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法走在老管家身后来到了艾维斯的书房。

    晴昼宫的建筑植物虽然没有变，但是偌大个庄园各个区域的功能还是随着主人的变化而有所改变的。

    艾维斯现在的书房, 其实就是路西法当年的寝殿。

    路西法在天国那十几万年岁月里在晴昼宫住的日子屈指可数。

    他是真的不大喜欢这个地方, 所以有时候哪怕宴会结束德很晚, 他也不会在晴昼宫休息。

    所以路西法对自己这曾经的寝殿其实也没什么记忆。

    他唯一的印象就是那寝殿窗外种着许多蔷薇花, 屋子里到处都是落地窗, 从日出到日落只要黑夜不降临，阳光总能撒到他的大床上。

    这个房子, 比起做寝殿其实当书房更加合适来着。

    路西法进到殿内的时候，艾维斯正坐在书桌前拿着羽毛笔在羊皮卷上写写画画。

    艾维斯戴着金边眼镜，他的神色不大好, 眉头微蹙看起来是有点不高兴。

    宽大的桌面上和艾维斯脚边堆放着各种尺寸的羊皮卷。

    明显, 这些羊皮卷都是等待艾维斯批或者已经被艾维斯批示的报告。

    只是不知道这么多的羊皮卷是小家伙几天的工作量呢

    路西法走近艾维斯，他看到艾维斯眼下边已经微微泛起青色。

    路西法有点不高兴了。

    天国的行政机构太过简单, 所有的权力都集中在上帝手里。

    而天国的事物几乎每一件都需要经过上帝审阅。

    上帝那个老家伙当然不会受累，于是绝大部分的审阅任务都落在了天国副君身上。

    路西法想起自己还在天国那会儿，刚一成年就成为了天国副君。

    那会儿可不像现在, 天国副君只有他一个。

    光耀晨星时代的路西法每天要批阅的公文数量都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数字。

    在路西法刚刚继任天国副君的那几百年，有些自不量力的老牌炽天使常常变着法儿向上帝觐见。

    他们翻来覆去使用各种“奇妙”的修辞无非就是表达一个意思——他们觉得上帝对路西法太过宠爱了。

    他们的观点是：大家都是炽天使, 比当时的路西法资历高的天使没一百也有十几，凭什么只有路西法能站在神座右位, 凭什么只有路西法一出生就获得了“光耀晨星”的称号，凭什么毫无功绩的路西法刚成年就能担任天国副君……

    凭什么

    呵呵。

    凭他牛逼呗, 天上地下独一份, 除了上帝谁能跟他比

    就说那每天上万份的工作报告, 路西法两个小时就能搞定，整个天国有史以来除了他还有谁能做到

    路西法记得当时上帝是这么回答那些炽天使的。

    “你们觉得自己的能力其实跟他不相上下，甚至远超过他是么”上帝微微一笑，“其实这只是路西跟你们开的一个小玩笑罢了。”

    “你们的感觉都正是他想让你们产生的错觉，当他有一天不想再将这个玩笑开下去了，或许你们就能明白自己同他的差距了。”

    “群星虽然璀璨，但是怎能与太阳争辉呢。”

    想到这里路西法冷笑了一声。

    那个时候他还小，对上帝的信仰程度不比如今的米迦勒差，他还记得自己当时听说了上帝对自己评价之后，非常的开心。

    那个时候上帝尚未创造人类，第2天还是是整个天国的大花园。

    得知了上帝对自己的评价之后，路西法高兴得起了个大早。

    他在第2天的沃野上找到了一支开得最美的玫瑰，剪下来送给了上帝。

    “群星怎敢与太阳争辉”。

    啧。

    其实在那个老家伙的眼里，他路西法也是一颗自不量力，妄图与太阳争辉的星星吧。

    往事早已如过眼云烟般散去，再想起来时，路西法最初的气愤都已经淡到连他自己都感受不到了。

    往事不生气，但是看到深夜将至依旧在为上帝处理政务眼睛下边已经快有黑眼圈的艾维斯，路西法就特别特别生气。

    路西法走到艾维斯面前，一把合上了艾维斯正在看的羊皮卷，然后不由分说地，又将艾维斯手中的羽毛笔拿走。

    “不许再看了。”路西法对艾维斯说。

    “别闹了，把笔给我。”艾维斯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我今天晚上必须把这些东西都处理完，如果放到明天，明天还会有更多。”

    “明天也不必看。”路西法强势地说，“米迦勒加百利他们是吃白饭的吗？这些东西他们就不能处理吗！”

    “就是他们处理不了的东西才给我的啊。”艾维斯无奈道。

    “他们处理不了还有上帝，总归轮不到你这个未成年。”路西法说，“你现在还是个孩子，虽然你已经长得足够高了，但是你依然需要睡眠，需要长身体，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有成年家伙管。”

    “现在你一个都不许再看，去睡觉。”路西法语气严肃的对艾维斯命令道。

    “可是这些东西正是上帝给我的任务。”艾维斯说。

    听到“上帝”这个词，路西法冷笑了一声。

    “我一直想问你来着。”路西法双手撑着桌面，凑到艾维斯面前，“你的父亲是上帝吗？我是说跟你的母亲交/、配之后，令你的母亲生下你的那个父亲。”

    “当然不是！”听到路西法在质疑上帝是不是他的父亲时，艾维斯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他猛地拔高了声音否认。

    艾维斯瞪着路西法，他说：“我不能告诉你我的父亲是谁，我也不能告诉你我的母亲是谁。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的父母任何一方绝对不是上帝，他不配。”

    “而我，”艾维斯说到这里挺起了胸膛，扬起下巴骄傲地看着路西法 ，“我是因爱而诞生的孩子。”

    艾维斯的回答让路西法愣住了。

    “因爱而诞生的孩子”。

    “爱”是多么伟大的东西啊，哪怕是骄傲如路西法他也依旧会歌颂“爱”这样的事物。

    因爱而诞生的人类会得到祝福，因爱而诞生的魔鬼会得到祝福。

    但是因爱而诞生的天使……

    因爱而诞生的天使，永远无法得到上帝的祝福。

    哪怕上帝口口声声说他称赞“爱”颂扬“爱”。

    哪怕上帝会对因爱而诞生的天使说：“我祝福你孩子。”

    但是那都是屁话。

    上帝才不会真的祝福，因为他不允许天使对他之外的存在产生“爱”这种感情。

    上帝说他爱世人，其实他只爱自己。

    上帝说让天使爱世人，其实他只允许天使爱她一个。

    所有因爱而诞生的天使，都会受到上帝的诅咒。

    上帝就是这么一个自私而虚伪的家伙。

    “你是被上帝诅咒的孩子。”路西法看着艾维斯眼神悲悯。

    “但那又怎样，”艾维斯扬起下巴，骄傲且无惧，“我是因爱而诞生的。”

    路西法看着这样的艾维斯，他仿佛透过了这具与自己极其相似的躯壳，看到了艾维斯灵体深处那个张牙舞爪的小孩。

    那个张牙舞爪的小孩，似乎有非常多的话想跟路西法说，但是无数的束缚阻止了他的表达。

    他只能以这样的姿态，以这些模棱两可的话告诉路西法。

    路西法知道眼前这个孩子想要告诉自己些东西。

    他甚至能看到艾维斯灵体深处的那个小孩正切斯底里地向他诉说着什么。

    但是路西法听不到。

    路西法感觉到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自己的眼眶落了下来。

    路西法连忙背过身去。

    路西法感觉自己浑身僵硬，他尽量保持平静，他甚至无法做出动作，因为哪怕是一丝微小的动作都有可能让他在此刻崩溃。

    路西法现在只想让艾维斯赶快离开，他需要一个单独的空间来收拾这莫名出现的汹涌到几乎难以抑制的情绪。

    “既然是这样，那你就不要为这个家伙如此尽职尽责地做这些事。”路西法尽量稳定自己的语气说，“现在就去睡觉，为了不让你暂时忤逆那个家伙，我会帮你把剩下的东西处理好。”

    “可是……不对，你怎么了？”艾维斯察觉到了路西法的不对劲，他站起来想要掰过路西法的身子，看看他究竟怎样。

    这时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几乎被视作空气的老管家，突然开口说话了，他打断了艾维斯的动作。

    “殿下，我觉得丽贝卡大人说的对，您该去休息了。”老管家说着露出了公式般的礼貌微笑，“恕在下冒昧提醒您殿下，明天上午您还要去学院上课。而在下午的时候，在第4天你还有一场圣殿天使的非正式性聚会要参加。这场聚会的主题是关于尤利尔殿下与赫莉小姐的婚事。”

    老管家的话好像说服了艾维斯，艾维斯竟然停止探究路西法的情况。

    艾维斯一把拽过身旁衣架上搭着的外套，他非常用力，像是泄愤似的弄得动静很大。

    艾维斯披上外套头也不回到路西法身旁经过，离开了大殿。

    而管家则向路西法鞠了一躬，跟在艾维斯身后也离开了。

    路西法这才伸出手，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他用指尖抹掉了滑落到脸庞上的泪滴。

    “眼泪”——那是路西法十几万年生命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东西。

    “我为何会流泪。”路西法喃喃道，“艾维斯你又想要告诉我什么呢？”

    天使的眼泪像泡沫一样，消失得很快。

    当泪滴在路西法指尖消失时，跟在艾维斯身后离开的管家却又去而复返。

    管家端着银质的托盘，托盘上放着点心和茶水。

    管家走到路西法身边，对他展开了一个标志性的礼貌微笑。

    “丽贝卡大人，我为您准备了茶和点心。”老管家笑眯眯地说，“今晚的曲奇饼干是非常美妙的草莓味，希望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