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竹舍后，曲曦瑶基本上就再也没有下过山了。

    她一直在等萧易寒回来，但事实上，她等了十天半个月萧易寒都没回来。

    不过在她等的期间，倒是有几个人经常上来找她。萧易姄自是不用说，林愁苢也是经常刷存在感，不过，有一个人但是令曲曦瑶有些意外。

    “小露露，你说说，萧易寒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啊，一开始我一直以为东西被他藏在哪个角落，结果这些天，地都被翻一遍种菜了，结果还没有找到——我现在可算是相信东西在他身上了。”

    露清斫只是笑笑，他道，『恕清斫不知，但你可以尝试着做一下其他的事情。』

    “如果能做那我还会在这里长蘑菇吗？”

    曲曦瑶把玩着浣烟绫，打出各种各样的结，“轩羽堂那边又莫名其妙的联系不上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地域问题，通灵术在这边不似之前那般灵敏了。不过用眠音倒是可以。”

    『自是。』

    “请问，有人在吗？”

    “唔？”曲曦瑶扭头一看，一个身着校服，腰间挂牌，面容清丽，手挎一个篮子的姑娘正站在她身后。

    “你是……”

    篮子姑娘走近放下篮子，行了个礼，道：“小女子名叫宁枫琏，比你大了半岁，按辈分，你可唤我声姐姐？”

    曲曦瑶也装模作样的行了个礼，回道：“不敢不敢，枫琏姐姐此行前来，所为何事？”

    宁枫琏拎起篮子，递给曲曦瑶，道：“我因听说妹妹独自一人住在山上竹舍，担心妹妹寂寞，特来送些蔬果肉菜。”

    曲曦瑶接过篮子，眼睛一亮——她住在山上这么久，倒是一点儿荤腥都没沾到，今日这个枫琏姐姐送来，倒真是“雪中送炭”了。

    “既然如此，那便多谢姐姐啦。”

    宁枫琏笑了笑，欠了欠身，“妹妹喜欢便好，那，枫琏告退。”

    “慢走不送。”

    曲曦瑶目送宁枫琏离去，只是她没看到，宁枫琏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目光流连竹舍，久久不肯离去……

    “太好了，我终于可以吃肉了！”

    曲曦瑶拍拍手，打开篮子里一块用黄油纸包着的切成一块一块的烧鸡。

    曲曦瑶拿起一块，闻了闻，“好香，小露露，你要不要来一点儿？”

    露清斫摇摇头，『我看着你吃就好。』

    “欸？那好吧，我开动喽。”

    曲曦瑶将烧鸡送进嘴里，酥脆的鸡皮里迸出香滑的油，弥漫了曲曦瑶整个口腔，曲曦瑶瞬间觉得自己徜泳在幸福的海洋——不过，她没见过海。

    “真的不要？”曲曦瑶举起烧鸡。

    『不必。』

    “好吧，要是有酒就更好了。”

    曲曦瑶继而又送进一块烧鸡。

    曲曦瑶慢吞吞的吃着。她不似其他爱吃酒肉的人，不会吃的有多么邋遢——总之，一句话概括：吃的比别人快，端庄又优雅。

    ……

    清风徐来，空气中弥漫着咸腻的气味。

    萧易寒背后负剑，走在上山的小路上，脸色不悦。

    当他看见曲曦瑶正抱着烧鸡啃得津津有味时，虽脸上不动声色，但内心早已波涛汹涌。

    今日他回来时，本就为之后出行要多带一人而愁烦，怎知一回来，便撞见曲曦瑶食荤腥，这令她更加厌烦。

    一开始错认她为那人，当真是对那人的亵渎。

    “你在做什么？”萧易寒冷冷道。

    曲曦瑶一惊，立即将烧鸡藏起来，起身道：“这个……”

    “修道之人不可食荤腥，该罚。”

    “啥？我什么时候成了修道之人了？我可不准备成仙。”曲曦瑶反驳道。

    “既入了我门下，便就要朝我看。丢了。”

    曲曦瑶一惊，道：“可是……”

    “没有可是。”

    曲曦瑶嘟了嘟嘴，示意露清斫跟上，然后不情不愿的将烧鸡丢掉。

    露清斫则顺势接住。

    曲曦瑶向露清斫投去感激的目光。

    “罚抄《通鉴史》百遍，并扎一个下午的马步。”

    “？”曲曦瑶茫然。

    但她下意识的扎起了马步。

    萧易寒看都不看曲曦瑶一眼，扭头就进了竹舍。

    曲曦瑶默默地对露清斫说，『你说得对，坏淫就是坏淫。』

    露清斫却蹲下身，道：『你可以坐我身上。』

    “不用了。你帮我去看看萧易寒手上有没有东西吧。”

    『是。』

    ·

    萧易寒躺在床上，内心无比烦闷。

    他也不知为何会这样，刚刚对曲曦瑶也不是他内心所愿，只是……

    萧易寒看着手上戴着的戒指——他可能只是气姐姐毫不留恋的想找人代替那人吧。

    他摘下戒指，放在胸口贴着心脏的地方，冰冷的戒指使他冷静了下来。

    他不免看了看烈日下暴晒的曲曦瑶。

    露清斫沿着竹壁走到了萧易寒的卧房。

    这个少年的心事他大概清楚。他是水，本就有洞察人心的能力。

    他走到萧易寒身后，开口道：“你……有心事？”

    少年一惊，迅速拔剑：“何方妖孽！”

    露清斫却只是轻声道：“若是为了心上人，我倒知道她在哪儿。”

    萧易寒神色一动，挑眉道：“哦？”

    “远在天边，似在眼前。”

    露清斫的声音慢慢消失。

    萧易寒抓住那一点点儿尾音，道：“什么似在眼前？你在说甚？”

    露清斫却并不回答。

    他从萧易寒的心中看到了那人的影子——和曲曦瑶更像，但性格截然不同。一个柔情似水，一个热情如火，但是那人，已经死了。

    露清斫有些同情萧易寒——一心都是那人，结果却不知晓那人已死，苦守这相思意，却结不出红豆。

    那人，应是叫小鱼儿吧……

    ·

    曲曦瑶稳扎稳打的扎着马步——这种程度，早在她记事起便受得住了。

    她闭上眼睛，进入了冥想状态，然而她却是一个站着都能睡着的人。

    但即便如此，她依旧稳如泰山，毫不动摇。

    “嘤——”

    曲曦瑶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烈日下的竹舍，而是那片碧蓝色的虚无海。

    “这里是……”

    曲曦瑶站在水面上，对着水面照了照。左脸的红色胎记占据了她左脸的四分之一。

    她捧起一掬水，水在她的手中盛的稳稳的，没有一丝要泄露的意思。

    她松开手，水落进脚底下的水面中，不激起一丝波澜。

    她瞄见远处有一个小小的黑点儿，不受控制的走了过去。

    “怎么！”

    曲曦瑶挣扎着不想过去，但奈何她在虚无海使不出一点儿力量，只能任由宰割。

    随后，她便悬停在黑点儿面前。

    “吸——”曲曦瑶掉在水面上，深吸了一口气，怒道：“你谁啊！”

    黑影一愣，轻笑道：“你这真是……”

    黑影脱掉斗篷，露出了藏在黑影下的脸，道：“我确信我告诉过你我叫花瑶。”

    “……”

    曲曦瑶看着那张脸，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左脸。

    这张脸……

    “是不是一模一样？”

    花瑶拉起曲曦瑶，微笑道。

    曲曦瑶甩开花瑶的手，道：“不，你缺了个胎记。”

    花瑶却不恼，低头浅笑道：“的确，不过，我确实是你。”

    “我？”

    花瑶张开双臂，在曲曦瑶面前转了个圈，“除胎记外，我哪一点儿不像……诶诶诶，你先别走啊！”

    曲曦瑶凭着感觉朝着虚无裂缝前行，花瑶却一把抓住她的手，凑近道：“你知道双生魂吧！”

    曲曦瑶愣了愣。

    双生魂，顾名思义，同体两魂，是以事事双。性格差异极大，容易两极化，通常交互支配身体，各有自己的人脉、能力，但关系好的共用。

    曲曦瑶深吸一口气，伸手戳了戳花瑶的左脸。

    “双生魂我知道，可这般像的，倒是没见过，何况还是我的双生魂。”

    花瑶却只是微微一笑，抓着曲曦瑶的手照旧抓的很紧。她俯身道：“现在不就见到了？”

    曲曦瑶盯着花瑶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她清楚的看到花瑶眼里的她，以及那朵花苞形胎记。

    她的耳垂微微泛起一点儿红，那朵红色胎记愈发妖异。曲曦瑶轻咳一声，挣开花瑶的手，道：“我不记得你。”

    “你是说身体记忆吗？”

    曲曦瑶点点头。

    “那是因为……”

    花瑶轻抬一根手指，虚无海水迅速升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水球，罩住了双瑶。她们脚底下碧蓝色的水面迅速变换，天上的碧云映在水面上，周围的暗夜也变幻成了晨晞白云，天地之间的交界处不再模糊，反之，清晰至极。

    一阵眩晕过后，她们缓缓升起，天地似乎颠倒了，但究竟是天地颠倒了，还是她们颠倒了呢？这曲曦瑶不得而知。

    水球将她们缓缓放下，她们脚底下是碧云，看得到，触不得。实则两者之间皆有屏障，似是触手可得，实则有形无体。

    忽然，水球分解成水珠，飘散在空中。

    那水珠似乎不是实体，轻的很，一动一作都能将它们挥散。

    “这是……”

    “我不能轻易掌握身体，所以，我可以掌握虚无海，闯入者的能力强弱也由我控制，这是你的记忆。”

    “记忆？”

    “嗯，记忆。‘深无’我想你肯定清楚吧。”

    说到深无，曲曦瑶陡然心一疼。她抓住心口的衣服，点头道：“你是说我所有‘被肃清’的记忆全都在这儿吗？”

    花瑶打了个响指，“这是‘记忆回潮’。”

    曲曦瑶这才看清水珠里浮现的一个个人影，皆有她。

    花瑶一挥手，水珠又重新聚为一团水球，碧蓝色的水球闪耀着白色的光辉。

    花瑶再一挥手，水球变为水柱，连接了天与地。青色的天云，碧色的海地，昏黄的天地交界线，以及巨大的记忆回潮，似模糊又棱角分明。

    这一幅“开辟天地”象令曲曦瑶震撼。

    随后，天地开始变化，她们缓缓升起，她们脚底下的“天”不是天，她们头顶上的“地”而非地。她们的周围开始变幻星云，群星璀璨，唯有双瑶之间的“星”黯淡无光。

    “虚无海不一定是‘海’，它可以是天、是地，是星云，也是……”

    花瑶看了曲曦瑶一眼。

    突然，她们极速下落，周围又开始变幻，变得模糊不清。

    曲曦瑶惊叫起来，“你在做什么！”

    “啊啊啊啊啊——！”

    “彭！”

    曲曦瑶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里，曲曦瑶心惊胆战的睁开眼，花瑶正抱着她慢慢的下落。

    虚无海又恢复了初时的平静。

    也是……我。

    ·

    ·

    ·

    “呼~呼~”曲曦瑶大口喘着粗气，一滴汗从她额角掉落，落在水面上，激起了一丝涟漪。

    波光粼粼，原本死气沉沉的虚无海开始有了一丝生气。

    花瑶低了低头，发现曲曦瑶正伏在她的胸口喘气，不免笑了笑。

    “你干什么！”

    曲曦瑶抬头，然后又迅速低了低头，耳垂的红一直都没有消退过。

    “你，你快放开我……”

    细声细气，羞赧嗔怪，略有底气不足。

    花瑶立即放开了曲曦瑶，直视着曲曦瑶的眼睛。

    虽是双生魂，但实际上身量却是花瑶比曲曦瑶高了一些，更具女性的柔美。

    “你没事吧？”花瑶问道。

    曲曦瑶腿一软，花瑶立即扶住。

    “无妨，就是有点儿……有点儿……”

    “有点儿什么？”

    “有点儿……晕……”

    曲曦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彭！”

    “哎呦！”

    曲曦瑶从地上爬起来，床上的被子掉了一大半，盖在曲曦瑶的腿上。

    “嘶~”曲曦瑶揉揉鼻梁，心道：鼻子别给我摔塌了……

    她看了眼周围，心中疑惑。

    “咦？我怎么？”曲曦瑶困惑道。

    曲曦瑶拾起被子，站起身来：奇怪，好像，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醒了。”

    曲曦瑶扭头一看，萧易寒正站在门口，一脸冷漠的看着她。

    曲曦瑶点点头。

    “还以为你死了。”

    曲曦瑶心中腹诽：你才死了呢！可恶，为什么我一醒来就要面对这张冰山脸！我的小露露呢？

    虽是这么说，但曲曦瑶还是讪笑道：“傻人有傻福嘛，呵呵。”

    “起来，走了。”

    “走？去哪儿？”

    “你说呢。”

    曲曦瑶转了转眼珠。

    糟糕！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

    “唔，好，那你等我一下。”

    萧易寒瞥了曲曦瑶一眼，转身出了门。

    等萧易寒一出门，曲曦瑶痛苦的抓着心口的衣服，冷汗连连。

    她颤抖的从枕下扒出一只小瓶来，从里面倒出一颗黑色的药丸，含在嘴中。

    不一会儿，曲曦瑶就冷静下来了。

    她从容的将衣服穿上，在出门前使劲的揉了揉脸，但即便如此，她也依旧脸色苍白。她想，萧易寒这样的人，应该是不会注意这些些许变化的。

    “曦瑶。”

    曲曦瑶顿了顿脚步。

    她迟疑的朝着床头边雕着青鸟飞鱼的铜镜看去。

    镜中的人也看着她。

    而唯一不同的是，镜中的人，不是像曲曦瑶一样一脸茫然，而是笑脸盈盈。若不是曲曦瑶知道双生魂可以通过镜子这样可以映出人的东西交流，否则，一向惧怕鬼的她此时定是要被吓得失声。

    “来，过来。”

    曲曦瑶想了一下，走了过去。

    “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你怎么样了。”

    “不必看了，我很好。”

    花瑶却笑：“那为何吃药？”

    曲曦瑶猛地站起身来，扭头就走。

    花瑶虽不语，但刚刚的问题却是明知故问。

    那药，只不过是为了消除肃清记忆的痛苦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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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出来了。”萧易寒道。

    曲曦瑶点点头。

    “走吧。”萧易寒捞起曲曦瑶，召出了御剑，不一会儿便钻进了云层。

    曲曦瑶一惊，忙缩进萧易寒的怀里。

    “实不相瞒，我恐高，能不御剑吗？”

    萧易寒冷漠道：“不行。”他将曲曦瑶从怀里推开，“抱好，别掉了。”

    曲曦瑶低头看着蚂蚁大的房屋，腿一软，差点儿没扶住萧易寒。

    萧易寒一手御剑，一手扶起曲曦瑶。

    “站好了。”

    萧易寒加快了御剑速度。

    “啊啊啊啊啊啊啊！”

    曲曦瑶的尖叫响彻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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