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南宫易皱眉看着手中奏折，许久才抬起头来，将奏折重重的扔到桌上，看着魏将军道：“不过是扩个军而已，这几日怎么出了这么多乱子？”

    魏将军跪在地上，慌忙低头道：“皇上恕罪。若是单单扩左军也就罢了，皇上前些日子吩咐，要把左军中一些不中用的都调到右军去，其中人员变动，十分复杂，倒是令臣有些力不从心了。”

    “也罢，扩军的事不急，你慢慢来，切勿出了什么差错。若是实在忙不过来，可叫楚丞相帮你，他虽是文职，倒也能帮的上几分忙。”

    “是，臣遵旨。”魏将军连忙叩首谢恩。

    “皇上，皇贵妃来了，说有要事求见皇上。”李公公走了进来，附在南宫易耳边小声道。

    “知道了。”南宫易理了理桌上的奏折，从中抽出几本来递给魏将军：“这几本都是关于扩军之事所提的意见，你先到后殿去看看这几本奏折，一会儿朕忙完了再派人去叫你。”

    “是，臣告退。”魏将军拿了奏折，由一个小太监引着往后殿去了。

    李公公这才躬身掀开门帘。郑襄穿了一袭紫色织锦绣花蝴蝶裙，发髻高挽，簪了一支极华美的步摇，她低头穿过门帘时，步摇的坠子微微摇动，更衬出她那一抬眼时的风华无限。见了她，南宫易脸上的表情立刻温柔起来，远远的便朝她伸出手：“来，坐朕身边。”

    “谢皇上。”郑襄坐在南宫易身畔，仰头看着他道：“臣妾冒昧前来，打扰皇上了。”

    “不打扰。朕也有几日没见你了，这几日得空便去了幽香殿看周贵妃，倒是委屈你了。”南宫易的语气难得如此温柔，又问道：“今日急着见朕，可有什么事？”

    “臣妾前几日惦记着九儿喜欢香粉，便将皇上赏赐给臣妾的那盒香粉给了九儿，却不想九儿又转手给了世子妃。”

    “一盒香粉罢了，朕再让人为你寻好的便是。”

    “香粉事小，臣妾也不十分放在心上。前几日平梁公主嫁入世子府，世子妃把那盒香粉作了礼物赠予了她，谁知今早起来平梁公主脸上便起满了红疹子。世子妃来找臣妾说明此事，臣妾这才想起来，前些日子臣妾闲着无事便想学着调制药香，从太医院拿了好些药粉来，想是不仔细把药粉倒进了香粉盒子里，平梁公主皮肤又娇嫩，才发病的。”她微微低了头，长长的睫毛浓密如荫，让人不由得心生爱怜：“皇上可要怪罪臣妾？”

    “怎么会？不过是你无心之失罢了。”南宫易伸手摸了摸她如绸缎般光滑的发丝，“朕一会儿命几个太医去瞧瞧就是了，顺便让他们替你把此事说明白，也就结了。”

    “只是平梁公主认定了是世子妃故意要害她，还在府中大闹，世子妃今日来找臣妾，也是希望臣妾能够出面澄清此事。”

    “你贵为皇贵妃，怎能为了区区一个世子府的家事亲临世子府？”南宫易皱眉，“楚令仪也太不知分寸，她已是朕亲封的公主了，怎能大吵大闹的成何体统。”

    “皇上…”郑襄拉了拉南宫易的衣袖，有些撒娇似的道：“臣妾已是许久不曾出宫了，倒也很想出去看看呢。”

    “皇贵妃亲临世子府，岂不是显得朕太过重视世子府了？朕不准你去。”一提到世子府，南宫易的眉头便一直紧皱着。他侧过头，看见郑襄一脸的委屈，心又软了下来，不由得放轻了声音道：“待选秀结束，便是中秋了，你若想出宫去，朕便陪你去看中秋灯会吧。”

    “真的？皇上可不许食言。”郑襄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恍若星星一般闪烁着夺目的光彩。

    “朕是天子，自然一言九鼎。”南宫易笑着将郑襄揽入自己怀中。

    上官素衣走出月襄宫的正门，见已经是正午时分了，便加快了脚步往皇宫大门走去。

    “世子妃请留步。”

    她闻声回过头来，一个一身素粉襦裙的宫女小跑到她身边，朝她行礼道：“奴婢是幽香殿的宫女玉儿，贵妃娘娘听闻世子妃今日进宫，想邀您去宫中坐坐。”

    周贵妃？她与周贵妃素日并无过多来往，从前她和淑慎公主交好时，也很少到她宫中去。她心中有些疑虑，便推脱道：“我今日来的匆忙，不曾备下什么礼物给贵妃娘娘，我还是先回府去，改日再亲自来看望娘娘，如何？”

    “回世子妃，娘娘说了，她有要紧事务必要见世子妃一面，还望世子妃这便移步幽香殿吧。”

    “那好吧。”上官素衣心想，与其回府去看楚令仪大吵大闹的样子，倒还不如就在宫中多打发些时光算了。

    玉儿将上官素衣引到幽香殿的正殿门口，引着她步上台阶，走入屋内。“娘娘，世子妃到了。”玉儿掀开珠帘，走到周贵妃榻前，小声通报道。

    “请她进来。把昨天皇上新赏的普洱沏一壶茶来，再拿些糕点。”周贵妃吩咐道。

    “是。”玉儿应了一声，回身走了出来，对上官素衣道：“世子妃，娘娘请您进去。”

    上官素衣点了点头，俯身越过珠帘，见周贵妃正斜倚在榻上，便快步走到榻前，行礼道：“臣妾拜见贵妃娘娘。”

    “不必客气，坐吧。”

    “谢娘娘。”她在榻前放着的锦墩上坐下，玉儿很快的端了一壶普洱茶和一些精致的点心过来，放在她身旁的桌上。

    “这茶是皇上新赏的，说是极难得的珍品，你快尝尝吧。”周贵妃笑道。

    “多谢娘娘。”她拿起白瓷蓝纹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不知娘娘召臣妾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也算不上什么要紧事。”周贵妃略微直了直身子，有些歉意的开口道：“你瞧，本宫不过才怀孕几天，皇上便让本宫整日歇在榻上，倒是不能陪你坐着说话了。”

    上官素衣抬头，笑容温润：“不妨事的。娘娘腹中龙嗣重要，理应好好养着。”

    “你能体谅本宫那是最好的了。”周贵妃微微侧了侧身，也拿了一盏普洱喝了一小口，“本宫今日找你来，其实是想让你帮本宫参谋着皇上选秀的事宜。”

    上官素衣面露惊诧：“选秀是后宫的事，以臣妾的身份，似乎不好插手吧。更何况这后宫之中还有其他嫔妃，娘娘大可去找她们，让她们为娘娘分忧便是。”

    周贵妃轻轻叹了口气道：“后宫的事，一向都由本宫亲自打理。更何况皇上的后宫本就没几个妃嫔，皇贵妃是小孩子心性，爱吃醋，平日里皇上若是与别的妃嫔多亲近了几分，她都要赌气好几天，这选秀的事，她更是眼不见心为净。兰嫔是个不懂事的，也没什么头脑，若是让她来帮本宫，只会给本宫添乱。其他的，都是些没什么位分的，各方面都不甚出众，想来也帮不上本宫什么忙。本宫思来想去，便想到你了。”

    上官素衣垂下眸子：“臣妾不过一个小小的世子妃，想来也帮不上娘娘什么忙。”

    “你这便是太谦虚了。本宫知道你向来聪慧，心思细巧，又善识人，怎么会帮不上本宫呢。”

    “娘娘谬赞了。只是选秀之事，是皇家大事，皇上本就对臣妾心怀猜忌，若是臣妾参与此事，皇上误会臣妾意图干涉后宫，便不好了。”

    “你放心，皇上那边，本宫会去说清楚的。”周贵妃面上是言笑晏晏，可说出的话却是丝毫不容上官素衣拒绝。

    上官素衣知道她已推脱不了，既然推脱不了，那她也不能吃亏呀。“贵妃娘娘如此抬爱，臣妾自当为娘娘略尽一份绵力。只是臣妾听闻，无功不受禄，这有功，是不是就该受些禄了呢？”

    她唇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抬眸看向周贵妃。

    周贵妃掩唇笑道：“本宫就欣赏你这份直率爽快。待选秀之事结束，本宫自当好好谢你，不会亏待了你便是。”

    上官素衣这才敛去眼中锋芒，垂眸做出一副及其恭谨的样子来：“臣妾冒昧，还望娘娘不要责怪。”

    “不妨事。你与淑慎一向交好，不必与本宫如此客气。”说到周淑慎，周贵妃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添了一句道：“淑慎这几日很是惦念你，你若得空…”

    上官素衣站起身来，硬生生打断了周贵妃的话：“臣妾还有要事急着回府，这便告退了。”

    周贵妃顿了顿，知道她不想提起此事，只得顺着她说了一句：“也好。两日后便是选秀的日子了，本宫会派人到世子府门口去接你的。”

    “多谢娘娘。”上官素衣再施一礼，起身告退。

    周贵妃望着上官素衣的身影消失在院中，脸上的笑容倏然不见，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凌厉。

    “娘娘，她胆子也太大了，竟敢向娘娘邀赏？”玉儿一脸的不忿。

    周贵妃轻笑一声：“几年前京城里她上官素衣的名号你也该听过。无论何事，她是断断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娘娘大可不必求她，不过是一场选秀，娘娘自己处理便是了。”

    “选秀事大，本宫如今怀着身孕不宜过多操劳，找个帮手也是好的。本宫看上的是她识人的能力，这次选秀不比以前，都是些民间的秀女，没有背景，自然好栽培。本宫要借着她的手选几个好的，好好培养，到时候纵然她郑襄再得圣宠，也争不过这么多人。寻个好时机，找个由头让她失了圣心，便可一了百了了。”

    “娘娘好谋算。”玉儿连忙赞道。

    “后宫的事，算不上谋算，一点小伎俩罢了。朝堂上的事，才算谋算。”她将手中茶盏重重放在桌上，低下头看了许久，眼中含了一点落寞之色，“玉儿，这茶盏有些旧了，换套青花瓷纹的来吧。”

    世子府。

    紫檀木的桌上，一个小巧的铜漆香炉立在一角，炉内的香正袅袅腾腾的燃着。梁穆清微微阖上双目，眉心轻拧，似在闭目养神。

    白兮轻轻推了门进来，立在门口道：“世子，皇上派了太医来，正在偏殿给楚侧妃诊治。”

    梁穆清仍旧闭着眼睛：“世子妃可回来了？”

    “还没有，不过估计也快了。”白兮往院内望了望，又道：“您要不要去偏殿那边看看？毕竟皇上都派太医来了…”

    梁穆清慢慢睁开双眼，将香炉挪远了几分，又将桌上凌乱放着的几本书收在一处，这才站起身来：“世子妃不在，你陪本世子去看看吧。”

    白兮应了一声“是”，便转身步下台阶先到院中去牵马。他刚走到院中，却见一抹浅黄色人影正立在一株丁香树下，俯身轻轻抚摸着一匹颜色极红的马。他定睛看了片刻，方才叫出声来：“世子妃？我还以为你还得好些时候才能回来呢。”

    上官素衣将曼珠沙华拴在树上，转过身来望着白兮笑了笑：“我怕再不回来，府里要翻天了。”

    她今日穿了一条鹅黄色的碎花如意云烟裙，颜色极明亮俏丽，外面罩一件杏子色的薄衫，如一层旖旎的水雾淡淡笼罩在她身侧。头发倒是难得的仔细挽了一个惊鹄髻，插了一对金海棠珠花步摇，和田玉做成的坠子轻轻晃动，衬的她一张脸在笑起来的刹那间光华无限。她眉间用朱砂笔勾了一朵极细小的桃花，一点嫣红在她眉间漾开，她抬眸眉眼弯弯的笑着，那花便恍若活了一般，一时间竟生出许多神韵来，映着她清浅明澈的眸光，使她的面容明媚如春光万里。

    梁穆清站在台阶上望着她。

    从那日在书房中，他不小心劈落她的面纱时起，他便知道她很美。

    只是她鲜少打扮，从前大多是一身白衣素面朝天，那时他觉得她美的空灵，美的渺远，令人有种可望不可及的错愕与恍惚。

    后来她心结稍解，恢复了往日脾性，才肯稍稍收拾下自己，不过大多时候也都是懒懒的挽个发髻了事。

    他知晓她极喜欢海棠花，那日她跪坐在他身侧低下头去，低挽的发髻微微松动，一片海棠花瓣飘落在她的浅黄纱衣上，他凝眸看了许久。

    她从未像今日这般认真打扮过。

    许是要进宫去见什么重要的人，才值得她这般打扮吧。

    “你去见了什么人？”究竟是什么人，竟值得她如此细心打扮。他有些微愠，语气里也带了几分不善，快步步下台阶，站在她面前看着她。

    白兮一脸惊诧的望向梁穆清，心中暗道：世子这反应…莫不是吃醋了？

    上官素衣愣了一下，答道：“自然是去见皇贵妃了。那香粉是皇上赐给她的，事情自然是出在她那里。”

    梁穆清眸子里那点清冷之色渐渐散去，转身朝院子的另一头走去：“皇上派了太医来，你与本世子一同去偏院看看。”

    “啊？去偏院？我这马才刚刚拴好…”她有些哀怨的看了一眼刚刚才拴到树下的曼珠沙华，忍不住轻轻拍了它两下：“本想让你休息一会儿，看来是不能了。”

    身后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她转过身去，梁穆清骑在那匹纯黑的马上，远远的朝她伸出一只手来：“上来。”

    “哦。”她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见梁穆清神色间已有些许不耐，只得赶紧拉住他的手坐到马背上去。

    他的手心很凉，有微微的薄汗，却也是凉的。

    她正神思恍惚着，梁穆清已经放开了手，抓过缰绳，策马出了东苑。

    “喂喂喂你干嘛骑这么快？”上官素衣一个没坐稳，身子往前剧烈的倾了一下，身子直撞到梁穆清的后背上。

    梁穆清没答话，问了一句道：“你去见皇贵妃，说了些什么？”他一面等着上官素衣的回答，一面却将手中缰绳不着痕迹的收紧。

    “自然是说香粉的事了。”上官素衣把与皇贵妃道对话一五一十的复述了一遍，又道：“我原先以为，是洛凰与皇贵妃有仇，想要毁了皇贵妃容貌，让她不再得圣宠。后来仔细想了想，若真是如此，以洛庄主雷厉风行的手段，必不会用如此不果断的方法。想必是两人原本就有所勾结，只是出现了些矛盾，洛凰才想要用此方法警示她一下。而且我对皇贵妃说此事是洛凰所为时，她只小小的惊讶了一下，便是一副在意料之中的表情，还直呼洛凰名讳，看来两人交情不浅。”

    “你倒是看的明白。可香粉的事，要如何解决？”

    “我走时，皇贵妃说她会去面见皇上说明此事，还说必会给我一个交代。”她长长的叹了口气，“想过几天安宁的日子，真是难啊。”

    “皇上已派了太医到府上，想必皇贵妃已经见过皇上了。”梁穆清将马停在西苑门口，淡淡道：“下马。”

    她利落的翻身下马，看着梁穆清也下了马，将马交给一个守门的侍卫。她见那匹马通体纯黑，浑身上下竟无一根杂毛，且皮毛黝黑发亮，只有四蹄是白色的，不由得一时兴起，问道：“世子，这马叫什么名字？”

    梁穆清顿了顿，“你觉得，它该叫什么名字？”

    上官素衣认真的思考了一会，笑着道：“我不会起马的名字。只是这马通体纯黑，若是叫小黑，倒是听着可爱。”

    梁穆清转身，往西苑内走去，淡淡的说了一句：“就叫小黑。”

    “啊？”上官素衣脑子懵了一下，“等等，它真叫小黑啊？”她慌忙跟了上去，梁穆清却只是不说话走在前头。

    那个牵马的侍卫站在原地愣了许久，半晌才回过神来，拍了拍另一个侍卫的肩道：“这马不是叫黑云踏雪么？是前年波斯进贡的名马，皇上赏的，这府里人人都知道的…怎么如今，就成了小黑了？这名字也太土了吧…”

    另一个侍卫啐了他一口道：“说什么呢？也不长点眼神儿。刚才你也看到了，如今世子妃说这马叫什么，这马便叫什么了，咱们世子可从来没对谁这么顺从过。以后咱们这差事可得好好干，可不能向以前那样应付了事了。”

    “对对对，还是你说的在理。”侍卫仔细将马拴好，又朝里面望了一眼：“不过倒是苦了偏院那几个兄弟了，昨儿我还听见那个楚侧妃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把他们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呢。”

    偏院里，正午的日光正盛，落在门前那株树的枝叶间，在台阶上洒下斑驳的碎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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