最远的两个孩子回家。

    县小学里大多数学生都住在县里，但也有一些学生住在城乡交界的地方，其中有两个格外远一些，光走路就要走将近两个小时。

    分给林见清的是个女孩，林见清一看就觉得有点太巧了，这孩子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就是昨天放学的时候和今天在课堂里对她微笑的女孩。

    名字叫黄清，名字里也有一个清字。

    她好像很喜欢笑，发现是林见清送她回家，整个人就开心的不行，却不主动和林见清说话，有时候走着走着偶尔看林见清一眼，又笑一下。

    林见清忍住了没问她为什么总爱看着她笑，一路走出了县城的地界，开始走在国道边的小路上。

    这是一条一眼望过去几乎望不到头的公路，路上偶尔有车呼啸而过，风夹杂着灰尘扬上天，黄清沉默的背着书包，林见清也不说话，谢诚提醒她们：“见清，你跟黄清同学聊聊天啊。”

    两个素不相识的人，聊天能聊什么？

    想了想，林见清问：“你们家附近有什么好玩儿的吗？”

    黄清虽然爱笑，但性格好像也有一些内向，比如她从不主动和林见清说话。可这时候林见清主动和她说了，又有谢诚在一旁提醒，小黄清就有些紧张的看了摄像机一眼，然后又转头看向林见清，说：“有一条河。”她想起什么，眼睛亮了亮：“河里有很多水葫芦，姐姐你知道水葫芦吗？就是一片一片的飘在水面上，全是绿色的！”

    “你喜欢吗？”林见清问。

    “我喜欢呀，一片一片的连在一起多壮观啊。”黄清答，可是又低落起来：“不过我奶奶说水葫芦是不好的东西，它会把水闷死的。”

    “把水闷死”只是老人的说法，实际上这种水葫芦不是国内品种，繁殖的特别快，有一点点苗头就能在很长时间内铺满整个河道，因为这样会破坏河水的生态环境，对鱼蛙之类的生物很不友好，所以并不受欢迎。

    可在小孩子眼里，那就是一片片绿色，一眼望过去多好看多有生机啊。林见清笑了一下：“我觉得挺励志的啊。”

    黄清眨眨眼，有些不懂的看着林见清。

    林见清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它长得多快呀，有一点点生机就能成片生长，就像你们这些小朋友，哪怕环境稍微差一些，但只要认真努力，或许也可以像水葫芦一样，长满整个河道呢？”

    “我知道！”黄清一下开心起来，她跑到林见清前面，然后转过身背对着林见清走，说：“我会努力读书的姐姐，总有一天——”她握了握拳，黑沉沉的眼睛里满是认真：“总有一天，我会带着奶奶一起离开这个地方的。”

    “那你想去哪儿？”

    黄清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我还没想好。不过我想，那一定是现在的我坐飞机才能到达的地方。”

    林见清替她想了想：“那可以去国外啊，去见识一下那些和我们不同的人和不同的文化。不过如果你的目标是这个的话，那就得好好学习英文了。”

    黄清脸色有点白了：“我英文……不太好的。”

    她好像不是很想聊这个话题，便转过头去又握着书包带往前走。这时候天已经黑了，林见清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她脚步往前快走了几步，追上女孩，说：“那等到你家了，你可以带我去看看水葫芦吗？”

    “姐姐想看？”黄清抬起小脸笑了笑：“好啊，等回家我就带你去！”

    这条路林见清和黄清一起走了很久，中途谢诚来问需不需要开车送他们回去，林见清去问黄清的意见，黄清想了想后才问林见清：“姐姐你累了吗？”

    林见清诚实的摇头。说实话，她其实挺享受这种漫步的感觉的。

    走在一条一眼望不到头的路上是以前林见清从来没有过的体验。从前大多数时候她因为身体原因都只能在房间里呆着，走不了太长时间的路，也看不了太多的景色。

    今天就刚刚好。

    她这样想着看向黄清，黄清就特别开心的样子，拒绝了节目组的帮助，说她想要和林见清再走一会儿。

    最后不知道走了多久，身边路过了多少辆车，国道旁就出现了一条下坡的黄土路。这时候黄昏已经降临了，林见清和黄清手里都拿着节目组友情赞助的手电筒，往下一照，可以看见不远处有几座泥土制的房子，还有一条小河静静流淌。

    一路往下，很快就到桥上了，黄清很开心的样子，甚至主动伸出手来拉住了林见清的手要拉她去桥中间，林见清有点不适应，但没有拒绝，小跑着一起趴到了桥边的栏杆上。

    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昏黄的天色印照着河边，绿色的水葫芦一簇一簇，是生机盎然的样子，即使这种生机不受欢迎，它还是异常骄傲、热闹。

    黄清小声问：“姐姐，你喜欢吗？”

    林见清点了点头：“喜欢。”

    黄清就抿嘴一笑，低头去看河，看着看着她突然问：“那鱼怎么办呢？”

    林见清一愣：“什么？”

    黄清问：“如果我是水葫芦，河里的鱼怎么办呢？”

    她问完就认真的看着林见清，很想得到一个答案，林见清却觉得自己之前错了——

    她原本以为这女孩儿像曾经的自己，但现在看来，她比以前的自己可柔软多了。

    想成为一簇水葫芦，竟然还害怕伤害到鱼。

    林见清低低的叹了口气，去看河，以及河里的水葫芦，说：“水葫芦的世界其实我不太清楚……但是清清，人类世界的规则是很冰冷的，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你只要努力朝强大的方向跑过去就行了。”

    小朋友没说话，林见清偏过头去，看着黄昏中的小女孩，难得的有一点心软。她伸出手去摸小朋友的头发，道：“就像你今天这样，一直走、一直走，就像走一条永远也看不到尽头的路。”

    黄清眼中开始有眼泪了，带着哭腔的她说：“那我是不是得一个人走？”

    从学校到家的路，黄清已经走了快一年了，这一年中三百多天，早上一次、晚上一次，她都是一个人走的。

    人生的路是这样的吗？

    林见清很想说是的，人生变强的路也是这样，你一直向前走向前走，可能偶尔会遇到同行者，但就如今天这样，你始终、始终都会回归成一个人的状态。

    可看着小黄清的脸，和她眼里隐隐的泪花，林见清却发现她想好的答案竟然说不出口。这个世界在这个小女孩的眼中是美好的，即便是水葫芦，也有值得喜爱的地方。

    林见清笑了一下，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今天你不是和我一起回来的吗？”

    黄清眼神一下亮了，想到今天的路：“对啊，今天我是和姐姐一起回来的！”

    她想通了什么，对林见清挥了挥手，林见清还想送她回家，女孩儿却一下跳着跑远了，隐隐的林见清听到她说：“姐姐，我很喜欢你哦！”

    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到这个姐姐，就超级喜欢！

    听着这句话，林见清有些沉默的站在原地，几分钟后谢诚觉得时间太久了，走近林见清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见清，我们……”

    林见清转头，谢诚要说的话戛然而止，因为那个眼神……

    谢诚心中一惊，林见清眼中原本的情绪却一下收敛起来了，而且还爬上了丝丝笑意，问：“可以回去了吗？”

    谢诚：“对，可、可以走了。”

    林见清很开心的样子，兴高采烈的上了车。

    小黄清说，我很喜欢你哦姐姐～

    林见清却想，她第一次注意到黄清是什么时候？

    那是她刚来豆县小学的第一天，她和黎雪两个人一起坐在教室后排，黄清在她前面一排，坐姿端端正正，脸上的表情严肃到可怕的地步。

    但一旦有人和她说话，她就会笑。

    下午放学的时候林见清和黎雪在校门口送所有的学生，没有一个人和林见清打招呼，只有小黄清，她看着黎雪叫了一声黎老师，看着林见清又叫了一声林老师，脸上又再一次带上讨好的笑容……

    明明不喜欢笑，但对着任何人都要笑，无时无刻不在讨好这个世界，讨好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不管值得不值得的人。

    所以林见清觉得黄清和她很像。

    曾经的林见清，就是这样一个人。

    只是后来她变了，笑容变成了利爪和獠牙，成为生命力极其顽强的水葫芦，才不管鱼的死活。

    这才是她林见清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