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不死之城(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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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苗在身侧“噼里啪啦”地响, 炉中的烈火与太上老君炼丹炉中的三昧真火有的一拼, 白凤渐渐抵抗不住, 长啸不断。
上官无衣感觉到闻瑾的双臂紧紧箍着他,以为他害怕了,上官无衣用外袍将闻瑾整个裹在怀中, 独自忍受着四周灼热的温度, 温声安慰道:“不怕,我在这里。”
闻瑾的鲜血蜿蜒着流近青霜,渗进炼剑炉的炉石时, 倏地, 青霜剑上闪过一瞬青色的光芒。烈火猛地熄灭,只余下高炙的温度。
确认无事了, 上官无衣才缓缓松手, 闻瑾却仍旧紧紧拥着他不肯放手。
上官无衣极富耐心地安慰道:“没事了。”
过了许久, 闻瑾才缓缓松开手,他才上官无衣抬起头来,看见上官无衣被烟熏的乌黑的脸,这是他第二次看见上官无衣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
两次都是因为他。
闻瑾不动声色地看着上官无衣伸出手, 温润的指尖轻柔地拭去了他嘴边的血渍,上官无衣道:“下次要听话, 知道吗?”
闻瑾觉得自己的嗓子干涩的有些厉害,每个字几乎都是从喉咙中艰难地挤出来的:“知道了。”
上官无衣将人扶起, 转身离开剑炉的时候, 瞥见密密麻麻的炉石下好像掩藏着什么东西。为了以防意外, 他先是将闻瑾扶下炼剑炉,随即自己再返身跳上去。弯腰翻开炉石,从中捡出一本册子,他用手指一点一点抹去册子上的脏污,四个大字显现出来:“白岩手记。”
·
钟灵毓秀的明月山上覆满植被,这里常年笼罩着雾气,犹如仙境。
雾气沾在叶片上,凝聚成了露珠,扶风而过,植被轻轻摇晃,叶片上的露水掉下来,正砸在经过的行人的鞋面上。
穿过森林,眼前是一方开阔的草地,草地之上,有一座坟包。
坟包上并没有野草疯长,显然有人时常来此打理。
齐思音立在坟前,从清晨日光初现站到烈日当空,炙热的光线将他的影子不断拉长/缩短剪裁。
几轮风声呜咽着拂过山岗,齐思音缓缓闭上双眼,他微微扬起头面对着日光的方向,眼睛里被烫的有些模糊。
坟墓的石碑上并未刻写一字,空白一片。
墓碑干净/平滑/不沾染一丝灰尘,齐思音微微弯下身子,用手掌轻轻拂拭墓碑,温柔缱绻如同再见一个故人:“师兄,我来看你了。”
“此次我打算让无衣去参加剑意大会,虽说无衣更善琴技,屡屡夺下琴音大会魁首,可是他毕竟是师兄你的后人。想当年,师兄一把青天白日剑纵横仙门——”说到这里,他像是回忆起了墓冢中人的少年得意的英姿,轻轻笑了一下。
“师兄,你放心,我一定会将无衣培养成仙道第一人,完成你的夙愿。”
“在此之前,无论任何人/无论任何事......” 他的眼中迸出光芒,倏地吐出一口血,溅在了墓碑上。
他赶忙用袖子去擦拭血迹,被拉开的袖子下,露出了一截白皙精瘦的手腕,只见那手腕上几条错综复杂的好似流动的血管一般的黑色印记,蜿蜿蜒蜒地向更深的袖间隐去。
擦干净了墓碑,齐思音脱力一般地跪倒在墓碑前,他垂着脑袋,目光一片死寂,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格外的坚定:“我都一定会将无衣,送上神坛。”
“到那个时候......到那个时候,我就可以见到师兄你了。这么多年了,师兄一次都没入过我的梦,师兄你是不是......还不肯原谅我?
“当年师兄离开天音峰,明明与我约好,一定会回来。我日复一日地在放鹿台眺望,可是......你骗了我。你为什么要......骗我?”鲜血再次从唇边溢出,齐思音状若无事地将之抹去。
“无衣身体不好,我日日夜夜守在他身侧,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不过幸好,他平安活下来了。只是,一切都还没结束。”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情,需要我去做。”
风声游动,盛阳衰败成了残日,挂在山头,泛着惨淡的血色。
夕阳将齐思音弯腰在墓冢四周拔草清理的影子拖长,确保坟墓上没有一颗杂草了,他才又走回了墓碑前,静静凝望着空无一字的墓碑。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齐思音双手背在身后,保持着静立的姿势,没有发出任何回应。
那人也不恼,迈步向他靠近:“你失踪三天了,你可知这三天里,外头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
齐思音淡然开口:“与我何干?”
那人状似嘲讽:“原来这才是心济天下的天音门掌门的真面目。”
他在齐思音身侧停下:“如果我要说这事和上官无衣有关呢?”
齐思音猛地回过头来:“无衣怎么了?”
那人不答,只是看着空白的墓碑,口气透着不易觉察的惆怅:“这么多年了,你把他藏在这里。想当年,你去西境挖坟,将他的骨灰从坟里刨出来带走惹得流言纷纷。何必呢?”
齐思音口吻恨极了:“你明白什么?他生是天音门的人,死后也应该葬入天音门,怎么能葬在西境那种地方。不过那件事,我的确要谢谢你荆昱,谢你堵住他们的嘴。”
荆昱道:“我可不是为了你。”荆昱看向墓碑,“上官兄真是一个好人,可惜了。当年在红花教中,若不是他,我可能不会活着站在这里。
“ 只是你口口声声说他属于天音门,却将他藏在这里。
“呵,言归正传,鬼也门得到消息,不死之城出现了。”
齐思音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松动,很快就被他掩盖过去:“这与无衣有什么关系?”他刚说完这句话,脸色就难看起来。
荆昱道:“三大掌门聚首凤金台。独孤剑一通知你,可你不在山门。孟舟在西境脱不开身,通知了我。
“除了无衣,你门下的玄烨还有一个叫做闻瑾的弟子,都进了不死之城。”
齐思音:“他们如何进去的?”
荆昱道:“鬼也门线报,临江镇一案是殷灵子的手笔,他们几个是追拿殷灵子的时候,被传送阵送进去的。”
齐思音眉头紧皱,觉察出了漏洞:“不对,若是殷灵子的传送阵,不可能会将他们送进不死之城。”
荆昱:“这正是奇怪之处。不死之城只存在万境归一的传说中,为何会突然出现?”荆昱小心观察齐思音的表情,故意喊道,“阿衡,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当年你究竟是如何杀死琴魔的?”
齐思音的神色滴水不漏:“琴魔是我亲手杀的,你不放心吗?”
荆昱:“我不是不放心。只是现在有传不死之城和琴魔是相伴相生的,不死之城现世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现在大家人心惶惶,生怕琴魔也跟着回来了。”
齐思音斩钉截铁:“不可能。”
荆昱看着他。
齐思音道:“那日,我不但破了他的命门,还将七绝琴扔进了火海里,亲眼看着七绝琴被焚为灰烬,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荆昱沉默许久后,笑了:“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七绝琴乃是琴魔的命脉,既然琴毁了,魔自然也就不在了。好了,当务之急是赶紧赶去凤金台,与其他掌门商量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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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之城。
绝世山庄。
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声音,阿青搁下锅铲,空出手倒盐。
顾雍在厨房里打下手,端着炒好的菜走出厨房的时候,在门口撞见黄胜,黄胜赶忙用手托住盘子,菜汤才没有溢出来。
黄胜看着顾雍,挠了挠后脑勺,他多年来都在沙场摸爬滚打,身边的人际关系也很简单。战场下是同生共死的兄弟,战场上是指挥官对下属。战场下什么话都敞开了说,战场上说出口的多是命令。
自打进了不死之城,他就看顾雍不过眼,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他向来喜憎分明,看不过眼的,不去搭理就是了。
只是前些时日他落拓不堪,醉酒时耍疯把顾雍打伤了,还反被人照顾。黄胜心里过意不去,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弥补。这一转换,人都扭捏起来。
他灵光一闪,接过顾雍手中端着的盘子:“我来我来。”
黄胜生的人高马大,比顾雍高半个多头,再加上一身的腱子肉,夺盘轻而易举。
还不等顾雍反应过来,黄胜端着盘子疾风似的跑远了。
阿青走出来笑道:“他这人啊就这样,不知道怎么和你低头。来,把这盘菜也端出去吧。锅里的马上就好了,你让黄胜拿个碗筷,马上就能吃饭了。”
用晚饭的大厅里,只有顾雍和叶愠辞坐着,阿青四面张望了一下:“咦?上官道长他们人呢?”
顾雍:“半个时辰前我遇到上官兄与闻小仙师从外面回来,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两个人都灰头土脸的,我看闻小仙师还受了点伤。他们回了上官兄的房间后就没再出来,刚刚棠月姑娘来过,盛了饭菜说是给他们送过去。”
阿青拉开椅子坐下:“那玄仙师怎么办?”
顾雍:“本来我要去给玄仙师送饭,但是黄胜他说他去。”
阿青闻罢点点头:“行,不管他们了,我们吃我们的。”
她话音未落,就见叶愠辞一双筷子所过之处,犹如疾风扫荡,她一筷子敲开叶愠辞伸到她跟前的手:“怎么你们修仙的,吃起饭来也比别人快啊。”
叶愠辞片刻不耽误地扒拉着碗里的饭,被饭菜塞满时说起话来声音闷闷的:“阿青姑娘,我这不是太多年没吃过饭了吗?况且你做的饭这么香。”
阿青无情道:“拍马屁也没用。”毫不留情地端走了几碟菜,推到了自己与顾雍面前,叶愠辞欲哭无泪,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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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无衣房内。
荆清把饭菜撂在桌上,双腿一叉,手一提将裙边提起来,露出两条精瘦的腿,交叠着坐在了榻上,毫无在人前的风韵。
“你们这一天都去哪儿了?这一天天的装女人装的我可真累。”
上官无衣:“我看你挺乐在其中的。”
荆清道:“日子久了,总是会乏的,还是做个男儿身快活,天气这么热,我连个裙子都不能掀。”
上官无衣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兄弟,你穿的还不够凉快吗?都快赶上21世纪的透视装了。
荆清:“对了,你们有什么发现可得告诉我,我们现在可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闻瑾:“你昨天可不是这样说的?”
荆清:“谁?”
闻瑾:“你。”
荆清:“谁?说大声点,我听不见。”
上官无衣 :......
闻瑾:......
荆清:“我今天在房间里反复思考......”
上官无衣打断他:“哪个房间?”
荆清:“还能是哪个?我的房间啊。”他看了看上官无衣的表情,又加了句,“我和你二师弟的房间。怎么了?你那什么表情,你别一脸我玷污了他似的啊。”
一直都维持着一个表情的上官无衣:......
上官无衣:“你日后别再戏弄玄烨了。”
荆清挑了挑眉:“为何?你那二师弟这么傻,不就是给人戏弄的吗?”
很有道理,无法反驳,但也还是得反驳一下,上官无衣道:“今日我与闻瑾刚回山庄,推门就看到玄烨跪在房中。”
荆清细眉一蹙:“他伤的那么重?怎么出来的?”
上官无衣将这个问题抛给他自己思考,继续道:“你可知他在我面前跪下,是为了什么?”
荆清从果盘里拾起一个朱红的小果子塞进嘴里,口齿不清道:“为什么?”
上官无衣:“他与我说,你与他同眠一榻,有了夫妻之实,要对你负责,哪怕我责罚于他,他也要承担责任。”
“噗——”荆清猝不及防间被上官无衣的话噎住,果子呛到了喉咙,连连咳嗽几声,他的神色有些难看:“你匡谁呢?我和他可什么都没有?”
上官无衣:“哦?”
荆清的目光不自在地缩了一下:“我不过告诉他,在凡间,只要是睡在一起就是夫妻了,谁知道你那个师弟那么蠢!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上官无衣还嫌事儿不大,继续道:“玄烨还与我说,等出去了,就去师父面前领罚。”
荆清挑了挑眉,他心底下思量了一番,肯定是这上官无衣骗他,于是不以为意地笑笑:“哦?这样啊,那与我何干。”
真当是个没良心的。
荆清太聪明,逗起来也没几个意思,上官无衣开门见山道:“说吧,你来找我何事。”
荆清笑了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舒坦,我想了个主意,可以一试,只不过,需要兰茝君子配合一下。”
上官无衣:“不知荆少主有何高见?”
荆清道目光移向闻瑾,任谁都能看出这眼神中的意思,上官无衣道:“无事,闻瑾不会有任何问题。”
荆清若有所指道:“你可真信的过他。”
即刻在闻瑾眯起的视线中闭了嘴。
上官无衣觉得有些奇怪,回头去看闻瑾时,对方与他咧嘴一笑。
室内烛火重重,窗纸上剪出三道人影。
听完荆清的主意,闻瑾拍案反对:“我不同意。”
上官无衣沉吟道:“可以一试。”
荆清笑道:“我就说嘛。”
闻瑾:“师兄,他这是在拿你做靶子,若我们的猜想是错的还好,若是真的,师兄真的有把握......”
上官无衣:“没有。”
在闻瑾再开口前,上官无衣先一步堵住了他的话:“可是荆少主说的对,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像棋子一样任人摆布。”
闻瑾沉默半晌,一双眼睛深深的望着上官无衣,烛火在他的眼睑投下一抹浓重的阴影。最后,他低声道:“好,我只有一个要求。无论何时何地,我都要在你身边。”
上官无衣:“我不同意,你若是在必定会影响到我,你与荆清一起,留守山庄。”
闻瑾:“我不能答应。”
上官无衣知道他这人的脾气,只能退步道:“让我再考虑考虑。”
就在这时候,屋外传来一声尖叫:“救——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