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华坐在二楼走廊的长椅上, 见文心久久不回来, 就从包里掏出昨儿夜里上课时记下的学习笔记认真背了起来。

    有个二十来岁的男青年, 在长椅旁晃荡了许多，终于像鼓起勇气似的坐到婉华身边。

    婉华感觉身旁忽然多出个人影，疑惑又戒备地抬眼望了过去。见来人在长椅的另一端离她远远地坐着，只当是同自个儿一样在此暂时歇脚的寻常客人，便安心地将视线收回笔记之上。

    “小姐在等人吗？”男青年语气有些紧张。

    “嗯嗯。”婉华抬头冲男青年礼貌地笑了笑，旋即不再看他, 摆明了对这场谈话没有半点兴趣。

    “您常来天通百货吗？”男青年又问道。

    婉华将手里捧着的笔记轻轻一扬, 温柔地冲眼前的陌生男人道：“先生，您有点打扰到我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希望还有机会能见到您！”男青年很怕与婉华就此错过, 从衣兜里掏出纸和钢笔, 飞快地写下一行字道：“这是我的地址, 小姐以后若是有什么事需要人效劳的……”

    婉华不等男青年说完，就望着他平静地道：“先生。我已经结婚了。”

    文心拜托完孙经理刚上楼，就看到婉华被人搭讪了。搭讪的是个年轻男子, 望着婉华时神色紧张, 应该不是那种见了姑娘就上前搭讪的浪荡子。

    婉华的美，她看得见，别人当然也看得见。不是人人都像章立丘一样眼瞎的！

    眼下她才离开婉华身边一会儿，就有陌生人殷勤地同婉华搭讪, 以后势必还会有更多这样的人。她看得出来婉华对眼前的陌生男人完全不感兴趣, 神情淡淡的甚至有些不耐烦。可是以后没准有婉华感兴趣的人出现呢？

    文心不敢再继续往下想。她收起烦躁不安的心绪, 大步走到婉华面前牵起她的手道：“走啦！”

    “好。”婉华没有理会陌生男人的震惊与失落, 任由文心牵着往洗手间的方向去了。

    文心也没有问婉华那个男人同她说了些什么，只是紧紧地十指相扣地牵着婉华的手，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把她弄丢了似的。

    二人下楼准备回家的时候，曾跟文心去过常珍相馆的叫阿力的店员过来道：“两位小姐，我们这里今日有抽奖活动，只要在百货大楼任意商店消费过的客人都可以参与抽奖哦！仅限88位，先到先得。您要是幸运地抽中了88号，有超级大奖哦！”

    路过的人听说有抽奖活动，忙询问阿力在哪里抽奖。

    阿力为难地看了眼文心，有些犹豫地指了指接待处。于是好几个得到消息的人呼朋引伴地跑向了接待处。

    文心怕去太晚连抽奖的机会都没了，满脸雀跃地催促婉华道：“咱们也去试试吧！万一中了呢？”

    “嗯嗯。不过我手气很差的。”婉华对抽奖没什么兴趣，不过见文心很想玩，便陪着她过去了。

    “我手气好。那我帮你抽啊！”文心顺水推舟地道。

    接待处前已经排了不少人。文心排在婉华前面，轮到她抽的时候，她把孙经理提前给她的写着88号的纸卷藏在指尖，将手伸进抽奖箱里搅了搅就拿了出来。

    “这张是你的。”文心把手里的纸卷递给婉华后，又随便抽了一张。

    抽奖队伍越排越长，文心牵着婉华远远地避让到一旁道：“听说逢8就算中奖，这样一想中奖几率还是挺大的。”

    婉华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多期待，她从来不是运气好的人。

    “咱们打开瞧瞧吧！我先来。”文心小心翼翼地把纸卷展开，忽然就笑了。

    婉华见文心笑得那样开心，忍不住好奇起来：“中了吗？多少号啊？”

    “18！！！”文心开心地蹦了起来。婉华的纸条是她作的弊，但这她这张中奖真的全是偶然，意外的幸运总是另人格外开心的。

    “我看看我的是多少。”婉华也不自觉地期待起来，她小心翼翼地将纸条展开一半……瞬间瞪大了眼，低声欢呼着对文心道：“天啊！！！我的也有8！！！”

    文心配合着婉华的情绪，十分激动地道：“继续继续，要是88就厉害了！超级大奖诶！”

    婉华紧张得倒吸了口凉气，和文心脑袋挨着脑袋，虔诚缓慢地把纸条完全打开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

    “文姐姐，你这是什么手气？抽两张中两张就算了，居然……”遭遇过太多不幸的婉华被滚滚而来的幸运砸晕了头。她和文心这种被上天眷顾的孩子在一起，似乎也渐渐改了运。“快去兑奖，看看是什么。”婉华开心地把中了大奖的纸条塞给文心。

    “说好这张是帮你抽的，中不中都算你的。”文心把纸条推给婉华，得意的扬了扬手里的18号：“我兑我的，你兑你的。”

    婉华没有再和文心争，挽着她开开心心地兑奖去了。

    超级大奖是天通百货的购物券，不过仅限于服装。

    “难怪是超级大奖，这张购物券少说也够买十好几套衣裳了吧！”婉华问文心道：“你的是什么呀？”

    “一盒糖。”文心打开马口铁盒，里面是五彩斑斓的糖果，她挑了颗粉红色的递到婉华嘴边道：“尝尝是什么味道的。”

    婉华含住糖，尝了下道：“好像是桃子味的。”

    文心给自个儿挑了颗白色的，放进嘴里的瞬间皱着眉头笑了：“白的居然是苹果味！还以为会是奶味呢！”

    “走。咱们把购物券花了去。”婉华含着糖有些吐字不清地道：“给你挑几身，再给爹爹和盛哥儿挑几身。”

    “那你呢？”文心有些失落地嘟起了嘴。

    “我也挑！”婉华脸上洋溢着怎么也藏不住的喜悦：“我长这么大第一次中奖！真的好开心。”

    文心见婉华高兴成这样，心里比她还要高兴。她边挽着婉华往楼上走边问道：“你抽了很多次连一次小奖都没中过么？”

    “那倒不是。以前从来没有抽过奖。”婉华笑着道。

    “那你怎么可能中嘛？”文心无语地笑了：“要想中奖怎么着也得先抽奖吧？”

    ***

    衣服太多，婉华和文心根本拿不动，最后还是孙经理派阿祥阿力送去云家宅子的。

    “放在院子里就好，劳烦两位了。”文心从包里掏出两块大洋作为小费。

    阿祥代阿力一并接过钱，喜滋滋地道：“谢谢文小姐。谢谢云小姐。”他们每月的工资也才几块钱，不过在天通上班，偶尔会有文小姐这样出手阔气的太太小姐，运气好的月份，小费倒比工资还要多。

    婉华和文心齐心协力，分了两次才把衣服搬进房间。

    “好累~”文心软绵绵地趴在床上，有气无力地道：“逛街真是个体力活。”

    “那你睡一会儿，我去做饭。”婉华习惯性地用簪子把卷发束了起来。

    文心撒娇地道：“不许去！”她体格比婉华好都累得不想动弹了，婉华肯定比她还要累。

    “不去晚上咱们吃什么？”婉华笑了。文心比她略微大一点点，可很多时候真的跟小孩子似的。撒娇的时候简直可爱得让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呆会儿我陪你一起去，你先过来陪我躺一会儿。”文心拍着柔软的床铺哀求道：“好妹妹，求你了~我现在真的不想动嘛，可是又睡不着，你要是不在我会觉得无聊的。”

    婉华无奈地坐到床边，低头笑望着文心道：“你这人呀！撒起娇来简直可怕，让人情愿事事都依你，恨不能把全世界都给你才好。”

    “我不要全世界……”文心拉着婉华的手，剩下的三个字已经到了嘴边，又生生地咽了回去。“婉华，躺下陪我说会儿话好不好？”

    “好~”婉华枕着手面对文心侧躺下了。

    文心最终什么也没有说。想说的话一句都说不得，反正就这样看着婉华也足够了。

    ***

    次日清晨，婉华和文心买好早饭早早地去了医院。她想先陪老爷子说会儿话，然后十点前去京西女中门口。

    婉华换上了昨天新买的衣裳，里面是一件水浅葱的新式旗袍，旗袍设计宽松没有收腰，开岔也很低，肩领处有蕾丝的云肩设计，呈喇叭形的袖口处也有大片的刺绣蕾丝。外面是一件米色的粗呢大衣，她和文心一人买了一件，文心的那件今日也穿着的。脚上穿的是方便行走的厚底布鞋，去登山，不管穿云头鞋还是皮鞋都很不方便。

    老爷子难得地醒着，还是不能开口说话，见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自家闺女只是咧着嘴直乐。

    “爹，这两日疼得厉害吗？”婉华坐到病床前心疼地捧住老爷子的手。

    老爷子不敢摇头，微张开嘴，用口型回答了婉华：不疼。

    “嗯嗯。”婉华自然是不信的。

    老爷子不能说话，婉华便也没再问话，只是坐在床前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两日的见闻，又说了一会儿要和文心一起去登山野炊的事。

    老爷子听得入神，连头上时不时传来的钻心的痛也不太觉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