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棉田市正月初六夜

    凌晨一点到五点，耐寒的双眼就这么一直盯着天花板。她想睡，但是翻来覆去睡不着。隔壁房间的烟味透过门缝传过来，令她窒息。耳边的争吵声尚存，这一切让她觉得枕巾纺线的触感格外清晰，刺痛着皮肤。

    早晨7点，耐寒的妈妈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轻声说：“昨天晚上是不是一夜没睡？”耐寒沉默地点了点头，睁开的双眼有点干涩。妈妈接着又说：“你别下午走了，你坐早上的车赶紧走吧！”耐寒点了点头，同样是沉默。妈妈皱着眉头，轻轻地推开门出去了。那声叹息和关门声融合在一起。

    耐寒刚毕业半年，这一次回家是和家人团圆过年。本来决定正月初六下午坐车回去上班，可是因为一件突发事件打乱了她回程的时间。

    是争吵！无论作为父母之间，还是父女之间，主角始终没有变过。她的父亲，是一名终年混迹在工地上，卖着苦力，每天下班身上都是尘土的建筑工人。她的母亲，终日和土地打交道，院子里的鸡和狗是她平日见面最多的活物。没有学问，没有技术，除了出卖苦力，讨生活已经没有第二条道路能走！

    争吵往往发生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可能是因为某句话，也可能是因为某个动作。吵起来很容易，可是想和好却很难。这个家庭已经存续了25年，平日里觉得它牢不可破，可每次遇上这样的事情，往日里所有的和睦仿佛都瞬间瓦解。

    童年家暴的记忆像一只猛兽，想甩也甩不掉。小时候那么多记忆，记起来的竟然全是挨打的场景。妈妈曾经取笑她是个爱记仇的孩子，当时的她还自责了一番。

    回城的车是救命的稻草，能带她逃离冷冰冰的房子，可也将她继续带回孤独的出租屋。她的母亲是她一直担忧的心事，这个孩子从小到大做梦都想保护自己的母亲，可是直到现在也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母亲。

    回到宿舍，收拾好行李已经是中午了。把母亲给的包子热了一下，顺带就吃了。宿舍还是空空的，舍友还没有回来。

    这里介绍一下耐寒的单位，棉田市的国企。耐寒是校招进来的，说来她自己也觉得很奇怪，自己明明面试的时候很怂，分数竟然还是第一名。同单位的还有一个小女孩是和自己一块来的，叫梦琪。其他两个都是在单位待了一年多了。

    正月初八

    刚过新年，周围还是一片热闹祥和的样子。晚上市政府广场上的花灯让人花了眼，还有跳广场舞的，热热闹闹的。棉田市的中心大道两侧的树木挂满了彩灯，晚上各种颜色交相辉映，不用路灯也能把路面照的很亮。

    中午几个室友约着一块去食堂吃饭，刚坐下来，耐寒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妈妈。她心里担忧着自己父母有没有和好，转身就去食堂的门口打了电话。正在准备打电话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个半熟悉的身影。

    是单位里的何主任，她旁边还有一个男士，这个男士看着有点眼熟。她朝着何主任打了声招呼，就接着打电话去了。电话里得知父母还没有和好，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紧锁起来。回到桌子上，梦琪赶紧放了一个大排骨，连连说道：“过个年你竟然还瘦了，这怎么能行！”耐寒眼疾手快去捞排骨，并得意地说道：“嫉妒我了吧！赶紧把排骨都给我吧！”

    梦琪赶紧护住眼前的排骨：“你也太贪心了吧！小凡姐，你快看她！”

    车小凡是宿舍里另一个女生，只比她们进来的早一年，但是已经成熟很多。小凡只是温柔地笑着：“你们俩快吃饭吧！”

    吃完饭已经半个小时过去了，耐寒和梦琪还在后面收拾桌子，巧的是，又遇见刚才和刘主任在一块的男生了。

    远远地看着他，只见他带着官方的微笑，神态恭敬着。耐寒看着这个人，只觉得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她盯得有些出神了，却没听见梦琪在喊她，“耐寒！喂！耐寒你在看什么啊？”梦琪顺着她看过去，顺嘴提了一句，“他啊！”

    耐寒好奇：“你还认识他？”

    梦琪得意的说：“这人你都不认识啊！隔壁政府大院的，说起来和你是一个学校毕业的呢！叫什么来着！叫何政！对了，叫何政。”

    梦琪的嘴巴还没停，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何政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宣传部干事，做人做事都没得说。而且啊，更要命的是，他长得很帅气啊！

    耐寒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提起他的名字，她才想起来关于他的一件事情。

    耐寒悄悄地说：“何政是我的直系师哥，以前还帮过我呢！”

    梦琪抱有兴趣：“那你还不赶紧上去和他打个招呼，他这个人以后可是前途无量呢！你快攀个金龟婿，也好让我吃香的喝辣的。”

    耐寒推了她一把，笑道：“净胡说，人家哪里能看上我！”

    说完耐寒就拉着梦琪走了，梦琪还略为留恋的往回看了眼。忽然仿佛又想起什么事情，但是还是忍住没有说。

    耐寒想起的事情要追溯到四年前了，这也是她犹豫着没有上前去打招呼的原因，因为时间太久了，她觉得这位当时在学生会混的风生水起的师哥不可能记得自己。

    四年前，因为和家里赌气，选择了临省的学校。临近开学的时候，只有母亲送自己来上学，为了省钱，两个人买的硬座。路程有十几个小时，下火车的时候，脖子已经酸的不行了，想到母亲的岁数更大还要陪自己受这种罪，她的内心就坚定了一种信念，要好好学习。

    幸好火车站有接车的师哥师姐，于是省了很多事，其中一位师哥就是何政。那个时候的她说着蹩脚的普通话，别人和她说话，她才会结结巴巴地回复别人。可是这位师哥，很和善，他热情地帮着她拿箱子，帮她问是哪个班，哪个宿舍，哪个床号。耐寒十分感激她，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里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

    送走妈妈以后，她看着宿舍陌生的环境，不禁有点想家，又有点后悔当时报的学校这么远。她心中暗暗地对自己说：“后悔是懦夫的行为，而我不是个懦夫！加油！耐寒！”

    大学

    “今天我们宣传部要帮助团委做一个板报，耐寒、小雪你们两个要是没有什么事情的话周六就过去帮忙吧”，宣传部长李靖然说完这个周末的规划，转身就散会了。

    作为刚进入宣传部的大一新生，这是她第一次参与板报工作。还记得准备加入宣传部的时候，李靖然问她，你有什么特长？耐寒说：“我写字还不错！”她就这样被录取了。

    小雪画画很好耐寒写字很好，两个人看起来是绝佳的搭配。

    但是到了周六早上，小雪突然托人来，让耐寒先写着字，她快中午的时候过去。

    眼看着快中午了，字都已经写好了，但是小雪还没来。临时也找不到别人，其他人趁着周末要么出去聚餐，要么出去逛街了，但是下午两点团委的人就要用这块板。

    这该怎么办？耐寒抬起手表看了眼时间，已经快12点半了。就在这时，学生会的人在另一件教室开完了会，正准备去吃饭。上次帮忙搬箱子的师哥恰巧也在其中，他看着艺术室空荡荡就剩她一个人站在那里，于是动了恻隐之心。

    何政跟其他同学说：“你们先去吃饭吧！我这边还有点事情。”其他同学纷纷笑着跟他道别：“那我们走了，师哥！”

    何政进来看到耐寒的脸憋得通红，想要在画板上画个鱼，但是怎么画都不像。于是他调侃道：“同学，你这画的是鸟吗？”

    耐寒的眼睛瞬间就像蒙蒙的水雾，却也不甘心，头也没回就说：“不是，画的是大王八。”

    何政被人怼了，心下情绪不太好，但是看着她画的确实不像样，也没真的忍心走。只是说了句：“我画画还不错，让我试下吧！”

    何政从她手中拿过笔，就开始画了起来，笔下就能见真工，本以为青铜，没想到却是王者。短短半个小时，没借助任何工具，极为漂亮的板画就画好了。何政站起身，拍了拍手，耐寒这才回过神。她不禁惊讶道：“哎呀，师哥你的手艺这么好啊！”

    何政这才笑道：“那可不是，我也是从你这个时候过来的，不过我有画画的底子，所以即使是刚开始，做起来也不难。”说完，何政就打算走了。

    耐寒也才记起这位师哥，他是新生入校的时候帮自己拿行李的人。耐寒急忙和何政道歉，说：“你帮了我两次呢师哥，我这真是不好意思，耽误你吃饭的时间了。”

    何政摆摆手说：“没事，我看你也没吃饭，这样，为了表达你的谢意，你就请我吃饭吧！”

    耐寒心里想，这个师哥真小气，竟然还要师妹请客吃饭。但是脸上却笑得灿烂，一边收拾一边说：“好啊师哥，你喜欢吃什么？我来请客。”

    何政早就看出来她肉疼的表情，觉得她还挺能装的，挺有意思。何政笑着说：“跟你开玩笑呢，我哪能用你请客吃饭呢，我还有事情，不能去吃饭，你自己去吧！”说完就离开了，留下了一个极为潇洒的背影。

    耐寒仿佛得到大赦，虽然这时她的普通话已经很标准了，但是还是不太习惯和陌生的人一起吃饭，钱还好说，两个不认识的人在一块能说些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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