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南方, 多数时候都是被细雨笼罩着。天是阴沉的, 大多时候抬头看时, 让人分不清时辰。

    关时月掀开车帘，看了眼外面的雨势。雨不大，她伸手挡在头上, 跳下马车，快步跑到最近的屋檐下。抬头扫去, 不经意间看到山脚下两道穿着蓑衣的身影。

    林妈妈跟在关时月身后，探出身子，见她伞也不打，忍不住说道：“姑娘，怎么都打伞，这雨虽不大，但沾到身上容易着凉”。随后, 林妈妈打着伞扶着周梅娘下车来。

    见林妈妈还有继续念叨的架势，关时月连忙指着山脚处过来的两道身影转移她的注意力, “林奶奶, 你看那是不是齐伯？”

    “哪儿呢”, 林妈妈眯着眼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因着那身影穿着蓑衣，带着斗笠，隔得还远, 一时看不清面容。但这后山现在算是她们家管理的了, 玉溪村的村民没事不会上去。想到之前齐伯带着儿子上山去了, 这过来的其中一人想来应该就是齐伯了。

    “应当是，他也去了三日了。不知另一个人是谁，难道是他那儿子病好了”，林妈妈疑惑道。

    周梅娘也看到那两道身影了，因着隔得远，又穿蓑衣的缘故，一时看不出身形。但这人行动自如，再联想到三日前林多用将人送上山后，回来与她说齐然活不了两日了。

    “应该不是，我们先进去吧。林姨，你等会儿吩咐田嫂子多煮些姜汤，若是齐伯回来了，让田嫂子多送些姜汤过去，他在山上待了这么久，须得驱一驱寒气。”

    “哎”林妈妈应了一声，将手中的另一把雨伞递给关时月。然后她与周梅娘共打一把伞进去了。

    三人进了院子，都各自先回房去换了衣服。林妈妈因念着齐伯的事，先到了厅堂。恰好碰见齐伯带着齐玉树来拜见。

    齐伯与齐玉树两人在屋檐下卸去了蓑衣斗笠，但这一路从山上下来，都穿着蓑衣，但还是有不少地方被雨水沾湿了。

    “小姐等会儿就来”，林妈妈见齐伯身边跟着齐玉树，加之齐伯脸上的神色黯然，心中便有了猜测。暗自叹了口气，她见两人身上的衣裳不少地方都湿了，就劝道“齐伯，你们先去换身衣服吧，这天寒地冻的，湿衣服穿在身上容易着凉。玉树，你快与你爷爷回去先。等会儿小姐过来了，我再去叫你们。”

    “是，多谢林奶奶体谅，我这就带爷爷回去换衣服，随后再来拜见”，齐玉树行了一礼，扶着齐伯离去。

    林妈妈看着两人雨中相互扶持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虽说齐伯的儿子不孝，但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做爹妈的心里哪里会好受。

    林妈妈打着伞去找周梅娘，见她不在自己的房内，便往关时月姐妹的房去，果然人在这处。

    “小姐，齐伯回来了，刚才来见你。我见他衣裳湿了，就先打发他去换身衣服，等会儿还会过来。”

    “行，那我去见见他，你让田嫂子送些姜汤过去给齐伯”，周梅娘说着端起桌上的碗，皱着眉，大口大口的将姜汤喝完。

    “我刚才已经让田嫂子送去了。”

    “恩”周梅娘蹙了下鼻头，放下碗，只觉得胸口一片热乎乎的，她长出了两口气，才算缓过来。

    她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然后站起身，看向关时月姐妹说道：“你们和小软就待在屋子里玩，不要出去淋雨，知道吗。”

    见两人皆点头答应，她才与林妈妈离去。

    见周梅娘出了屋子，关时星摸了摸小软的脑袋，然后起身朝门口走了两步，看着周梅娘的身影远去。她才重新进屋，走到关时月面前。

    关时月放下手中的书，问道：“怎么了？”

    “我有事要和阿姐说”，关时星拉住关时月的手，将她往里间带。见李佳要跟进来，她停住脚步，回头对李佳说道：“小佳姐，我要和阿姐说悄悄话。劳烦你帮我照看小软，别让它跑到外面去了。”

    “好”，李佳看了眼关时月，见她没有反对，点头，退了出去。

    小丫头，还挺会找借口支开人的。关时月笑着坐到床边，问道：“你要与我说什么，这么小心。”

    关时星朝外看了看，见李佳果真在外间逗小软玩，没有靠近，才回到床边。她看着关时月，犹疑了片刻，才开口问道：“阿姐，你说娘会让阿婆来家里吗？”

    这个问题，关时月瞬间回忆起关长河那日说的话。关长河的意思，大约就是想让周梅娘来照顾郑氏。只是，郑氏与周梅娘的关系不睦，且周梅娘已经与关长河和离了。郑氏与周梅娘在礼法上已经没有关系了，自然也没有照顾的义务。只是，她看了眼关时星紧张的模样，她们两还是姓关。

    “我也不知道，娘和阿婆的关系如何，我们都是知道了”，对于没有怎么接触过的郑氏，关时月自然更亲近周梅娘，不想她为难。

    关时月想了下，说道：“阿婆年纪大了，说不定自己不愿意离开故土。加上现在天这么冷，不适合长途跋涉。阿婆的身子也不大好，若是在途中生病了，就不好了。”

    虽知道关时月说的有道理，但关时星知道阿姐这是不想让阿婆来，心中生出一股气来，声音难免大了些：“阿姐，你讨厌阿婆，所以不想阿婆来。”

    “我们答应爹了，不能言而无信”，想起关长河的嘱咐，关时星抹了把眼泪“我知道阿婆以前对我们不好，但是，她是我们阿婆。现在爹不在了，家里就剩阿婆一个人，你若是生病了也没有人知道。”

    “阿姐，让阿婆来，好不好……”

    “你先别哭”关时月见她开始哭，只得先安抚住关时星，“等会儿娘来了，我们问一问娘吧。”这事，她们两说了都不算。

    “那我们一起和娘说”，关时星瞪着眼睛哀求的看着关时月，她心中隐约知道娘是不愿意阿婆来的，就是阿姐也不愿意，更何况娘呢。

    “行”，关时月先答应下来，伸手点了点关时星的额头，说道“你现在这么爱哭，都快成哭包了”。

    “才不是”，关时星脸上发热，取了帕子将眼泪擦去。

    过了片刻，屋外响起脚步声，周梅娘见这姐妹两一人眼眶发红，一人愁着脸看向她，问道“怎么了，姐妹两可是拌嘴了？”

    “没事，闹着玩呢”，关时月摇了下头，见关时星没有注意，张了张嘴，无声说道“阿婆”。

    周梅娘意会，想到郑氏的嘴脸，面色一冷。照料郑氏这事，她虽说没有应下，但关长河这厮特意在两个孩子面前提起。就是想要让孩子来逼她，就知道去看他是免不了事端的。

    “娘”关时星见周梅娘脸色有些冷，主动靠到周梅娘的怀里，伸手抱住周梅娘的腰。

    “小星，你的眼睛怎么红了，可是又哭了？”，意识到女儿的紧张，周梅娘软下声来问道。

    关时星转头看向关时月，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咬了下唇，开口说道：“我想爹了，爹说让我们照顾阿婆。娘，阿婆什么时候来？”

    周梅娘见她这般小心翼翼，原本因着流放，对关长河已经释怀了，现在又多贴了几分恼意。

    “你想阿婆来吗”，见关时星点了下头，周梅娘接着问道“娘原本要托人带信回去的。只是，现在已是年关，一时找不到人。等过完年，娘让你林叔带信回去给你阿婆，若是她想来，我们便请她来可好？”

    见周梅娘不像生气的样子，关时星心中一松，点头答应了：“娘说真的，不骗我。”

    “娘不骗你，只是……”，周梅娘自是不愿再见郑氏，想到郑氏的为人，她更不可能让郑氏与小星相处，还不知道她那张嘴会说些什么出来。

    “你也知道你阿婆不喜我们，只怕她自己未必愿意来这里。”

    一听周梅娘这话，关时星敏感道：“娘不喜阿婆，不愿意她来。”

    周梅娘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落寞的叹了声气，语气中带了几分无奈，“是你阿婆一直不喜我们娘三个，你还记得以前她……算了，不说了。若是她真要来，我自然不会拦着。只是，你阿婆年纪这么大了，身边又有孙子了，只怕不愿意长途跋涉来这里。这要走上好几个月，路途遥远，路上又有危险。你可还记得我们碰见的土匪。”

    自然记得，关时星缩了下肩，她还能清晰的记得那些人用箭射马车的情景。

    见关时星害怕，周梅娘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安慰道：别怕，别怕，他们找不到我们了。

    过了片刻，关时星缓过神来，想起刚才周梅娘说孙子。她看了眼周梅娘的肚子，脑子里不由闪过阿姐昏倒那日在门口看到的场景：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跪在自己的家门口。

    “娘，阿婆的孙子是哪里来的”，问出这句话后，关时星不敢看周梅娘的脸，马上抱紧了周梅娘的腰，将脸紧紧的贴在周梅娘的腹部。她只觉得心中空荡荡的，莫名的觉得难受。

    “小笨蛋”，关时月出声阻止道“不准问了，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关时星将头埋进周梅娘的怀中不再说话。整个下午周梅娘的神色一直不好，关时星也不敢再提郑氏的事。她的脑海中不时的浮现出郑氏带着一个小男孩，笑的十分开怀的模样。以前阿婆就说过她们是泼出去的水，不如孙子好，能传宗接代，光门耀祖。

    等晚间，见关时星姐妹皆睡着后，周梅娘才与林妈妈一起回了房。

    “小姐，二姑娘一下午都恹恹的。都怪这这郑氏……”林妈妈已经得知关时星想要接郑氏来此的事，“可不能让她来这里，想当初和离时她的嘴脸。真来了这里，多膈应人啊。”

    “恩”，周梅娘将帕子浸到热水之中，揉了揉，拧干水，擦了擦脸。想到下午小星黯然的神情，周梅娘心中催下眼眸。

    林妈妈发愁道：“只怕二姑娘还会提”。

    “我已经与她说过了，等多用哥离开时，托多用哥带信回去给郑氏。等多用哥给我们回信，也应该是明年六月份左右的事了。大半年时间过去了，想来她也该从关长河的事里走出来了。到时候再与她好好说吧。”

    也是，二姑娘还小，时间久了，自然也会淡了。到时候再提，想来二姑娘也能把话听进去，不会像现在这样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