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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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久, 崇德殿中除了太傅袁隗急促的呼吸声外, 一片悄然。

    大概是见识到了荀彧强大的战斗力,一时之间, 没有任何人站出来继续发问。

    啪、啪、啪。

    “好!荀令君说得极是!”在一片鸦雀无声中, 柳珩带头鼓起了掌。

    他心中大呼爽快,几乎忍不住满面的笑容。若不是文叔的大手还紧紧按在他的肩头,他几乎都想遵循脑残粉的本能跑下去、近距离给偶像打爆电话!

    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

    若真作出什么有失大汉天子身份的事来, 估计荀令君会第一个蹙起他那好看的眉。

    而文叔……大概会一个不小心、捏断他的肩胛骨罢。

    “陛下过誉了。”荀彧莞尔一笑, 朝他这边望了一眼。

    他就那样立于满朝百官之中,身姿挺拔, 如松如竹,潇潇肃肃, 爽朗清举,宛若鹤立鸡群。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有着酣畅的盈盈笑意,也有着淋漓尽致的锐气!

    柳珩从未见过他如此意气风发的样子!

    蓦地对上这双点漆般含笑的眸子, 柳珩觉得自己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

    他蜷在袍袖中的手瑟缩了一下,缓缓地捂住了胸腔。

    这是年仅二十多岁、还没有经历火烧洛阳、颠沛流离的荀彧;

    这是在大汉天子的鼎力支持下, 对未来还抱有极大希望、决意一展才华的荀彧;

    这是还没有在主公的肆意作为之下,变得心灰意冷、日以沉默的荀彧!

    他身着玄色的尚书令官服,谈笑自若地立于这大汉朝堂之上,耀眼得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柳珩怔怔地望着他, 感觉人生已然圆满。

    咚、咚、咚。

    他仿佛听见了来自远古的鼓擂声, 一声声, 重重地敲响在心头;又仿佛是暗夜的暴风雨中,来自天边的沉闷雷鸣。

    暴风骤雨之中,有原始的兽群狂野地飞奔于草原上,狂风在呼啸,大地不由自主地颤抖,心脏已然不堪重负。

    一眼万年。

    突然之间,柳珩便明白了这个词的深刻涵义。

    那不是一个脑残粉的喜悦欢欣。他隐隐觉得,自己大概要栽了。

    “荀大人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罢。敢问如何施行?”又一老臣突然出声,打破了崇德殿内的一片寂静,也将柳珩从恍恍惚惚、漫无边际的神游中惊醒了过来。

    这又是何人?

    柳珩盯着那老臣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由皱了皱眉。

    说来也挺尴尬,他都上朝好几次了,还是没能将所有朝臣都认全。

    “看这站位,应该是太仆。”文叔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柳珩不由一愣。

    文叔竟然看站位就能看出身居的官职?这也太六了吧!

    不愧是上过太学、智力为三位数的精英人士!

    这熟悉的人里,好像只有他自己智商最捉急,怎么办?

    “袁太仆既知纸上谈兵的典故,却不知赵括既代廉颇之际,于阵前更改全部律令,并撤换重新安排军官。以致军士之间不相熟识,传令士卒不通新律,其军必乱。”

    荀彧微微一笑,神色自若道,“彧以为,谈兵本身并无错处。但躬行之际,依律行事尤为重要。”

    袁太仆?

    柳珩稍稍一想,便明白,这便是袁绍他爹袁逢了。

    他不由暗自蹙眉。

    这朝廷上的袁家人,未免也太多了点吧?

    而且还个个身居高位。

    “说了这许久,也就说出个依律行事?”袁逢冷哼一声,“那荀大人这尚书令岂不是人人可做?还需要贤能之臣做什么?”

    “袁大人又视汉律为何物?既不通汉律,又何谓贤能之臣?”

    荀彧转头看向他,眼中也泛着霜意,“袁大人可知李子春其人否?光武年间,大姓李子春任琅邪相,为赵王良之好友。其人豪猾并兼,为人所患。李子春二孙肆意杀人,县令赵熹拘捕子春及其二孙。李氏遂求至赵王良前。”

    “这岂非人之常情?”

    袁逢捋了捋胡须,摇头道,“舔犊之情,人之常有。琅邪相李子春之作为,虽违律令,但老臣以为,也是情有可原。”

    “袁大人且听后续罢。”

    荀彧面容沉静,不急不缓道,“赵王良疾病将终,生命垂危。光武帝车驾亲临,问其还有何遗愿。赵王良曰,吾素与李子春亲厚,今其犯罪,怀令赵憙欲杀之,求陛下饶其一命。光武帝沉思许久,答曰,官吏依律行事,律法之事不能违法曲断。赵王良遂无复言,既而薨。敢问,袁大人对光武帝所言,有何感想?”

    袁逢一下子梗住了,久久默然无语。

    作为汉臣,他自然无法在这大汉的朝堂上,说开国皇帝的做法不对。

    也是,连人家光武帝都严格依律行事,他袁逢又岂能说个不字?

    这厢,柳珩听得有些懵逼。

    荀令君这番义正言辞的话说得太文绉绉了。如果写于纸上,他慢慢看几遍,琢磨琢磨还能看懂。但若只在耳边快速地过一遍,连第二遍都没有,他勉强只能听懂五分。

    只知道荀令君大概是讲了一个开国大佬依法治国的故事。但由于年代过于久远,也并非所熟悉的汉末三国年间事件,他一时并不能把事件中的人物一一对上号。

    他不由在心底哀嚎一声。

    连荀令君说的话他都不太理解,作为大汉天子,已然是毫无尊严了。

    “文叔,你知道荀大人在讲什么吗?为何赵王临终前,光武帝要去听其遗愿?大汉天子还有这个任务?我都没听说过。”

    柳珩在脑海中敲了敲文叔,想要来个外援支持。

    他自己不太明白,但那么厉害的文叔,想必是听得懂罢?

    半晌、文叔都没吭声。

    柳珩觉得有些奇怪,他兑换的传音入密一次性版本,莫非此时失效了?

    “文叔,文叔,你还在吗?” 他不死心地又敲了敲。

    “赵王刘良,曾抚养光武帝长大。与其……情同父子。”

    文叔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喑哑,有着柳珩想不明白的复杂。“光武帝虽依律行事,但拒其遗愿,想必也是悔恨无比的。”

    “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啊……我大概明白荀令君为何将此事拿来举例了。”

    柳珩想了一想,认真道,“既制定了国法,当然应当依律行事。不然,律法尊严何在?若为一人而破例,那么上行下效,律法之意义也就荡然无存。秦相商君亦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李子春不过是一个与人为患的地方豪强罢。哎呀,不愧是荀令君!这例子举得好!真是辩论到点子上了!”

    “你就不感叹一下光武帝之行举吗?”文叔有些闷闷地说。

    “那有啥好感叹的。作为君王,以身作则、遵循国之律法,不是理所当然吗?”柳珩有些好笑,“反倒是他那叔叔刘良,身为赵王,居然为了一恶徒,徇私舞弊,藐视国法。也实在糊涂。”

    柳珩感到自己脑袋被重重地拍了一下,险些“哎哟”出声。

    “文叔你干嘛打我!?”他有点委屈地问道。“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你藐视先祖,该打。”文叔哼笑一声。“赵王良可是汉高祖八世孙。谁教你随意评价先祖?”

    “他算我哪门子先祖?!我又不是他那一支的!”柳珩气鼓鼓道,“就算是先祖,他做错了事,藐视国法,我难道应该大力赞扬?”

    “你倒是心下清明。也罢,做个好皇帝罢……”

    柳珩感到自己的头又被揉了一下,文叔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几乎微不可察。

    “那是自然的!”柳珩气哼哼道,不想再理文叔。

    还是他家荀令君好!人长得芝兰玉树,翩翩君子,而且才华横溢,说话条理分明。

    不像文叔,没事就喜欢打他的头!那是什么破习惯?和这些智力三位数的大佬比起来,他本就不聪明。再敲脑袋,都被打傻了好么?

    “荀大人高见!在下佩服!”太仆袁逢尴尬了许久,不情不愿道。他瞪了荀彧一眼,一甩袖袍,回到原处。

    “袁大人过誉。”荀彧淡然说道,眉眼间神色依旧云淡风轻。

    “呵,你这尚书令倒是个聪明人。你可知,他仅将这事说了一半?”

    文叔意味不明地笑着,在柳珩耳边低声说,“没说的另外一个结局是,赵王良薨,帝悔恨不已,遂下诏特赦了李子春。这荀大人这么辩来,也就仗着那些老臣未读过史罢。否则,他那套说辞,定会不攻自破。”

    “文叔你这么说,那就不对了。”

    听到文叔这么评价荀令君,柳珩的脑残粉之魂顿时如大火燎原一般熊熊燃烧。他据理力争道,“这只能证明光武帝先前做得对,然后又做错。他竟然还是不尊国法,赦了那恶徒?!亏我先前还赞扬他以身作则、遵纪守法呢!看来也不过如此!高风亮节,唯荀令君一人矣!”

    “是啊,‘看来也不过如此’罢。”

    文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阴恻恻、还带着几分咬牙切齿。“你作为当今天子,定要青出于蓝啊。怎能不知朝臣所言之典故,还要我来解释?今日下朝,东观见罢。”

    柳珩:???

    柳珩一脸懵逼。

    文叔怎么又抽风了?

    又不是他一个人不知道,袁绍他爹袁逢不也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