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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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晴蓝被小丫头先引到了兰汀榭, 她无心喝茶,坐立不安。

    爹爹偷偷找人去查了周公子,未曾想到, 俞婉言说对了。周公子经常出入秦楼楚馆,男女不拒。就在半年前,周公子忽然收敛了性子, 极少出门。而他原来的两个相好, 都急病死了,草草埋葬。说这其中没有蹊跷, 谁能相信。

    爹爹得了消息,在书房中枯坐一晚上, 至今未出门。她不知道爹爹如何决定。心里又苦又怕, 哪里坐得住?本想请俞婉言出来散散心, 后来又忍不住, 自己过来了。

    如果爹爹一心攀附权势, 要牺牲自己, 她该怎么办呢?

    “蓝姐姐。”

    赵晴蓝如闻天籁,上前握住俞婉言的手, 才唤了一声:“妹妹!”声音就哽咽了。

    俞婉言眼风一飘,挽云浮月都会意, 退出去关上门,给两姐妹独处的空间。

    多日来的惊惧, 委屈, 犯愁一瞬间涌上心头, 赵晴蓝再也忍不住,趴在俞婉言肩头呜呜地哭起来。俞婉言一言不发,只是轻轻地拍着她颤抖的肩膀。

    这一哭,就哭了小半个时辰。

    等赵晴蓝的啜泣声渐渐变小,俞婉言笑道:“姐姐这几天喝的水,都化作眼泪流出来了。可怜妹妹这一身衣裳,要不得了。”

    赵晴蓝哽咽:“瞧,瞧你这小气的模样,不,不就是一件衣,衣服么,我,我赔你就是了。”

    “呀,哥哥,你怎么来了。”

    赵晴蓝连忙从俞婉言肩上起来,一面捂着脸一面往后躲:“俞,俞公子,让你见笑了。”

    忐忑地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应声,赵晴蓝止了泪,偷偷开出一条手指缝往外看去,哪里有俞融的影子。

    赵晴蓝奋而放下捂脸的双手:“蔓蔓,你诳我!”

    俞婉言笑得眉眼弯弯:“生气了?你生气比哭的时候好看。”

    赵晴蓝抽了两声,拿帕子擦脸。俞婉言看她神色好多了,唤人端水进来,给赵晴蓝净脸。

    兰嬷嬷早就准备好了,一直在门口等着,听到俞婉言唤人,立刻命小丫头捧水进去,亲自拿了巾帕给赵晴蓝净脸,重新上妆。妆罢,又安静地退出去。

    俞婉言拉着赵晴蓝并肩坐在锦榻上:“看你这样子,莫非是那些风言风语成真了?你也莫伤心,现在看清了,总比糊里糊涂嫁过去好。”

    赵晴蓝咬牙道:“蔓蔓,周家请媒人来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交了好运,谁知道才高兴没多久,梦就碎了。你说,我是不是注定找不到好人家了。”

    说罢一包眼泪又上来了,俞婉言赶紧劝:“打住罢,蓝姐姐,你又漂亮又可人,性格也好,怎么会找不到好人家?”

    “你别拿这些漂亮话哄我了。”赵晴蓝道:“我知道自己的斤两。”

    俞婉言目光一转:“既然已经知道周家不是好去处,赵伯伯回绝了没?”

    “没有。”赵晴蓝绞着手里的帕子:“爹爹查到了以后,就关在寝居里不出来,我更是坐立不安。蔓蔓,你说,爹爹要是不肯拒绝,硬让我出嫁,我该怎么办?”

    “不会的,赵伯伯一向疼你,怎么会把你往火坑里推?”

    “可是,可是爹爹一直以来都想与官家攀上关系,我怕他不肯放弃。”

    “蓝姐姐,那么你娘亲呢,她怎么说。”

    “婉言你也知道,娘亲是个软性儿,一旦爹爹决定了,她是不敢说什么的。”

    “蓝姐姐,我记得你说过,小时候你有一次生了一场大病,赵伯伯远在外地做生意,一得到消息,生意也不谈了,不眠不休气回来看你,你可还记得?”

    “我自然是记得的。”

    “我相信赵伯伯还是当初那个疼爱你的父亲,你也该相信他。”

    赵晴蓝咬着唇不说话了。俞婉言在一旁看着,心思飘远。前一世,赵晴蓝嫁过去之后,才知道周公子有隐疾,赵老爷为此曾经大闹周府,想把女儿接回来。然而周府哪里肯依,倚仗权势一直压着赵老爷,赵老爷诉冤无门,在一次夜归途中遇到盗贼,被殴打致死。

    赵晴蓝的弟弟才十岁,哪里撑得住场面,赵家,一夜之间败了,再也无人为赵晴蓝做主。

    俞婉言相信,前世那么不顾一切想救出女儿的赵老爷,一定会作出正确的抉择。

    赵晴蓝此时的目光,放在窗外粼粼的池水之上。她想起很小的时候,家里还不像如今这般富有。她们住在一处善养鱼的小村庄里,村庄里水塘大小不一,像拼凑起来的镜面。

    有一次她想吃莲藕,爹爹晚上偷偷去摸,结果回来的时候,跟个泥猴子似的,差点把她笑倒在地。而爹爹摸回来的那一段莲藕,至今仍让她觉得是无上的美味,就算是如今精心烹饪的佳肴也比不上。

    赵晴蓝的心柔和下来,她想起爹爹枯坐一夜,压根儿都没有吃东西,顿时坐不住了:“蔓蔓,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找你说话。”

    俞婉言看她面色好转,不再劝她:“回去以后如果赵伯伯有决定了,给我个信儿。”

    赵晴蓝应了,一转身就推开门风风火火地走了。兰嬷嬷笑着叹气:“这赵姑娘来去一阵风似的,不知以后会刮到谁家去。”

    “嬷嬷,你手上拿着什么?”

    “是一些花样子。”兰嬷嬷道:“这不入夏了,姑娘的夏装该添置了。等布料送来,姑娘选好了,嬷嬷就依着布料给姑娘配上花样子,荷包,香囊也要新做几个。”

    “拿来给我看看。”

    兰嬷嬷把一篮子的花样都递给了俞婉言,想了一会儿,还是说:“姑娘,上次嬷嬷跟你说的普渡庵,你去玩玩罢。最近出了那么多事,府里又指着你管家,有空就去松快松快,别累坏了。”

    俞婉言手上一顿,看来兰嬷嬷对普渡庵的姻缘池很有执念,她若是不去,兰嬷嬷是不会放弃的。

    “等过一阵子罢。眼看去梁府贺喜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要送什么给曼语姐姐的侄儿,我心里还没决定。”

    “好好好,你忙过这一阵再说。”俞婉言同意去,兰嬷嬷已经很高兴了,哪里还会多说,笑容满面地出去了。

    俞婉言笑了笑,翻检着篮子里的花样子,细细看去。

    赵晴蓝回到家,一问,爹爹还关着门没有出来,家里一片愁云惨雾,连十岁的弟弟都感觉到了不对劲,没有往日那么吵闹,早早地午睡了。

    回房里换了一套家常的衣服,赵晴蓝挽起衣袖,亲自下厨给爹爹做菜。其实家境好了以后,她和娘都很少下厨了,不知道现在做出来的菜滋味如何,是否还能入口。

    忙活了一个多时辰,总算做出来三菜一汤。酸辣肥肠,冰糖肘子,桂花糖藕和鱼头汤。

    赵晴蓝嘱咐贴身丫鬟芦花把饭菜送过去,其余什么也别多说。芦花知道老爷心情不好,当然能少说一句就一句,稳稳地端着托盘去了。

    然而,还未等回到房间,芦花就小跑着回来了:“姑娘,姑娘,等一等,老爷说,请姑娘过去。”

    赵晴蓝止住了脚步。

    当天晚上,俞婉言就收到了赵晴蓝的消息,说是赵老爷已经回绝了周家,转而同意了一位老友儿子的求亲,那位公子打小就帮着父亲打理生意,十分能干。两家商议了一下,打算明年开春就回老家,把亲事给办了。

    这就说明,赵老爷彻底断掉在京城攀龙附凤的心思,打算迁回本家了。俞婉言与赵晴蓝,以后,再见一面怕是难了。

    俞婉言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赵晴蓝没有跳入周家这个大火坑,忧的是以周家狭隘的性格,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思忖半日,俞婉言唤来挽云家的兄弟,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般。那兄弟也不多问,领命去了。

    半个月后,周家嫡子被发现醉倒在街头,敞开的胸膛上,长了细细的红点。有风月场中的老手一看,便认出来这是什么病,嫌恶地惊呼一声,匆匆离开。

    一传十,十传百。等到周家收到消息,急急忙忙赶来把他领走,周家嫡子染了花柳病的事情,早已经瞒不住了。

    一时之间,许多人家想到这周家明明儿子染了病,还在张罗着婚事,忒不厚道。与周家的人情往来渐渐淡了,周家为此焦头烂额,完全顾不上那个拒绝了他们,又举家离京的商户赵家了。

    当浮月绘声绘色地把周家家仆如何面如土色地当着围观民众的面,把自家公子抬回府的场景细说一遍之时。赵晴蓝与俞婉言正聚在一处绣花样子。

    赵晴蓝出了一会儿神,念了几句阿弥陀佛。俞婉言笑:“怎么定了亲,念佛倒念得多了,莫非你家晋哥哥礼佛?”

    提到自己的未婚夫婿,赵晴蓝面色一红:“不是,他一向不信这些,只信自己。是他祖母信佛,一年有半年在念经。”

    “还未嫁进去就投其所好啦?”

    “你再说,我就掐你了!”赵晴蓝呲牙。

    “怕了怕了。”俞婉言嘴上这般说,面上脸一点害怕的神色都没有。

    两人说笑一阵,赵晴蓝轻叹:“我这一走,八成是不再回京城了。你呢,应该不会出京城。咱们俩,大概是不得见了。”

    她说的是事实,俞婉言却只能宽慰:“世上的事情,谁说得准呢,也许我们还会在某个时刻,某个地点相遇,端的看老天爷如何安排了。”

    俞婉言未想到,她这一句话竟成了箴言。

    此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