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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瑶对此当然毫不犹豫地表示拒绝。

    荣安挑了挑眉, 平缓了下一时有些失控的情绪, 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她体力较魏瑶要好上许多,但也不过是寻常人罢了,始知情.事, 酣畅淋漓一时舒爽不假,但也经不起过于放纵, 何况女子间行事本就累些。

    如此这般,不过是为的转移阿瑶的注意力, 免得她在身体乏累的时候仍要多思多虑,为她担忧伤神罢了。

    不知为何,她总有种风雨欲来的预感。

    荣安想到这里, 不禁皱了皱眉,余光瞥到魏瑶红扑扑扭过去仍写满拒绝的脸颊, 又觉得有几分纯然可爱,敛敛心神,自然地笑了笑。

    她轻抚那纤细脖颈上白嫩的软肉:“从前只当你像朵花儿似的,瘦得很,却不想,原来这身子也算得上圆润。”

    只着一层里衣时, 更是丰盈窈窕,衣物紧贴着光滑的肌肤, 勾勒出美好的线条。

    魏瑶倚在榻上, 听了这话, 许是听得多了, 倒也不觉得失落或羞恼,反而回道:“这样你不是更为喜欢吗?”她近来叫荣安带的,也惯会讲几句诸如此类的玩笑话,半真半假,比从前的拘谨要活泼了些。

    “非也。”荣安挑眉,对她摇摇头。

    她躺在魏瑶身侧同她对视,笑着哄道:“阿瑶无论是什么样子,都足以叫我心生欢喜,日夜念着想着,翩然便入了我的梦。”

    顿了顿,复又道:“又何须与那些花儿相比较?”

    “你这人,”魏瑶摇摇头失笑道,“将我拿去与花比的是你,这会子劝我莫要与花相争的,也是你,若想以此巴结我这皇后娘娘……”她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仅是这样,也着实草率简单了些。”

    “是简单了些,该罚,该罚。”荣安瞧她心情好了些,莞尔一笑道,“但凭娘娘处置,我是绝无怨言的,只是还望娘娘惩处得轻些。”

    “怎么?”魏瑶略微有些诧异,“我这娘娘处置你,也需得好好斟酌,免得冤枉了你,丢了你的体面,得罪了贵人?”

    荣安笑道:“这天下,又哪里有人敢在娘娘面前称贵人?岂不是胆大包天。”

    魏瑶轻轻驳回去:“皇后固然高贵,又如何贵的过皇上去。”

    “从前尚且有个母仪天下的名头,”她故意几番叹息,眸底却融着盈盈笑意,“现如今皇上是女子之身,是正紧的天下人之母,我若还守着这名号,岂非越俎代庖?”

    荣安一怔,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直戳得她闭眼:“你啊,一面把我堵得哑口无言,一面还说我欺负你,现如今一看,果真是颠倒黑白。”

    “何况你我夫妻一体,同心同德,又哪里还有什么身份高低之分?”她顿了顿,才解释道,“即便有,也是你在我心中要高些罢了。”

    “既然是高,”魏瑶早先就等着她这话,现在听到,狡黠地眨眨眼,“又如何惩处不得你?除非你此言并非真心。”

    荣安一噎,不由得低低地笑了笑。

    “惩处自然是应当的。”

    她揽过魏瑶的肩,在她额头上轻轻烙下一吻,饱满的唇斯磨了片刻才离开,故意可怜巴巴地湿漉漉着一双眼:“昨儿个伺候了娘娘您一整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就可怜可怜我吧!”

    直盯得魏瑶心蓦地一软,怎么也气不起来。

    她红了整张脸:“什么伺候一整晚……”

    这事自然是两个人相互的,难道就没了她的那份儿?

    她一否定,荣安那边当场不干了,方才还只是湿漉着眼眸,这会儿直接给她挤出几滴泪来,责怪道:“皇后娘娘好大的气势,昨夜还唤着我的名儿,这会子就直接一笔勾销,惯会欺负人的!”

    魏瑶一噎,又气又急。

    几番犹豫,末了才羞恼着倚在她肩头,挡住已经微红的脸,叹道:“好好好,你伺候得好,是有功之人,本宫记下了,这样可如了你的心愿?”

    荣安只摇了摇头。

    “你这又是怎么了,”魏瑶短短片刻,又第二次觉得诧异,“如你所言地那样做了,怎么还不满意?”

    她笑道:“可莫要过于贪心,再要些什么,我可是万万不会允了的。”

    “那怎么行,”荣安揽住她的肩头,脸颊贴着额头稍许摩擦,才道,“既是娘娘金口玉言,道我是有功之人,总该有些赏赐才是吧?”

    “好啊你,仗着身份到我这里邀起功来了,我又哪里有什么名贵东西赏你?”她佯装嗔怒。

    “我倚仗的哪里是身份,不过是娘娘疼我罢了,”荣安心道她要像父皇那样做个宠妻之人,又怎会以身份压她,真要说,仗着的不过是与她结发的身份,“何况这宫里,什么东西不是娘娘的?”

    她拉过魏瑶的一只手,握在手心里,贴在自己脸颊上:“便是我,自然也是娘娘的才对。”

    她嘴甜得很,魏瑶几乎没忍住,伏在她肩头笑出了声音,拍了拍她的心口,试图唤醒那突然消失的良知,叫她别再欺负人才好。

    没成想一手下去,触感圆润柔软又温凉得很,惊得她连忙要收回手,却被另一只细嫩的手给牢牢按住,挣脱不得。

    荣安莞尔一笑,声音隐隐有些低沉:“这下娘娘可得再赏些好的,才能堵了这张嘴了,不然它可是不依的。”

    魏瑶一面目光闪烁,一面红着脸,暗怪自己怎么这时候还恰巧给了她理由,让她得以借着由头再继续发挥,索性微微离开些,仰起头看着荣安,一抚袖子:“这宫里的,你瞧上什么,拿了去就是,左右不是我的。”

    “都是你的。”荣安纠正道。

    她娶来的小姑娘嘴硬心软得很,这会子功夫嘴上不在乎,她要是真损失了什么,只怕比她还心疼些。

    “让我挑些。”她边说边下来,作势在殿内摸着下巴,巡视几圈挑挑捡捡。

    摸到剔透的琉璃瓶:“甚好。”

    案上的砚台:“不错。”

    就连摸到绣着金丝金线的帘子也不忘点点头:“确是好东西。”

    像极了没见过世面,偶然见到贵重物件就爱不释手的势利小人,将那流连忘返恋恋不舍的情绪表达的一丝不剩。

    魏瑶不禁失笑,觉得她为了做戏真些,真真是下了苦功夫,倒把心思全花在这上面了。

    这乾和宫何等尊贵,当然好东西数不胜数,难以计量,何况这些东西都是荣安用惯了的,只怕也是司空见惯,才只挑了这些。

    要真是那等人,只怕要搬空整个乾和宫,也不肯罢手才是。

    她笑道:“好,这些都给了你就是。”

    谁知荣安却摇摇头:“我要这些做什么?”

    “既是娘娘叫我不要太贪心,那我便只挑一样,”她重新回到魏瑶身边,拉住她的手将人整个带入怀中,笑道,“我只要娘娘一人,娘娘可舍得?”

    她本以为这下能哄得美人芳心舒畅,却不想魏瑶一昂首,目光轻飘飘落在她身上:“你拿我同那些物件一起比较?”

    荣安一怔,半晌才哑然失笑:“才几日过去,我的阿瑶就能言善道了不少,颇有进益。”

    “总是受欺负,也早该有些长进。”魏瑶轻哼一声。

    欲语还休的余光轻飘飘羽毛似的拂过,勾得荣安心尖尖上痒了痒。

    她笑了笑:“说的是。”

    两人对视了一眼,想起方才的玩笑话,不禁笑作一团,相互依偎着倒在塌上休息片刻,一时间空气中一片沉静,只余下轻缓的呼吸声。

    最后就这样睡去了。

    待魏瑶醒来,已是盖着被,身边虽空无一人却仍旧留有部分温暖馨香的气息,淡淡地萦绕在她周围。

    天色渐渐暗淡。

    魏瑶睡了小半日,也算是舒缓了这些天心中的紧张与身子的乏累,由着平茹伺候,扶她起身转了转,又备了几样她爱食的汤羹点心。

    这才安心等着荣安回来。

    这平茹便是先前在相府中伺候她的贴身丫鬟平儿,最是得力,此番也跟了她一同进宫,在她身边仅次于寿康宫赐来的素心姑姑。

    她初入宫,身边可用的人虽然多,能放心的却只有平儿一个机灵贴心的,至于这素心姑姑,单说身份是受命于寿康宫那位,她就无法全然信任与放心,更不敢何事都随意驱使,以免叫她拿捏住些把柄。

    “哪里有从前在相府的日子好,娘娘无忧无虑的,”在府中有相爷宠着,下人们崇敬,虽说比不得中宫皇后身份尊贵,却自在得很,平儿语气中不由得带了三两分埋怨,“现在入了宫,还要防着那起子小人。”

    后宫没有妃嫔,一入宫便独得圣宠不假,可那太后瞧着就不是好相与的,还不知以后要怎么为难她家姑娘呢。

    都是娘娘,那位是皇上的生母,姑娘是皇上的发妻,寿康宫便可不顾姑娘意愿地随意往宫里塞人,就连遣来的那些个宫女,也个个是清秀可人,容貌甚佳,也不知是要用来怎么伺候人的。

    真当旁人都是瞎子,瞧不出她们是个什么意思,就变着法儿的折辱她们姑娘。

    “平儿,慎言,”魏瑶微微蹙眉,平茹自知失言,立刻垂下头老老实实立在身侧,魏瑶叹了口气,拉过她的手,“知道你是为本宫好,只是既然已经进了宫,就不比在相府里,规矩是要懂的。”

    平茹点头应是。

    她拿起梳子:“奴婢为娘娘换上那只皇上新赏的金凤步摇吧,等皇上回来瞧见了,心里肯定欢喜呢!”

    “好。”提到荣安,魏瑶脸上不禁露出几分笑容。

    阿荣身为帝王,无法像普通女娇娥一般画上精致的妆容,用这些女儿家的饰品,她就为她而装点,好叫她瞧着舒心,也算是圆了她以前的念想。

    魏瑶一面想着,一面由平茹伺候。

    待万事俱备,平茹立在身后,望着那铜镜中窈窕动人,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般静静盛开的美人,不禁由心底而生一种赞叹和钦羡,又化成了一丝没有缘由的自豪。

    她们家姑娘就是这么动人。

    外面乱传她们姑娘容貌颇为普通的人只怕都是昧着良心,也不知是何居心,才敢不知死活地胡乱造谣,险些误了姑娘的终身大事。

    好在皇上没叫那些个传言给迷惑,不然岂不是要因此毁了一桩好姻缘?

    魏瑶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一只手轻轻理了理十分柔顺的长发,画了眉,又擦了些名贵殷红的唇脂,敏了抿嘴,直瞧着那柔软饱满的唇上多了抹艳丽色彩,才问道:“已经这个时辰了,皇上怎么还未回来?”

    “娘娘莫要心急,想来皇上仍在忙着,还未得空,”平茹见她断断几个时辰就问了许多遍,连忙劝她宽心,末了问道,“不若奴婢去问问皇上身边儿的周宁周公公,他想必是知道的,也省的娘娘在这里平白等着。”

    过会子就是用晚膳的时辰了,任由新婚燕尔,正一心扑在皇上身上的娘娘这么等着,只怕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魏瑶几番犹豫,还是应了:“也好,你去瞧瞧,要是皇上忙于处理政事,你便说本宫这里多等些也无妨。”

    “……还有,提醒皇上不要过于劳累,注意身子。”眼瞧着平茹领命要出去,她连忙把人叫住,又加了这么一句。

    平茹笑道:“娘娘放心吧,娘娘一心念着皇上,奴婢都明白,届时定会尽力劝上一二的。”

    “你这丫头,”魏瑶也笑着摇摇头,“去吧,你去本宫也能放心些。”

    平儿办事一向稳妥,也是最知她心思的,机灵得很,有她去,想来没有什么不妥。

    主仆二人计划得好好的,平茹更是已经准备好,提上了备好的汤羹和小食去寻周宁,打算将魏瑶的一片心意献给荣安。

    谁知还未来得及去寻人,许久不见踪影的素心便从殿门口进入,走至她身边:“娘娘。”

    “回来了。”魏瑶脸上的笑容抽丝剥茧地淡去。

    “是。”

    “娘娘,寿康宫的箬竹姑姑同奴婢讲,皇上这会儿正在太后娘娘那里,”素心垂首,声音低低地道,“想来是要留在寿康宫同太后一起用膳,娘娘怕是不必遣平茹去了。”

    “寿康宫……?”魏瑶一怔。

    她们午时才去请安,那身份尚且不明的人才这会儿功夫就急切地叫了阿荣去,到底是有什么要紧事?

    她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娘娘,那这汤羹……”平儿见她脸色倏地变了,还以为她是得知太后将皇上抢了去,又想起与太后间的种种不对付,才心意难平。

    她想劝解魏瑶,提着汤羹去寿康宫请了皇上回来,但碍于素心姑姑就在身边又开不得口,怕她去通禀太后。

    “不必了,把这汤羹送下去吧。”魏瑶脸色缓和。

    她知道平儿心里替她着急,见那副模样也能猜出三两分她的心思,但现在并不是解释的好时机,何况惠和太后的事情也不是平儿应当知道的。

    有些事情知道了,反而是惹火上身,对她并无益处,不如不知道得好。

    “平儿,你准备一下,本宫这就亲自去寿康宫面见皇上。”不亲眼见到那人平安无事,她着实难耐。

    平茹轻轻用余光瞥了毫无反应,仿若对这一切没有听到的素心一眼,当即应道:“是!”

    待她出去后,魏瑶叹了口气。

    她瞧着仍垂首立在不远处的素心,平缓了下情绪,语气平平地吩咐道:“你也下去吧,累了一整日,本宫这里有平茹伺候着就足够了。”

    寻常宫女若听到主子这么说,一来是要诚惶诚恐,唯恐触怒了上面,二来既要感念主子施恩,又要疑心是否会被平茹夺了宠信。

    像素心这类实则另有其主的奴才,则是颇为自然,心安理得地就会应了,而后大摇大摆地去休息。

    而素心却屹立不动,端的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气派,对她这话恍若未闻。

    魏瑶不禁有些诧异:“怎么?你还有事要禀告本宫不成?”

    “回娘娘的话,正是。”素心应道。

    “说吧,什么事,”魏瑶脸上化开淡淡地一丝笑容,“一会儿本宫去了寿康宫,怕就没功夫听你讲这些了。”

    素心隐晦地抬眼瞧了瞧她的神情,又垂下头:“娘娘,您可信皇上?”

    魏瑶一怔,笑容微微敛去:“本宫是皇上的结发之妻,当然是信皇上的。”就算有一日,天下人都不信阿荣,她也对她深信不疑,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那奴婢恳请娘娘,莫要去寿康宫寻皇上,”素心见她说的毫不迟疑,这才劝道,“请娘娘放宽心,皇上很快就会回乾和宫来的。”

    “……这是母后的意思?”魏瑶见她说的笃定,更是心生疑惑。

    且不说素心是如何知道她正为此事忧心,单凭现在的这番劝阻,就足以说明她知道这一切,一介宫女知道这许多的隐情,岂非就是幕后黑手的身边人?

    “这是皇上的意思,”素心犹豫了半晌,还是叹气,老老实实地解释道,“奴婢是早先皇上派去寿康宫的人,本是替皇上分忧办事,万万不敢背主的。”

    “前几日得皇上吩咐,才借着机会回来了乾和宫,侍奉于娘娘身侧。”

    “是皇上派了你去寿康宫,那皇上岂非早就对那位有所……”魏瑶一惊。

    素心不答,却谨慎地回她一个目光,俨然是一副默认的样子。

    魏瑶心下了然,突然心中止不住地有些茫然。

    若阿荣对这些早就心知肚明,又何必要瞒她,索性告诉她,也好一同应对,早做打算,岂不是更好的选择?

    她连忙又问道:“那皇上现下在寿康宫,既然无事,很快就可以回来,本宫去了又有何妨?”

    “这奴婢就无从得知了,”素心摇摇头,“奴婢只知道是皇上的吩咐,若娘娘现在贸然去了,只怕会坏了皇上的大事。”

    “若娘娘执意要去……”她顿了顿,在魏瑶凝神的目光中,继续道,“也要等上一等,至少要忍过晚膳的时辰。”

    素心跪下磕头道:“还请娘娘三思!”

    她一介宫人,拦不得中宫皇后,但亦不能辱没使命,必得护得皇后周全,同时不能耽搁皇上主子的大事。

    魏瑶见她这样果决,只好叹了口气:“本宫知道了。”

    晚些就晚些,只要是阿荣心里有数,她便不必这样担心了。

    乾和宫几番波折,还是平静了下来,寿康宫却只是面上平和,暗地里波涛汹涌。

    荣安心里念着阿瑶,不禁叹息,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笑意盈盈地为沈郁婉布菜:“近日忙于政事,许久未曾这样放松地同母后单独用膳了。”

    “……确是如此,”沈郁婉抬起头,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仿佛要透过皮囊看穿她此番主动前来的心思,“难为你有这样的心思,大婚后正是忙碌的时候,还想着来这寿康宫陪哀家用膳。”

    也不知是怎么的,她瞧着这许久不见的女儿,竟像是怀疑她什么似的。

    定是沈茵那个蠢的,做了些什么事情惹她生疑,反而平白添了她的麻烦。

    “母后言重了,孝道乃是人之根本,儿臣为母后尽孝自然也是应当的。”荣安笑道。

    她顿了顿,故作不解:“母后从前恣意得很,从不会同儿臣讲这些客气话,怎么近来思虑如此多,莫不是嫌儿臣疏忽了您的感受?”

    “那儿臣只好为母后布菜,给您亲自请罪了。”她眨眨眼,起身到沈郁婉身旁,像曾经那般笑着歪倒在她怀中蹭了蹭。

    鼻子嗅了嗅,不禁叹气,怀中当真没有那熟悉而温暖的馨香了。

    “……哀家不过是心疼你罢了。”沈郁婉身子一僵,几番忍耐才抑制住想推开荣安的冲动,语气更加寡淡了几分。

    她倒并非是厌恶与荣安有什么接触,这毕竟是她的亲生女儿,只一想到这女儿曾那么决绝地违背她的意愿,最后还要靠她来给她第二次生命的机会,就十分不满。

    尤其是荣安自小养在惠和那女人膝下认了她做母亲,这番亲密的举动也不知做了多少次,才到这万分熟悉的地步。

    加之从她话里的意思来看,惠和那女人竟敢不知死活地对她女儿有所要求……

    沈郁婉面色不禁阴沉了许多。

    “……母后?”在她怀中的荣安虽然看不到,却也能感受到她整个身子不由自主的僵硬和不自然,不禁心中一痛,仍然装作不知情地轻声问道。

    “无事。”沈郁婉顿了顿,还是伸出一只柔若无骨的手落在荣安背上,轻轻拂了两下用作安抚与宽慰。

    低头看去,万分乖巧的姑娘将半个身子窝在她怀中,不时地蹭了蹭,动作中似乎融着数不尽的依赖与想念。

    像极了许久以前,她记忆深处那个小小一只,在冬日里裹得厚实得像个毛团子一样扑进她怀里的小孩子。

    曾何几时,她也是这样万分依恋地窝在沈茵那个蠢姐姐怀里,边汲取温暖边思考着如何算计她,如何在她心里取得一席之地才能得以生存下去,甜甜地喊她“姐姐”。

    她的女儿自然是要与她如出一辙的。

    那她这幅乖巧的面容下,是否也充斥着怀疑与不信任,甚至还有敌意呢?

    即便如此,沈郁婉心中依旧不咸不淡的没什么感觉,她本来就冷情得很,只是仍然忍不住想起曾经的那段记忆。

    那在她重伤未愈之时,对着她惊异着质问的声音:

    “娘,您怎么能害得阿瑶到如此地步呢!”

    为了一狐媚女子,她的女儿第一次忤逆她,只因她要拿那魏瑶用来养魂,还为那只是抚养过她一段时间的惠和求情。

    沈郁婉难以想象。

    用一段爱情去换取亲生母亲的伤势痊愈,多么划算的好事情,荣安却胆敢亲手阻拦她,从一个小小的胆怯的孩子,长到那般可以忤逆她的地步,又着实自不量力,反而受了伤。

    害得她不得不重新计划,扭转时间。

    想到这里,她的脸色愈发难看,手上的力道也重了些,直到听到荣安隐晦的一丝抽气,才蓦地一僵,松开了手。

    沈郁婉淡淡道:“起来吧,都是成家的人了,还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

    “……母后说的是。”荣安缓和了疼痛,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笑了笑,从她身边离开,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气氛一时陷入沉默。

    最后还是沈郁婉打破了沉默,她淡淡地直接戳破:“哀家不想平白为一些没必要的事情烦心,若皇上此番来寿康宫是有事要讲,大可以直接告诉哀家,不必再遮遮掩掩的了。”

    荣安不由得一怔。

    “儿臣还以为,”她清了清嗓子,音量却并未提高,“母后对这些心里都是最清楚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淡然的笑,握紧的手心里却攥着汗,精神紧绷着,这话算是半挑明了她窥到一些真相的事实,接下来的事情怕是不好应付。

    只是她来,本就抱着这样的念头,倒也不必过于紧张。

    沈郁婉饮了口汤,放下汤匙抬眼,毫无波澜的目光投向她,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有些事情,你现在难免思虑得不大周全,还是容后再谈为好。”

    “儿臣倒是觉得,”荣安轻轻一笑,“许多事情,还是早些知道的好。”

    “不然,兴许一辈子被蒙在鼓里,也未可知呢?”

    她意味深长地补上没说完的话,倒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只等着看这人怎么回答。

    沈郁婉直直地望着她,一言不发。

    直盯得她眉头微蹙,才缓缓开口:“你既然问出了口,想必自己心中早就有所猜测了,那么哀家就只告诉你一件事,”

    “你心中所有的那些猜测,都是真的。”

    荣安心中一惊,刚要再趁着机会追问些什么,就觉得一阵眩晕,眼前一黑,径直栽倒在了桌子上。

    沈郁婉皱着眉,叫几个宫人将荣安挪到塌上,等人全数退下,才贴着床沿坐下。

    她抚了抚荣安的额头:“我说过,这些不是你该知晓的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好。”

    一生都不该知道,想起来便应当忘记。

    这里自然没有人能回应她,空气中一片沉寂。

    一团柔柔的温暖白光自荣安的后背上出现,渐渐浮出到空气中融化晕开,欢脱而又熟悉的声音再一次出现。

    “好端端的,你叫她晕过去做什么?”系统许久没出来,一直在沉睡,这会儿感受到荣安身体陷入了不寻常的沉睡,才猛然惊醒,谁知一恢复意识就瞧见了这么一幕,忙探出头问道。

    “何必如此大惊小怪,”沈郁婉见它这样惊异,不由得蹙眉,就连语气中都掺杂了淡淡的一丝嫌弃,“这又不是头一次,你也该习惯了。”

    “这孩子这样的性子,以后还有的可磨炼。”

    “你可住口吧,”系统见她大言不惭,顿时嗤笑了一声,“没有你这么个亲生母亲,她指不定活得多么逍遥自在,这会子功夫只怕正和那魏瑶甜甜蜜蜜呢!”

    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投胎做了沈郁婉的孩子,不然一生顺遂,大可不必平白遭了这么多罪受,两世了都逃不开她的魔掌。

    它语气有些尖锐,冷冰冰道:“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消除记忆这招是好用不假,可若是用得多了,也是要出问题的。”

    “旁的不说,”它顿了顿,才继续道,“她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孩子,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

    “沈郁婉,摸摸你的良心。”

    它忍不住问道:“当初是沈茵的蠢害了你,和你这个女儿可有半分关系?!”

    偏要连累得她与爱人分离,好不容易有了龙子龙孙的身份地位,又失去父母和兄长,这世间哪里有母亲会像她这样心狠?

    沈郁婉一怔,低低地笑了笑。

    她灵魂上好看得很,不然也不会迷的那皇帝一时受到蒙骗,更不会生下有着一副好容貌的荣安,这会儿只一个轻笑,就如同在静谧的黑夜中悄然绽放的纯白花朵,隐秘地散发出摄人心魂的馨香。

    这样美的女子,却边笑着边问:“那又如何?”

    美艳的笑容像淬了毒的刀子,由内向外透着丝丝缕缕的寒气。

    “我提醒过她了,上辈子就提醒过,”沈郁婉抚了抚荣安额前的碎发,把它们轻轻拢到耳后,淡淡道,“就算是我的女儿,一直忤逆我阻挠我,也是会让人苦恼和生气的。”

    没了从前那些记忆,少知道些所谓真相,尚且还能听话些,也好叫她放心疼爱。

    能得到她这个母亲的疼爱,不是她很久以前一直想要的吗?

    那个一直试图吸引她注意力的小团子。

    系统语气有些古怪地评价道:“你真是个疯子。”

    “……我早就疯了,”沈郁婉诧异地瞥了它一眼,淡淡地回答,末了笑着问道,“为她打抱不平了这么些,此时此刻在这里与我合作的,不还是你吗?”

    “是我没错。”系统倒没什么难堪的情绪,反而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回答她。

    本以为这沈郁婉能害的沈茵到如此地步,定是个心狠手辣极尽聪明的狠角色,现在看来,心狠手辣是十成十的,脑子却不大灵光,对人情世故通晓的也并不多。

    前世不谈,单说这一世。

    荣安被抹消了记忆,不再记得和那小丫头之间的那些过往,本该是一劳永逸的法子,怎么现如今还是同她大婚了呢?

    从一开始颇为理性的女皇,为何一见到那魏瑶,登时失去了理智,同意迎娶她一女子入宫为后?难道当真只是因为仗着有它这个系统改变别人的观点?

    又是为何,短短一段时日,她就能对这本该万分陌生的女子倾心至此,如此宠爱她?

    记忆可以删去,烙印在灵魂上的感情却是无法抹消的。

    事已至此,它也懒得和沈郁婉废话,直接回到了荣安的身体里。

    沈郁婉唤醒了荣安,就眼睁睁看着失去了一部分记忆,面上一派自然的荣安恢复了先前对她温和恭敬的态度,告退了。

    却没料到,荣安刚离开寿康宫,魏瑶就来了她这里请安,明显是盯着要来见荣安。

    她心里不禁觉得好笑。

    因着刚刚解决了荣安的事情,现下她在荣安心中应该还是那个自小抚养她长大的惠和太后,或者不如说是顶着惠和身份的魏夫人,所以也不大有心思瞒下去。

    索性不咸不淡地问道:“已经是这个时辰了,你来哀家这寿康宫做什么?若是要来找皇上,大可不必了,皇上已经回去了。”

    魏瑶本来一路上想了许多情景,甚至想到若这人不许她见阿荣,她该用什么法子,却没料到是这样的发展,当即就是一愣。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沈郁婉就已经懒洋洋地上了塌,腰肢勾起一个诱人的弧度,伸出一只手迎着烛光反复瞧了瞧,另一只手的食指指腹摩擦着微微凸起的指节。

    若她早些见过沈茵,定会觉得面前这人的姿态与她足足有七分神似,倒像是用心学过似的,就连动作都如出一辙,只是少了分张扬傲气,多了分内敛动人。

    就连出口的话都是一样漫不经心的语气:“皇上瞧上你,允了你入主中宫,是顾及着你父亲的颜面,既是施恩,也是你的福气。”

    沈郁婉稍微一顿:“……从前的事哀家可以不计较,今后你就好好服侍皇上,谨守本分就好。”

    这话听起来,仿佛帝后间的感情只是对旧臣的施舍一般,平儿在后面,瞧不见魏瑶的表情,不由得替她捏了把汗,生怕她心里羞愤难忍,心里不舒服。

    魏瑶听了这话自然不可能心里舒坦,但思及荣安,念起她们这几日相濡以沫万分温馨甜蜜的日子,又忍着劝告自己莫要在意。

    说到底,感情是她们二人之间的事情,旁人再说三道四,就如这人顶着惠和太后的身份,一样只能对她言语上打压几句,并不能造成什么实质上的影响。

    魏瑶极力劝着自己,稳住心神。

    沈郁婉却不打算轻易放过她,她淡淡地问道:“你就不曾有一刻觉得疑惑,为何皇上如此轻易地就会再次倾心于你吗?”

    她的话魏瑶本不打算听信,却叫那“再次”二字吸引了全部心神,不由得僵在原地,身子隐隐有些发凉。

    沈郁婉的话一直回荡在她的脑海中,久久无法消散,直到她强撑着笑容镇定自若地离开寿康宫,也未能消去。

    平茹担忧地问道:“……娘娘?”

    她勉强摇了摇头,回道:“本宫无事。”

    平茹瞧她这幅心神不宁的样子,哪里能信?

    方才那太后没头没尾地说了那么些话,就遣了她,素心姑姑连同箬竹姑姑出来,只留下她们姑娘一个人在里面谈话,她一个为奴为婢的宫人,哪怕是皇后身边最得宠信的,再怎么样也无法忤逆太后的懿旨。

    也不知是同她家姑娘说了些什么唬人的胡言乱语,这不是,好好的人一出来,就成了这么个样子,叫人担心得很。

    就连她们身旁保持着一些距离的素心也上前来,一面轻轻托住魏瑶的手臂,一面劝道:“娘娘,无论太后说了什么,您大可不必往心里去,当务之急还是去找到皇上才是。”

    平茹被她提了醒儿,这才跟着劝道:“是啊娘娘,您来这寿康宫为的不就是见皇上吗,现在皇上不在此处,反而是便利了些!”

    魏瑶这才有了几分笑容。

    不远处几个人影飞速地一路小跑,向她们靠近,平儿离魏瑶更近了些,半个身子挡在她身前,只有素心远远瞧着那几个影子眼熟,只是不敢错目地盯着,并未动作。

    果不其然,待人跑近,正是周宁和他身后的几个在乾和宫当差的小太监。

    几个人皆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模样,见了她们,才脚步一顿,直直地冲了过来,找到了主心骨儿似的。

    “好端端的,跑的这么急做什么?”魏瑶见他们似乎是来找她的,当即就知道荣安已经回了乾和宫,只怕是因着没见到她,此时正在寻找寻,不禁心里暖暖的,也觉得放心了些,“皇上可是已经回去乾和宫了?”

    “……皇,皇上她……”周宁喘了几口气,跑的急了,几次都没能把话说完整。

    魏瑶见他这幅焦急的样子,笑容渐渐淡去,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连忙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回娘娘的话,”周宁一撩衣角跪在地上,“请您快些随奴才回乾和宫去吧,大事不好了!皇上那里出事了!”

    他这话急切得很,却又顾及着地点,把声音压的低低的,让魏瑶一时几乎误以为是她自己担忧过度产生的错觉。

    她怔怔地问道:“你说阿荣她怎么了……?”

    周宁也是被她问得一愣,才反应过来那话里的“阿荣”指的是他的皇上主子,但也一时顾不上在意这种帝后之间的小情趣。

    他给早就知道是自己人的素心和皇后身边的平茹使了个眼色,凑近了些,又压了压音量,在魏瑶边上低低地禀告道:“娘娘,您快些跟奴才们回乾和宫吧,皇上她不知怎么的,又有许多事情不大记得了,这会子奴才们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才来请娘娘回去啊!”

    “不大记得”这几个字听在魏瑶耳中宛如晴天霹雳一般威力巨大。

    她讷讷道:“又?之前也这样过吗……”

    “正是,”周宁顾不得她的异常表现和不安的神情,只语速飞快地应道,“前些年皇上也曾像这样忘了些事情过,只是不能宣扬,又再也不曾出现过,这事儿便过去了,谁知道这会子又犯了呢!”

    “娘娘,您还是赶快随奴才回乾和宫去瞧瞧吧!”他说完话急急地就要带路,胳膊却被一只纤纤玉手一把抓住。

    直到迎来惊异的目光,魏瑶才从恍惚中醒了神,连忙松开手。

    她沉默了片刻,半晌,才犹豫着问道:“那……皇上她,可还记得本宫?”

    语气中满是旁人察觉不到的晦涩与恐慌。

    难道前些日子她前些日子费的心神,第二次交付的心意,全都竹篮打水,成了一场镜花水月,将她们之间的情意再次打成了一摊虚浮着的泡沫?

    “娘娘……”周宁顿了顿,才缓缓开口。

    “娘娘莫要担心,皇上她,总会想起来的。”

    魏瑶心倏地一凉,几乎站不住,还是周宁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她咬了咬唇:“回乾和宫!”

    即便是那人真的再次忘了她,她也要亲自去看上一看,再想法子叫她想起来,然后再也忘不掉。

    魏瑶为了快一些,并未上步辇,而是徒步行走,跟在周宁身后一路赶回了乾和宫,速度十分快,直走得脚踝有些微疼。

    待到殿门口,本是满腔委屈,想着要冲进去兴师问罪的她却突然止不住地退缩,就那么停在殿门口,命周宁进去通报。

    平茹疑惑道:“娘娘?”

    她的手抖了抖,连忙用袖子遮掩,以另一只手按住,并不作答。

    里面偶尔传出来几声对话,其中一个正是她万分熟悉,无数次在她耳边低语的嗓音。

    半晌,周宁轻手轻脚地走出来:“娘娘,请吧。”

    而后拦下了她身后的素心和平茹,自己也垂首停在殿外,恭恭敬敬地请她一人进殿。

    魏瑶心中动荡,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才走进去。

    只见一眉似新月,面如冠玉的明黄色衣物的女子双手背在身后,丰盈窈窕的背影自成一副名家画卷,翩然在她眼前卷开。

    正是荣安。

    她似乎察觉到有人进来,转过身来,先是一怔,而后轻轻笑了笑,眉目间尚且融着一丝晕开了的温和与柔情。

    对魏瑶远远地伸出一只柔夷般的手。

    轻声问道:“你便是阿瑶?”

    只听了这一声轻唤,魏瑶眼眶就蓦地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