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Chapter.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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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知昼听说周兆炜今晚又出现在棠街了, 神神秘秘的, 倒没有平时那么招摇了。他从拳场出来后, 不放心地跟过去看了眼,到地方时, 人已经离开了。

    沈知昼去周兆炜出没过的pub里要了杯酒,什么也没问,喝完就出来了。

    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听说陈情出事了,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然而手机联系不到, 接电话的人声音很陌生,一直在询问他的身份;联系陈情的助理,那位助理说发生了那么大的事, 自己已经被开除了。

    沈知昼辗转反侧一个晚上,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第二天, 他找到可靠的线人询问,才得知周兆炜昨晚从棠街一个混混手里买了毒.品, 还是注射用的那种。

    沈知昼挂掉电话,再也躺不住。

    他翻身起来, 匆匆洗漱完, 揣了两把枪, 出门了。

    *

    一连好几天,姜意禾见不到陈情, 非常焦急。

    听说陈正初已经查到那晚对陈情下狠手的人是周兆炜指派来的, 一怒之下召开董事会, 把周兆炜从d.h赶了出去,没收全部股份。

    周兆炜数二十年来的来吃喝几乎全靠陈氏d.h,平素嚣张跋扈,他落马,早就看他不顺眼的那群人背地里议论纷纷:周兆炜离开d.h就是个废物,居然还敢动陈情,纯粹不想在港城混下去了。

    陈正初手段强势,说不留情,绝不留情,他当初有能力让财团另三家归附于他,今日就有能力彻底让周兆炜身败名裂,在港城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周兆炜被逐出d.h的这些日子,也听到了些风声,之前他就听说了陈情和晟秋在调查当年的沉船事故,但自己做的足够干净,不怕他们查。

    可他最近得知,厉江容的儿子厉斯年居然和陈情在同一家医院。

    他越发感到不安。四处求医下药,但坏舅舅报复外甥的恶名在外,港城上流社会的人多半看陈正初的脸色行事,都不搭理他。

    姜意禾也算是和周兆炜打过交道的,周兆炜其人老谋深算,报复心极强,很可能会恼羞成怒对陈情施以报复,然后逃离港城。

    如果他跑出国了,那么晟秋给姜意禾的u盘就再也派不上用场了。他很可能会逍遥法外一辈子。

    她还没机会交给陈情。

    想了诸多办法,根本见不到。

    今天下午她去医院见了厉斯年,厉斯年早就知道十五年前厉江容受周兆炜之命引发了那出轮船失事事件。厉斯年比厉江容有良知的多,他告诉她,其实这些年来厉江容带着他们全家人不止在一个城市待过,稍有风吹草动,或是因为厉江容做贼心虚,就要换一个地方生活。

    厉斯年受够了这种生活。而且周兆炜最近还托人来威胁,如果厉江容敢说什么,就要让他们在港城待不下去。

    姜意禾苦笑,周兆炜本人已经身名恶臭了,还有空威胁别人么?

    如此,厉斯年才把该说的都说了。

    姜意禾问他,如果庭审能否出席作证,厉斯年答应了她,但是不知道他的证词是否有法律效应,关键还是要看厉江容。

    希望有些渺茫。

    姜意禾想找个机会把这些都告诉陈情,但是一度找不到。

    和厉斯年见面让她蓦然有了勇气,突然觉得自己成长了许多,也能坦荡面对问题了。

    傍晚吃过饭,姜意禾吃得很饱,像是想给自己打气,她鼓起勇气让时迩带她去陈宅面见陈正初,因为陈情受伤,陈正初对他们二人讳莫如深,一开始不见,后来是陈深看他们一直站在门边,态度很坚定,帮忙说动了陈正初,给她一次机会。

    姜意禾待了没多久就出来了。

    时迩忙追问:“怎么样?”

    姜意禾疲惫地笑了下:“没事了,我们去医院吧。”

    “说动了?”时迩又惊又喜,“你怎么说的?”

    “没说什么。”姜意禾摇头,似乎不愿意多提。

    路上,她还是没有什么真切感。那会儿她进去,先是问候了声,不过就凭着感觉问了陈正初一句:“叔叔,你真的爱过陈情的妈妈吗?”

    陈正初带着满脸惊诧看着她。她这个突兀又犀利,又有些没头没脑的问题,让他又怒又怨。

    看着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陈正初非常想发火,但自己近来的身体情况越发糟糕,终是没发出。

    姜意禾默默地在心底替他回答。

    一定爱过的,不然一直以来,他不会这么疼爱陈情,当年也不会等陈深妈妈的丧期过了就想把他们母子接回家。

    “我也爱陈情。”姜意禾轻声地说,“就像,您当初爱他妈妈一样,那么的爱他。”

    陈正初沉默了很久,终于松口,素来的笑容和蔼尽失,冷冷地晃了她眼,眼神倒真的像极了陈情。

    “不,你们不能像我一样,我也不希望陈情像我一样。”

    *

    陈情以为自己今天醒的很早。一看表,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

    头痛缓解了很多,他不会再像前几天一样一昏睡就是十几个小时,每每在夜晚睡着,醒来时,就像是今天一样,迎接他的还是夜晚。时间跨越了一整天。

    浑身依旧很痛,像是死过了一遍。

    那晚姜意禾来,他找不到自己的手机看时间,大概就知道了自己已经被陈正初软禁了。虽在医院,没有通讯工具,他消息闭塞,但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些走向。

    晟秋那边肯定出事了。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一出事,她一定会被牵连。

    周兆炜恨不得把这趟浑水搅得更浑浊。

    时迩不在身边,里外都是陌生面孔。很不习惯。

    太阳穴生痛,他屈起指骨揉了揉,靠在床头静坐片刻。

    望出窗,浓稠漆黑的夜幕像一张巨大的网压在这座城市的正上方,黑云摧城,浓雾滚滚,酝酿着即将破云而出的激光雷电。

    早上九点和晚上九点有定期身体检查,女护士这几天这个时间过来他都没有醒。今天她来得晚了些,进来巡视,意外地看他醒来,很惊讶,过来礼貌地问候:

    “陈先生,您醒了?”

    陈情点了下头,嗓子痛的说不出话。

    随后,一个主治医师模样的男医生走进来。

    人的头脑遭遇过重击之后,可能会出现一段记忆缺失或反应迟钝的状况。

    男医生问他,是否记得昨天醒来时吃了什么东西?

    陈情想了一下,他记得自己吃了牛奶麦片和椒盐水煮牛肉。非常难吃,咸的要命。

    须臾,他摇了摇头。

    男医生很讶异:“那你受伤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你还记得吗?”

    陈情记得。

    那天晚上,他对不同的人分别开了两枪,一枪打在一个人腿上,一枪打在另一个人手上。

    一哄而上打他的人长什么模样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包括姜意禾缩在他怀中,抓紧他衣服的力道,她手的温度,她的哭喊声,以及他流了多少血,他都清楚地记得。

    可他还是摇头,神色淡淡的,眼里一片茫然:“不记得。”

    “这可不大好啊。”

    男医生感叹,遂迅速安排给他进行一次全身检查,再做一次脑部ct。

    临走时,陈情把藏在枕头底下的枪拿了出来,别在腰后,用宽大的病号服遮住。

    他终于出来了。

    虽都是在医院,但在一个房间待得太久,内外的空气密度似乎都变得不一样。

    *

    姜意禾到达医院直奔陈情所在的九楼,探望手续复杂,医院还要打电话给陈正初确认。陈正初似乎吃过药就睡下了,没接起。姜意禾又联系陈深帮忙。

    等了很久,眼见着时间过了九点半,她进了病房,却空空如也,一个护工正在打扫整理床铺,她听说陈情醒来后就去做检查了。

    而另一边,陈情借由上厕所从检查室出来,走楼梯下到厉斯年病房所在的三楼。

    医院里人来人往,他穿着病号服,在人群里浑水摸鱼。

    男人身形高大,气质清冷骄矜,饶是气色恹恹的,身处其中却仍旧惹眼,引来频频侧目。

    当然,也引起了病房门口厉江容的注意。

    男人直冲他而来,气势逼人,一双冷淡却阴鸷的眼死死地盯住他,如同一只在空中盘旋许久也饥饿了太久的鹰隼发现了追踪许久的猎物。

    厉江容一愣,手里端着的果盘抖了抖。一颗橘子掉下来。

    滚落在陈情脚边。

    陈情看也没看,抬脚,狠狠地踩碎,踩碎十五年来惴惴难安的心情,站定在厉江容面前。

    “你是……”厉江容印象里并没见过这个男人,但第一眼就觉得他们似乎认识了很多年。

    陈情冷冷地看着他,抿了下唇,组织了一下语言,仍不知道怎么表明身份。

    “爸?”厉斯年探了下脑袋,在里面喊,“那里……站的是谁?”

    陈情听到声音,脚跟一转,向病房内走。

    “喂,你到底是谁……”厉江容急忙跟进来,“你出去!我们不认识你!”

    “厉斯年。”陈情声音冷漠,站在病床边,低睨着坐在床上,身上仍旧缠着绷带,伤得比他严重得多的厉斯年。

    厉斯年之前总在地下拳场混,陈情偶尔会来看比赛,虽为人低调,但关于他的传闻也不少。厉斯年见过这位圈子中盛传的年少有为的华港新总裁,上次在他吹黑哨的那场比赛上,他可是生生地掰断了一个人的的胳膊,以牙还牙。

    手段狠辣,不容小觑。

    而且,他还是……当年在失事客轮中活下来的那个小男孩。那个让自己的父亲惴惴不安了十五年之久的人。

    今天下午,有个女人来过医院找厉斯年,告诉了他这件事情的始末。

    他终于,找来了。

    厉斯年记得那晚自己被奚野的人打得半死不活,印象里,好像是陈情喊停,叫来救护车送他来医院。

    厉斯年心底生惧,不敢去想陈情留着他是不是要在今天将他除之后快,也不敢看陈情的眼睛,低下头,喏喏地道:“爸,这是……陈情……”

    “陈情?!”

    厉江容浑身一震,面露惶然,手里果盘掉地,苹果橘子全都砸在陈情脚边。

    陈情一直盯着厉斯年,神色愈发冰冷。

    半晌,他转眸,冷觑厉江容:“认识我吗?”

    “……不,不认识。”厉江容满目惊惧,抖若筛糠。

    “我认识你,”陈情步步紧逼,“可很久了。”

    “我不认识你……不,我不认识……”厉江容吓得脸色煞白,节节败退,一不留神踩到个橘子,一屁股栽倒在地。

    陈情漠然地睥睨着厉江容,紧跟其上,如来自地狱前来索命的恶鬼。

    他抬起手臂,举起了枪。

    “陈情!”

    姜意禾匆匆奔进下午来过的那个房间,惶惶地看了眼同样惊惶的厉斯年,按住陈情的手:“陈情,你别开枪……”

    “你别开……开枪就什么都完了。”

    她哀求着。

    多日未见,她好像消瘦了很多。

    这一刻,他多想抱抱她。她眼圈红红的,双眸潮气氤氲。他不想看到她哭。

    姜意禾哽咽着,劝他:“陈情,你还有很多,爱你的人,别开枪……开枪就什么都完了,你还有很长的路……”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按了按他的手臂,握住他的手,抱住他一条胳膊,很轻声地说:

    “你还有我……还有我爱你。”

    “陈情,你别开枪……求你了,别开。”

    内心化成一滩柔水,盛满的全是她的柔情蜜意。

    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已经很多很多年,没听她对他说过喜欢,说过爱。

    可是却是在这种时候。

    他一时心情复杂,唇动了动,还未说话,厉江容却不合时宜地开始嘶喊:“你、你别过来——我不认识你……你……我不认识……”

    男人越来越恐惧,手脚并用地向墙根那边爬,狼狈至极,最终退无可退。

    他靠在墙上语无伦次地喊,似乎想引起走廊上的人的注意:“你别过来——我!我真的要……要叫人了!”

    “啊,你叫人么?”轻佻的笑声响起,没等走廊的人注意到房间的动静看过来,沈知昼晃了进来,“我这不是,来了么?”

    沈知昼体贴地带上房门,从腰后把枪拿出来,上膛,走过来递给陈情。

    “你那个没装消.音.器,”沈知昼轻笑,意味深长地瞥了姜意禾一眼,“用我这把。”

    “你……”姜意禾还未作反应,被沈知昼拽开,从门里推了出去。

    沈知昼低声地在她耳旁说,“十分钟后,叫医生。不然我不保证陈情能控制住自己。”

    “……”

    “听话啊。”

    说罢,他甩上门。

    “……”姜意禾哽了下,思绪差点儿没从门内拽出来。

    沈知昼进来,陈情凉凉地转了下眸,拿沈知昼的那把枪,再次对准厉江容。

    厉江容吓得说不出话,哆哆嗦嗦地一直往墙上贴。要把自己嵌入墙皮中似的。可是显然已经毫无退路。

    “你们……居然敢在医院杀人?”几番纠缠,事态似乎仍然严重,厉斯年终于无法袖手旁观,着急地喊着,但他伤势未好,根本无法从病床起来阻挠陈情,“……这里、这里这么多人!你们居然杀人?”

    “刚才那个女的!她、她下午来找过我了……我什么都跟她说了……陈情,你、你还要杀人吗?”

    厉江容错愕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爸……你还弄不懂吗?他们就是来杀你的!你别装不认识了——他就是十五年前的那个……”

    “喂,”沈知昼走到厉斯年病床边坐下,拍了拍厉斯年的肩,打断道,“你声音太大了。”

    厉斯年愣了下,当即噤声:“……”

    “很烦。”

    沈知昼掏出个小瓶,朝厉斯年喷了下。

    “你……”厉斯年还没来得及说话,吸了一大口乙.醚喷雾。没几秒,头一栽就晕倒在病床上,不省人事了。

    沈知昼又掏出把枪,侧了下头,对厉江容微笑:“杀了他就能安静了。”

    抬手。

    砰——

    “啊——啊——”

    厉江容惊恐到极致,撕心裂肺地喊。

    “你杀了他……你杀了我儿子……”

    “啊,没消音。”沈知昼漫不经心地笑着,“厉先生,你看,杀个人,就这么容易呢。不过,你肯定比我更有经验吧。”

    沈知昼随意地拾起个香蕉剥了皮,懒懒地靠在一旁:“陈情,我很忙的。希望你速战速决。”

    “啊——”厉江容又开始嚎,“别杀我——”

    沈知昼不耐地捂了下耳朵:“你吵死了。”

    陈情抬手,冰冷的枪口对准厉江容,冷静而果决。

    厉江容涕泗横流地跪在他面前,边磕头边求饶:“别杀我……求求你……”

    “求你……我、不是我干的……是周、周兆炜让我……”

    “是他、是他让我在船上……动、动手脚……别杀我求……求你了……”

    陈情的眼神陡然下沉。

    缓缓地,扣动扳机——

    “求你——别杀我!”

    “别——”

    咻。

    一声闷响带过风声,一枚子弹打在厉江容身下的地板上。

    真枪实弹。

    “别……求你……不是、我……”

    厉江容的精神终于全线崩溃,眼泪鼻涕口水流了一脖子,喘着粗气。

    “别……”

    子弹没打在他身上,他依旧惊魂未定,后襟浸了一脊背冷汗。

    “你说的对,陈情。”沈知昼吃完了半根香蕉,懒懒地抬了下手,按掉录音笔的按钮,轻哂了声,“不到绝处,狗嘴里怎么能吐出象牙呢?”

    陈情没接话。

    突然,他抬起脚,将厉江容勾翻在地。

    惨叫声未消,他狠狠地,暴躁地、在地上一滩烂肉一般的男人的脸上反复地踩、碾、踢打——

    多么重的力道,却都不足以宣泄自己的愤怒。

    厉江容的惨叫和求饶再次响彻整个房间。

    姜意禾听了沈知昼的话,十分钟后喊来了医生,前来敲门。

    她站在一旁,惴惴难安,希望陈情不要做错事才好……

    心揪成一团。

    门被敲的震天响,至此,陈情才收了脚。

    身体还未完全恢复,用力过猛,心肺好像都在爆炸。

    他都不屑用手去碰这个男人。

    最后,他踩着厉江容的手,狠狠地,下碾,听到厉江容再次凄厉地嘶叫,他的声音愈发的冷:“听没听到刚才有人在跟我表白,嗯?你真扫兴。”

    沈知昼:“……”

    香蕉差点儿给他噎到。

    转而,陈情口气更狠:

    “十五年了,厉江容,我已经杀了你无数次了。”

    可这一次,却不该由他来杀。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从那艘客轮活下来已是不易。他的人生不应该止步于此。

    厉江容满脸是血,趴在地上呻.吟。

    奄奄一息之际,他抬眼,注视眼前身形高大的男人。

    男人有着一双狭长的单眼皮,黢黑淡漠的瞳眸。

    厉江容终于能把他和从前那个胆怯、孱弱、总躲在妈妈身后不敢和生人说话的小男孩儿联系起来了。

    他们都是单眼皮。

    带有锋芒锐利的攻击性,是蛰伏的野兽。

    让人从心底油然生惧。

    临走前,沈知昼把自己刚才打厉斯年的那把枪上的指纹擦净了,扬手扔到厉江容脸前,疏懒地丢下一句:

    “没意思,我都玩腻了。哎,陈情,有没有那种能喷火的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