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是我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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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内的重华宫, 因为庆隆帝的少来而清冷了不少。
容贵妃一身的宫装,斜躺在湘妃塌上,盖着一床雪白的狐裘, 姿态娴静优雅, 面色红润, 没有半分被皇帝冷落的焦急之色。
她轻轻闭上眼,玉手挡背, 打了一个哈欠。
“什么时辰了?”
宫女上前正要答话,容贵妃却眼珠子一转, “不, 我问的是送到容府里的美人如何了?”
宫女一旁的嬷嬷忙凑上前来回答道:“是, 已经送到容府了。想来澜少爷会好好对待娘娘御赐的人的。”
“哼”容贵妃娇哼了一声,“他可不会。”
她有这幅身体的记忆, 知道这个容澜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纨绔。
极少见容贵妃有此小女儿姿态的嬷嬷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自从贵妃娘娘从入宫以来, 诞下龙子之后, 就极少有这样的神情姿态出现了。
“娘娘…”
容贵妃见嬷嬷满面惊讶的模样,不由得笑了笑。
“怎么?极少见我如此了?”
嬷嬷低下头, 不敢再回答。
容贵妃叹了口气,在榻上转了一个身,懒懒地扬手, “哎, 把我儿子宣过来。”
她在这幅身体里待了才没几天, 连自己的儿子都还未见过呢。
嬷嬷心底又是惊骇, 容贵妃第一次说出“我儿子”这样的不雅之语,方才的动作,活像一个江湖痞子。
莫不是娘娘被陛下的冷落刺激地狠了
见容贵妃又躺在了狐裘里,一张脸睡得沉沉。
嬷嬷压下心头的疑惑,出去将四皇子宣到重华宫来。
宫城的另一边,庆隆帝站在九千九百九十九台阶上,眺望整座宫城,这场雪在给肃穆的宫城加了无暇的白,朱红与金黄,尽数被压在厚厚的白中,添了一分静美。
他盯着城东的方向,双手负于背后,有凛冽寒风吹来,手中的佛珠不动,“今日成亲了?”
“是。”
“唉,这时候去给一对浓情鸳鸯泼冷水可不好…”庆隆帝点了点头,有些可惜。“不过,我就喜欢这样。圣旨拟好了吗?”
“拟好了,正在等您印玺呢。”
庆隆帝将手中的佛珠转了几颗,轻笑了一声。“那还不发?等着什么呢?”
身后的贴身太监低低应了一声“是”。
贴身太监旋即躬身向后退去,又听见庆隆帝轻轻抬手,“宣,赐驾重华宫。”
——————
容澜的院子内,两个被送进宫的美人皆面色变得通红,又变青。
一青一白交错,好不精彩纷呈。
玲月登时红了眼圈,泪意涌上眼眸。
她向容澜颤颤巍巍地行了一个礼,“容少爷说的是,是奴婢姿色丑陋,不堪入眼,污了少爷眼睛。”
语调娇柔委屈,婉转千回,寻常男子若是听了,定然心都要被这婉转的语调软化了。
容澜却连听都没有听进去一般,淡淡嗤笑一声,“你既然知道,那你还不自尽?省的污了他人的眼睛。”
玲月面色猛地一白,人都道容家大少爷是京城顶顶有名的纨绔,最是喜欢将美人收入囊中的,他即便是顾着新少奶奶,也不会对她用这样凌厉的语气的,如今怎么…
长欢见玲月身子摇摇欲倒,面色惨白,看得她都有几分我见犹怜。
心下暗叹,宫里出来的果真不一样,段数也是要比崇光楼里许多娘子高明得多了。
不过此时是圆场的时候,旋即柔声说道:“瞧少爷说得什么话,都吓到人家了。”
“这玲月莲月啊,我看着挺好的,既然是贵妃娘娘派下来的人,自然是不能住在百花院了,不若,去鑫园?”
鑫园在容家的角落,不引人注目,却也算不上寒酸。
既能证明容澜对贵妃赐下来二人的态度,也惹不了闲话。
玲月听到长欢的声音,咬碎了一口银牙。
容少爷是个最懂得怜香惜玉的,他此时突然给自己下了这么大的脸子,其中定然有长欢拈酸的挑唆!
不过此时依然给了自己脸子,自己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好歹,进了容家的门不是?
玲月在心中想着,面上勉强扯出一个笑来,正欲行礼谢恩之际。
一旁的容澜却开口道:“什么鑫园?”
长欢一愣,暗想着容澜莫不是对这位有意?“那少爷看…”
“去,赶紧的,送回宫去。”
容澜抬手说的一句话,教长欢住了嘴。
她扬扬眉,没再说什么。
此话一出,门外的容海身后跟着几个小厮走进来。
玲月顿时慌了,忙忙跪下道:“少爷!不知道奴婢做了什么事情,竟教少爷如此厌弃,若是…若是…”
抬眼看了一眼长欢,含着浓郁的委屈,欲语又休,“若是少夫人不喜欢奴婢,可否告诉奴婢做了什么?奴婢一定谨记少夫人教诲。”
玲月说着,便给长欢磕了一个头,头磕在地板上声音又清脆又利落,好不可怜。
若是不知道的外人,还以为是长欢是个容不得人的悍妇,成婚第二天便把新人赶了出去。
此时的容海身后的小厮刚好进来,瞧见玲月这副模样,不由得心下微动。
此时的心中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但若是留下了一点点种子,指不定日后发生什么事情,这件事情就成了私底下奴仆的谈资。
这人呐,第一印象总是极为重要的。
就像容澜上一世,第一次见到长欢,心底便打定了她是个爱慕荣华的妓子。
在看待日后的许多事情上,也因着第一印象失了偏颇。
长欢笑了笑,玲月将自己推到了前面,半点都不提方才容澜说的话,自己还做了主收她进容府。
自己可真真是冤枉的紧。
未等长欢开口,一旁的容澜便冷笑一声道:“什么东西,你既然知道你是奴婢,就应该知道不可污蔑主子的规矩。”
“全然是我要将你赶出去的,对少夫人说些什么。”
容澜说罢,“拖出去”向莲月抬了抬下颌,“给容贵妃带句话,让她先管好自己的事情。否则,我就来管她的事情了。”
莲月面色一凝,旋即行了礼回答,“是。”
容澜坐在长欢身旁的首座上,冷眼看着玲月被拖出去,不发一言。
直到屋子里没了人,他才转身,手顺着桌子向着长欢移了过去。
长欢垂了垂眼,唇角却弯起,“干什么?”
“没什么,我觉得我抢手得很,你应该在那些女人面前多多护着我。”容澜眼神注释着长欢衣袖上的花纹,在上面滑弄道,“你方才居然还想让她们进容府,哪有你这样当夫人的。”
“我若是护着你,岂不是犯了七出之条?”长欢忍不住笑,哪有希望自己的夫人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你还需要护着?往花街一站,多少脂粉蝴蝶向着你扑过来。”
容澜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我就喜欢当个惧内之人。”
说罢又撒娇似的道,“我不管,日后看见旁的女人,你给我干净利落地扔出去。”
长欢眼里的笑意淡了一些,“百花园里的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她手里抓着佛珠,一颗一颗地摸上去,“先不要动,宫里送来的那两个人被送回宫之后,我把你治得死死的名声肯定会传出来,若是再放姬妾出府,我的名声可是要传遍京城了。”
长欢伸手,将容澜的一绺头发整理好,“容家大少爷,娶了一个商户女,竟然连美人都不碰了,还被逼无奈,将府里养的美人尽数放出府去。”
她在他面前,笑得有几分狡黠的俏皮,“你这样,顶着一个惧内的名声,在京里可不好办事。”
容澜定定地看着她面上的笑,突然站起身来,将人从座椅上捞起,横打抱起。
长欢环上他的脖子,惊道:“容澜,你又干什么?!”
容澜向着内榻走去,“没什么,为夫只是觉着我家夫人甚是可爱。”
“那你抱我去内榻做什么!!”昨日容澜的不知停止已经将她的身体磋磨地不行了。
如今还是想干什么?!?!
“想…”容澜在他的新妻子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亲,语带几份暗哑“爱死你。”
看着长欢脸上面色,他低低地笑了笑。
他的小妻子啊,怎么能,就三言两语地,将他这个见惯风月的人撩拨得心花怒放呢。
容澜在心中念了又念长欢笑着对她说的那句话,越念便觉得唇角的笑都要止不住。
将人放在床榻上后,他双臂撑在长欢身侧,“睡吧。”
抬起手,指腹摸了摸长欢眼底淡淡的青黑,“昨晚没睡好,今日事情忙完了,你睡一会。”
看来昨夜确实是他过分激进了些,她一路走来,脚步都是虚浮。
长欢抬眸,长睫颤了颤,“那你呢?”
话一说出口。长欢便憋红了脸,这话说的,还以为她多渴望同他一起睡觉似的。
容澜在长欢眼睛上落下一个吻,“我去处理一些事情。”
容澜说着,便将以一旁的锦被拉过来,严严实实地盖上她的身子。
“听话,睡吧,我很快回来。”
长欢旋即不再多言,闭上眼睛。
今日与昨夜她实在是累得厉害,没一会便闭上了眼睛,呼吸浅浅。
容澜坐在她床边,她一张小脸红润,红唇微张,乖巧恬静地像一个温柔甜美的梦。
复又想起她笑着同他说的话。
他一直以一个纨绔的形象示人,也从未在长欢面前说过他的抱负。
原来她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的。
在得知他为她受伤之后即便是恢复了前世满目疮痍的记忆,还是心疼地止不住泪;在知道叶家是自己寻过来骗她的之后,也还是嫁给了他,纵着他古怪幼稚的脾气。
一直以来,都是温柔地纵着他。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容澜轻吐口气,走了出去,容海跟上来,“圣旨到了。”
容澜望了望天,天上零零落落地下着雪,似乎在延续着昨日未下完的雪。
容澜伸手接了一些雪花,一落在手里便融化消失,无影无踪。
“下雪了。”他语调懒洋洋,却无端教人听出肃杀意味来。
容海低头,没有出声,容澜极少有这样的语气说话的时候。
“走吧。”
容澜拿上披风,向前院走去。
接圣旨这样神圣的事情,能让宣旨的公公等待的人,只有容澜了。
宣旨的公公是庆隆帝身边的贴身太监李藏海,瞧见了容澜披风凛凛地从雪中走来,心底暗叹一声,这容少爷好好地,何故与陛下闹掰呢。
毕竟,容贵妃出了那样的乱子,也没见陛下责怪迁怒。
容澜倒好,为了摘掉贵妃的罪名,竟然把两江总督府拉下了水。
将陛下的计划生生地打乱。
这方李藏海内心复杂之际,倒是容澜,像个没事人似的,向李藏海打了一声招呼,“李公公。”
笑出一口少年人独有的白牙。
李藏海面上却淡淡,从袖中掏出金黄色的圣旨,“容少爷,跪下接旨吧。”
说罢又一皱眉,“怎地不见新少夫人?”
圣旨需要全家的人来跪下接见,怎地只有容澜一个人来接旨?
这未免也太没规矩了些。
容澜跪在地下,笑容不减,“内子身体不适,还望公公体谅。”
李藏海听着便要训斥,瞧见了容澜脸上的笑容才止住话头,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
容澜看向李藏海手里的圣旨,“公公快些宣吧,这雪越来越大了,公公若是耽搁了回宫的时间可就麻烦了。”
李藏海暗骂容澜,整个京城嚣张到他那样的人物,可是头一份。
罢了罢了,把圣旨宣读了要紧。
旋即展开金黄色的卷轴,高声诵读起来。
“容府容澜,七品安抚使司佥事……着,即日起,迁百户长,去往临南城镇守临南关,若无陛下召回,不得回京,钦此。”
容澜挑了挑眉,这个结果他想的还行,于是起身欣然双手接过。
一道声音传来,带着怒气,因为睡后多了几分沙哑,“容澜!”
容澜转过身,见长欢披了一件狐氅,站在不远处,一双秋水眸含着怒气。
李藏海同时也看到了长欢,不施粉黛的脸上因着怒气双颊待了一分薄薄的粉,雪白的狐氅将其上的粉色衬得更为粉嫩了一些。
俏生生地站在雪中,眼睛清澈水灵,朱唇不点而红,梳着妇人头,添了一点旖旎的娇媚。
倒真真是,花开含露,娇美与纯澈杂糅地恰到好处。
怪不得,容少爷会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求娶了。
李藏海敛回心绪,向长欢微微点头,“容少夫人。”
长欢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失态,向李藏海行了一礼,微微笑道:“公公一路宣旨而来辛苦,妾身一时未能前来接旨,实在是罪过,还望公公莫要怪罪才是。不若在此地先吃了茶暖暖身子再走?”
李藏海露出一个笑,“无碍,洒家还有要紧事,等着回宫向陛下禀报消息呢,就不叨扰了。”
见李藏海如此推辞,长欢也不再挽留,行了一礼后笑着目送李藏海出府。
待人的背影完全消失,长欢脸上的笑也顿时消失,她冷着脸,回了屋子。
容澜全程都未说过一句话,跟在长欢后头,进了屋。
他眼尖地瞧见小几子还泛着热气的一碗药,“这是什么?”
长欢坐上榻,目光放在那一碗药上,恍惚间像极了上一世的自己,侍寝之后,永远都是一碗烈性的汤药。
“坐胎药。”
只不过是上一世是避胎药,这一世是坐胎药罢了。
她睡了没多久,停霜便端来坐胎药,说是老夫人亲自嘱咐的,必须一滴不剩地喝下去。
上一世在容府几乎是日日喝药,苦得她舌头都发了麻,夜里还得伺候讨好容澜,一日一日,上一世的身子被这些烈性的汤药消磨得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早就不能生育了。
她不喜欢喝药,睡意也被这些记忆弄得消失殆尽。
醒来时候容澜已经不在,她闲着无事披上狐氅出去透气,却听到圣旨的最后一句话
——————“镇守临南关…”
长欢冷了脸,“镇守临南关,哼。”
容澜无奈,从小几子上端过汤药,凑到长欢身边喂她。
“我与陛下…做了些交易。”
长欢别过头,避开容澜伸过来的调羹,“什么交易?”
“你先喝药。”容澜将手里的碗又递近了她一些,语调温柔。
长欢看了他一眼,接过碗和调羹,一口饮尽。
一滴不剩。
容澜将碗放到一边,双臂揽过长欢的身子,在她身子上蹭了又蹭。
“赐婚是圣旨。”
长欢听得此话,柳眉倒竖,“糊涂!你这样太胡闹了!”
不过是一道赐婚圣旨,容澜竟然拿自己去临南关镇守为条件,长欢越想便越觉得生气。
“你这不是多此一举吗?还怕我不嫁给你了似的?”
容澜停在长欢颈脖上的头一顿,快速地回答,“是,我怕极了。”
长欢愣住,她抿了抿唇,转过身子,拍了拍容澜的背。
“我怕我一不小心,就将你弄丢了,你消失的无影无踪。”
长欢抬头,容澜低头凝视她的眼睛,语调沉沉。
她募地笑了,凑上去,吻在容澜的唇上。
她慢慢地吻,细细地,轻轻地,唇与唇缓缓厮磨,容澜也捧起她的脸一点一点地回应。
原先是不含任何情.欲的吻,也渐渐随着纠缠的呼吸里热了起来。
长欢推开容澜的胸膛,手臂还环着他的脖子,双颊如桃花一般泛着粉,她笑着唤他:“澜澜。”
容澜不答话,头偏过去。
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这个称呼像个小姑娘似的。他不喜欢。
长欢见他不答话,笑得更欢了,“既然说是要嫁给你了,就不会再食言,你怕什么。”
凑上去吻了吻容澜的唇角,“不会离开你的。”
他好像,对她一直都没有安全感。
容澜慢慢偏过头来,将她揽进怀里,耳鬓厮磨,“只不过是将前一世的事情提前了一些时间,我去临南关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前一世,容澜出征两次,第一次大胜而归,名满京城,风头无两。
第二次带着满身的伤归来,从此一落千丈。
“放心,我不会败的。”
长欢在他怀里抿了抿唇,她知道这一次他不会败。
可突然地,刚一成亲,他就要出征了。
“什么时候动身?”
“再过半月。”
“何时回来?”
容澜将长欢搂在怀里不说话。
这一世的许多事情完全因为他的重生而打乱,他知道上一世的大略方向,准确的时间却不能知道。
长欢靠在容澜怀里许久,听他的心跳,却没听到他的回答。
“尽快回来。”
“好。”
两人相拥,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天已进了黄昏,屋外的雪像蒙了一层薄薄的雾似的。
容澜原先手还规规矩矩地放在她的腰侧,现今却不老实地往上游移。
他低低地问,“受得住吗?”
长欢的耳根一下子红到了颈脖处,她从容澜怀里出来,“饿了,摆饭吧。”
容澜的手却不愿意放下来,“阿欢…”
他的手指又勾上长欢衣服上的布料,纠纠缠缠的。
他食髓知味,只单单昨日一夜怎么够。
长欢扒拉下来他不规矩的手,“别闹,像个孩子似的。”
说罢又红了红脸。
正当容澜正欲继续缠磨长欢的时候,容海的冷淡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少爷,宁公子来访,已经在前厅等候了。”
长欢定住身子,宁允终于是要来了。
容澜看了一眼长欢的反应,面色冷下来。“让他滚。”
一只玉手抓他上的袖子,长欢看着他道:“我要见他。”
语气不高却坚定。
不等容澜回答,长欢就已经径直下了榻,推开房门,跑了出去。
容澜独自一人,坐在榻上,长欢推开门之后没有关,寒风吹来,颇有几分被抛弃的凄凉之感。
容海看了看,上前一步将门关好。
容澜顿时觉得,独守空闺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长欢这方已经走近了前厅,只是迟疑着不敢上前。近乡情怯,也莫过于此了。
前一世的宁允,娶了一个世家贵女为妻,琴瑟合鸣,夫妻恩爱。
那时容澜出征,她寻了一个机会逃走。被宁允找到,寻了个地方安置她。
再后来…
长欢闭了闭眼,心底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不要紧的,总归不是他的错。
她定下心,向前踏出几步,走进厅内。
宁允一身的蓝袍,眉目清隽,手指不住地在另一面桌子上轻轻敲着,显然是心底焦虑。
他一抬头,长欢眼眶通红地看向他,一身风华无双,眉眼间的像极了他已经远逝的母亲。
他有些局促地站起身,语塞地张了张嘴。
两人对立,相对无言。
容澜在大婚前夕找到他,将一切事情坦白,他想起那道将京城激起不小波澜的赐婚圣旨,心道难怪容澜敢告诉他,原来是赐婚圣旨都在手里有恃无恐了。
只不过若是长欢以宁国公府小姐的身份嫁过去,这满京城激起来的可就不止是波澜了。
可是即便是如此,宁允心中仍然是意难平。他打了容澜一拳,生生教他的伤势加重了几分。
大婚当日,他还是来了,有些不合规矩地站在张氏的身旁,以代高堂。
他的妹妹,一生都是坎坷,沦落风尘,被容澜这个纨绔用手段生生地困住,竟然连大婚时刻的高堂都是假的。
宁允越想便越觉得心下愧疚,袖中的手握了又握。
未曾想却是长欢先开的口,声音带着哽咽以及微微的颤抖。“为什么将我扔在青楼门口?”
为什么,将我扔在那个脂粉的大染缸里染上一身洗不掉的风尘?
为什么,让我在青楼待了那么多年。
宁允低下头,“我们的…”他顿了顿,“我们的母亲,以戴罪之身将你生下来,生你时难产而亡,又有长公主虎视眈眈,若是你还在宁国公府,能不能平安长大还是问题。”
说罢之后他沉默了一会,又道,“我是父亲膝下唯一的男子,长公主即便再如何,族中长辈与父亲不会放任我不管。”
“你是女子。”
你是女子,不得父亲重视也不得族中长辈关注,还会被抱去长公主膝下抚养。
“母亲…临死前的吩咐就是把你抱去外界,寻一个江南的普通人家抚养。”
“她从未想过让你接触显贵家族。”
前一世宁允找到她之后,并没有给二人太多的时间,将她安置在他的别院之后,便匆匆离去。
之后,直到自己临死,都没有再见过他一面。
“我去江南时,历经千辛万苦找到了那个当年把你抱走的嬷嬷,然后顺藤摸瓜,找到了崇光楼。”宁允冷冷地瞥了一眼长欢身后跟上来的容澜,“待我以为能寻到你的身份时,崇光楼的妈妈死了。”
“崇光楼的妈妈…死了?”长欢皱了皱眉。
待听得身后熟悉的脚步声时,才猛地理清了思绪。
前一世崇光楼的妈妈没有死,宁允找到了自己,因着江南总督与梁善一事脱不开身,也因着当时的力量不足以对抗长公主而不得不将自己留在了崇光楼。
所以,她在初.夜那一晚用药糊弄过去之后,崇光楼的妈妈也没有再逼着她接客,让她在楼里保持清白之身保持了两年。
说来想要点她的客人也不是没有,不过都会在第二日或者当时因着一些事情耽搁,而后不了了之。
现在想来应该是宁允留下了一些人在崇光楼里护着她。
她一日日地被困在崇光楼里,没有积蓄,也不能将自己赎出去。
崇光楼的妈妈没有告诉她关于宁允的事情。
十五岁那年,她遇见了容澜,用手段让他赎了自己。
宁允留在崇光楼的人可想而知地被容澜暗地里的影卫解决地一干二净。
而她,也靠着这身美貌被容澜带回了京城,在容府的小院子里夜夜承欢。
所有的事情理清,原来容澜早就布下了网。
长欢转过身,瞪着容澜,“容澜!原来你早就布下了网!”
仗着自己有多一世的记忆,将所有事情按着自己的方向改变。
容澜一愣,“什么网?崇光楼的妈妈?”
“崇光楼的妈妈是我看她一张舌头实在是讨人厌地紧,才把她杀了的。”
长欢狐疑地看着他脸上上的神情,不似作假。
旋即叹一口气,还真是,阴差阳错,无巧不成书了。
“你怎么如此草菅人命!”宁允站在他二人身旁,将二人的话听了个清楚明白。
“关你屁事。”
“呵,是不关我的事,如今你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镇守临南关,若是再加上一条草菅人命之罪…”宁允盯着容澜的面色,冷笑道。
容澜轻轻一抬手,“哎,你别说,您呢,烧我容家的帐还没有算呢。”
“你不是也放了一把火烧了我的家?”宁允上前一步,笑容更冷。
“你家?”容澜嗤笑一声,“你家是什么破烂地方,和我容家能比?”
“是,比不得容家钟鸣鼎食之家,簪缨世族。阖府上下,力保贵妃,将嫡系子弟也推了出去。”宁允跟在庆隆帝身边,这样的事情还是知道的。
“可别,我容家可没有长公主。”容澜挑一挑眉,笑容扩大。
“你!”宁允说着,就要上前一步。
长欢看了又看剑拔弩张的二人,两人怎么跟孩子似的,说着说着就像要打起来一样。
她叹了口气,“够了。”
容澜旋即低头扯上长欢的手,摸来摸去。
似在说自己受了委屈。
宁允眉头一跳,虽说二人已经成婚,可他实在看不得容澜这般不着调的模样。
冷哼一声,“容澜!放开!”
容澜没搭理他,翻了个白眼,手中的动作不停。
“我牵我的夫人,与你何干?”
“你!”
长欢的脸红了红,将手从容澜手里抽出,不料却被拉住衣袖,容澜的眸色带了一分委屈。
她垂下眼眸,将容澜的目光抵挡在外,拉开袖摆。
就知道做戏!
看向宁允,“我同你有话要说。”顿了顿,“阿兄。”
宁允一向冷淡的面色有了波动,他神情复杂,语气含几分激动,“好。”
被长欢冷落在一旁的容澜站在厅内,觉得自己更像个独守空闺的人了。
二人来到内厅,长欢便出声,语调轻柔缓和,“阿兄可觉得亏待与我?”
宁允袖中的手握了又握,“我…你流落在外,不曾有过半点亲情,是我对不起你。”
长欢不说话,跪下向宁允行了一个大礼。
宁允愣住,“你这是干什么!”
“我在嫁给容澜之前便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份,我是宁国公府的小姐,是你的妹妹。”长欢抬起头,望向宁允,“但我还是,没有犹豫地,选择嫁给了他。”
宁允将长欢扶起来,她的眸灼灼,“容澜是你的对头。是我的夫君。”
虽说已经梳了妇人头,却还是少女的声音,清脆甜软。意外地字字有力。
“若是阿兄觉得有亏待与我,那我向阿兄提一个条件。”
长欢的气势太足,宁允下意识地回答道:“什么条件?”
“我要你,永远不得做出对他生命有危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