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床躺着一个少年, 旁边围着七个人。四个按腿，两个按手，一个按头。房间里摆放着仪器, 两个电极棒一个抵在太阳穴, 一个顶在额头上。气氛说不出的沉。

    身穿白大褂的男人笑笑说：“别紧张，测试一下。”

    第一波电流大概七秒, 少年浑身抽搐。他开始苦苦哀求：“能不能让我自杀！”

    白大褂男人瞬间冷下脸，“哦？既然你连死都不怕，那我们继续。”

    又一波电流, 少年开始忏悔, “我以前做得太不对了！我不该沉迷网络, 我不该不听父母的话, 我不该……”

    “哈。你知不知道这个要做多久？三千六百秒，现在才二十秒。”

    少年瞬间沉默。

    第三次电击，少年脸色苍白到极致，眼底恐惧。哪怕承受电击，他一直坚持求饶：“我以前犯下太多错误了, 我想留下来治疗, 求你救救我吧！我网.瘾太严重, 我马上出去给我父母道歉，跪下认错都没有问题……”

    白大褂没应声。数十次电击后, 他道：“你知晓我们这里最讨厌的是什么吗？”

    “口是心非, 表里不一, 言而不一, 承而不诺，耍小聪明，出尔反尔，执迷不悟！”

    话是旁边七个人齐声接的。他们念完，白大褂向少年说：“长长记性。如果你不老实，一会回来继续把三千六百秒补满。”

    “我会的，我明白的。谢谢您，谢谢您。”

    有人领着少年出去，少年立刻给一位妇人跪下磕.头，“妈，我错了，大错特错。这么多年是我不孝，没好好听你的话。我想留下来，医生多救救我！”

    妇人面露诧异，继而欣喜万分。她忽视少年身体尚存的不自然颤抖，忽视所有异样，对这里连连称赞。“羊医生果真医术高超。我教育他十余年不曾如此乖巧听话，进去二十分钟就做到了！这个月的医疗费用，我已经打到您的卡上。待我回去，马上再补几个月费用，帮您加以推广。神医，简直神医，我再也不愁孩子不听话了！”

    羊医生点点头，笑容平易近人，“哪里，有效果就好。可怜天下父母心，孩子不听话怎么行呢？”

    “对对，以后还请羊医生多担待担待。”

    两人一番客套后，少年被带进另一个房间。惊恐无助痛苦令他泪流不止，而全程观望的妇人则笑容畅快，连连拍手。“原来是我以前对你太好了！”

    少年眼底有什么彻底熄灭。

    *

    诡鬼趴在宾馆床上，轻拨着个指甲大小的机器人，脸色难看至极。

    他之前偷偷摸到段莘家附近，想蹲适合时间点见见段莘，不料听了男人女人一耳朵斥骂。饶是父母早亡、心怀亲情向往，他也知道段莘父母待其不好。

    ——那不是疼爱表现。

    段莘父母觉得段莘网络编写什么软件卖钱纯粹哄人，满口“人只要摸一下电脑，脑子就会出问题，只要摸电脑超过一小时，就会上.瘾”的调调，天天斥骂他沾染网.瘾，畜.生不如。

    段父一气之下扔过菜刀，正中电脑屏幕。若不是段莘闪得快，菜刀能把他的头砍下来。而他稍稍拉开椅子，段父指着鼻子骂他不孝，胆敢顶撞父母，对父母抱有杀心。段母则每日每日进房砸坏段莘自己攒钱买的电子设备，故意激怒他，扬言“跟小孩子吵架，也是种乐趣”。

    段莘经常半低头沉默不语，被惹急了才顶嘴。那个网络上神采飞扬、喜欢冒险刺激的少年身影在模糊，在远去。

    什么奇葩父母？？都把孩子祸.祸成啥样？

    诡鬼快听出杀心，但终究别人家里事，外人不好管。他蹲得心烦，暗中将头发模样的连接线接在段莘头上。如果两天内没变化，他就放弃这网络朋友。

    然而一天没过，段莘就出了事。

    ——他被他母亲以探亲戚为由骗进了l市网络成.瘾.戒.治中心。

    诡鬼纵横网络十数年，自是听说过这个地方。虽然无数家长孩童变花样赞扬这里，但隐约可窥见一些不对。自从老大成功击败宋恣谛，耽夜组织产业扩展到全世界，每天要处理的事务宛如雪花纷飞，多得能堆出雪崩。没人发起相关投诉，他们就没细查。

    现在看来，里面绝不简单。

    诡鬼犹豫片刻，在同体感知设置上记录了当前坐标，暗暗跟上去。他对自己身体素质有自知之明，直接进戒.治中心无异于羊入虎口。于是，他干脆在l市同区的某宾馆开个房间。检查里面没有不该存在的摄像头后，启动了小机器人。

    小机器人与暗中接驳的“头发”连接线相通，能以天眼视觉投.射.出段莘的现状。

    【段莘一踏进门就被七个人团团围困。他先是一愣，继而很快反应过来，抿唇按兵不动。周围墙壁贴满网络成.瘾的海报，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走进来说：“听说你网瘾很严重啊！来做一个测试。没问题的话，就可以回家了。”】

    真有如此简单？

    诡鬼心里默默打个问号。接着，他没想到自己目睹了分外残忍的一幕。而这些，不过戒。治中心区区开胃菜。

    每天上午，由白大褂男人上点评课。坐姿必须保持军姿，坐到座位三分之二的地方，不能靠椅背。

    坐姿差的会被电击。

    上厕所，小的不能超过一分钟，大的不能超过三分钟。

    超过时间会被电击。

    点评课开始，唱《父亲母亲》，还有《网梦醒来》。然后白大褂听昨天的情况汇报，被通报批评的人要站起来，下课后被送到13号室。

    他会一个个点评。

    孩子们挤在一起，全部表现夸张，痛哭流涕。他们小小年纪变成了演说家，说到动情处给家长主动下跪。

    进来的不止孩子，最小的看上去才十岁，最大的瞧着七八十。他们并非全部都有“网.瘾”，而送他们进来的人脸上忿忿不平，呵斥不绝。

    “你以往每次考试都是第一，为什么这次考了第五？”

    “上学晚回家一小时，你是不是去哪里鬼.混？给我过来，找医生治治！”

    “老公你竟然要跟我离.婚？”

    “爸爸你年纪这么大，到处打麻将干什么？”

    “女儿，我再三强调不要跟你那个男朋友在一起，结果你阴奉阳违还怀了人家孩子？”

    “考什么博士？我们让你先结婚，先结婚不明白？”

    人性之恶，淋漓尽致。

    点评课上，很多人都把自己的过去往最坏的方向说，这样才能体现出自己改造得多快多好。比如自己出租屋里藏着几百公斤毒.品、打架一次叫几千人。

    十几岁的少年少女，怎么可能呢？

    白大褂便问：“你们流入社会，会对社会造成多大的伤害？我做的是不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

    所有人都鼓掌，掌声如雷鸣。

    只有白大褂听得高兴，这些人才可能反转，免除电击。他们变得连自杀都不怕，何况一点点尊严。至于想方设法自杀的，一旦被救回来，下场依然是电击室，真正生不如死。

    “你们连死亡都不怕，怕什么电击呢？”

    有时候点评课，白大褂自己说到动情处，会放《网梦醒来》。

    机灵的人赶紧冲到白大褂面前跪下，抱着对方大腿痛哭，喊医生救救我。反应稍慢一点，白大褂脚下的位置就抢不到了。

    也有人动作太大，不小心把白大褂头发弄乱一些，当场被抬到13号室。敢坐白大褂椅子的，被电得更加凄惨。

    没什么仿佛，白大褂在里头就是一个掌控着生杀大权的皇帝。

    不能告诉家长想回家，会被电。

    不能笑得夸张。这是兴奋典型，要被电。

    不能一句话不说。这是逃避改造，要被电。

    不管多委屈都不能哭（点评课感动哭除外）。这叫自我矫情，要被电。

    很多很多。

    诡鬼看机器人看了两天，仿佛过去两个月，身处其中的这些人恐怕仿佛过去两年。他娴熟隐藏自己ip地址，上网搜索相关信息，着重当地zf态度。

    受夏忻影响，耽夜组织成员第一条经常是翻看zf处理方式。判断能交予对方处理，汇报夏忻一声即可；判断对方不能处理的，再动用组织本身势力。

    诡鬼失望了。

    他破译出不少信息，发现l市领导者大多把子女送进过这家网.瘾.戒.治中心，且对效果非常满意。他们一方面大力夸赞吹.捧羊咏鑫，另一方面毫不掩饰维护对方、给对方提供庇.护。一环扣一环，形成庞大利益共同体。

    当初夏忻清洗c国各个层面，着重抓的是贪.官.污.吏、参与人口贩.卖、恋童、出售国内机密、涉及毒.品等板块，洗得快筋疲力竭，没深入追究教育等层面的漏洞。这些人虽然不收受贿.赂，撑开的伞却足以令羊咏鑫安安稳稳，开展起来如鱼得水。

    硕大一颗毒.瘤。

    诡鬼决定先回组织。这次意外接触的事情，饶是他常年身处黑暗也不免心惊，一如人性之恶从无下限。他神情有些恍惚，退房打车时，司机笑着问：“小兄弟看着面生，想来不是本地人。此次前来l市，怎么不多玩会？”

    “不了，有事。”

    “有什么急事啊？看你脸色不大好，该不会生病了吧？”

    “……嗯。”

    “生病怎么一个劲往其他市跑？l市医院挺有名的，我送你去吧！”

    “不必了。我出差送完文件，赶时间回去交代。”

    诡鬼隐隐意识到不对劲。本想敷衍两句赶紧离开l市，这个司机热情得古怪，难道自己不小心透露了什么信息？他试图圆话，司机打着方向盘驶进一块空地。抬头一看，l市第四人民医院几个鲜红大字清晰可见。

    不妙！

    诡鬼搜过l市网络成.瘾.戒.治中心，自然知道其隶属l市第四人民医院。他内心沉郁，凶意暗涌，表面不动声色。

    “司机，我没精神病，你送我来这里干什么？不该找个其他医院吗？”

    “就是送的你来这里！”

    司机呵呵冷笑，利索掏麻绳将诡鬼捆个严严实实，光天化日之下扯着“长毛虫”往里面走。“小子，想曝光事情，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命！”

    来往人流有目击者，或神色淡淡视若无睹，或嘴角勾起面带讥笑，显然早已司空见惯。

    他们全部是一伙的！

    事到如今，挣扎毫无意义。就算羊咏鑫及勾.结.者发现抓错人，也不可能放过自己。诡鬼暗中掐.碎藏在指甲的一枚发射器，强迫自己凝神静心。他出来几天，老大跟组织的人不可能毫无觉察……

    要留下指引信息，好把这些人一锅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