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各自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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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防盗章 可被晾在这儿好一会儿, 早先那一鼓作气的劲头泄了不少。下首的其他人有窃窃私语的,有事不关己的,有竖起耳朵的。在利益面前,没什么兄友弟恭、齐心协力那一套。
终于, 院外传来了动静, 紧接着半掩的竹帘被仆从们一一撩开, 冯楚微步态从容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气宇轩昂的郎君。
冯楚微走到厅堂中间站定, 先对着上首的族老们行礼问安,又见过各位叔伯长辈们。安怀远跟着一并行礼。
“阿微,这是谁呀?”冯延庆等不及的抢话了。本来就这一个已经不好对付了, 现在又来一个气质不凡的,且看着跟她是一伙的人。
冯楚微看了眼上首还没发话的族老们,满意的见着他们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转身对着冯延庆恭敬的回答道, “回禀二叔,这是安靖候家的小侯爷,奋勇将军, 安怀远。”
冯延庆一听这名头就更不舒服了。“这里是冯家族人议事,一个外姓人进来作甚。”
又想着对方的身份高贵, 缓了个口气, “请小侯爷下去喝茶?”
冯楚微脸庞微红, 神□□言又止。
安怀远垂手礼貌的对族老们道, “各位叔伯们好, 我与阿微奉父母之命, 已经定亲。”
三位族老们交换一个眼神,中间那个代替发声,“既如此,你也算是大郎的半子,在座旁听也是应当的。”
“谢过族老。”安怀远一施礼,转身施施然的落座在最下首。虽是下首,其挺拔的姿态与出众的气场叫人不能忽视。
族老又发话,“阿微,你也坐下吧。今天来,是要商议你爹出殡的事情。”
“是。”冯楚微乖顺的点点头。然后,在众人瞪大眼睛的目视中,昂首阔步、当仁不让的坐上她爹留下来的主位上。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她目光扫过全场,眼神锐利的看向冯延庆,“想坐这位置的人很多,敢坐上来的需得掂量他是否坐得稳,不会跌下去,陷入万劫不复。”
冯延庆闭了嘴,不就是一个座位吗,他大度些,今儿来是有正事的。却没发现,一步退步步让的道理。
最挑事的那个弱了气势,下面的人自然不会出头。冯楚微一副舍我其谁的气势潜移默化的影响了朝晖堂里的气氛。
族老们也不自觉的软了些态度,换了副口气,“阿微呀,你爹娘的丧仪预备的怎么样了?”
“阴阳先生已经定好吉时,各色物事皆已齐备。”转向族老,她又散发恭敬的气场,认真的应答着。
“我们商议的是摔盆的人选。虽然兄长没留下子嗣,但好在咱们冯家枝繁叶茂,你的兄长们都是些好的,愿意代行这礼仪。”冯延庆迫不及待的抢着抛出这个话题。摔盆之人,有继承家业之意,这才是他抢夺的重点。
族老们狠狠瞪了他一眼,同一个爹所生的,怎的这个毫无城府?一大把年纪了,喜形于色连个晚辈也比不上。
“阿微呀,你属意哪个人选?”另一个族老打圆场,语气谦和。
厅堂里众人的目光都投向冯楚微。
“我属意我自己。”冯楚微逼视全场,一字一顿的吐出这句话,一瞬间,锋芒毕露。
朝晖堂里,霎时安静了下来,很快又重新喧嚣了,在座诸人都开始议论纷纷。连安怀远都诧异的看向她。
冯延庆控制不住风度了,站了起身,冲到冯楚微面前,“你说什么胡话,你个丫头片子如何能摔盆!”
“摔盆是为我爹娘发丧,自然是要他二人满意,我想不出这冯家还有谁比我更得他们的欢心。”
“阿微呀,这起灵发丧的事,多少双眼睛看着呢,你不要意气用事。”族老们还算有风度,好生劝慰着。
“天下人的眼光,干我何事?天下人又不是我爹娘。再说了即是要选一个,我不觉得冯家在我这一辈有比我更出色的人物。
冯九郎吗?纨绔子弟一个,不提也罢。
冯大郎沉稳有余,机敏不足,适合守成。
冯二郎,勇猛但却冲动,需得有人上缰绳牵制他。
冯三郎,身体不好,不予置评。
冯四郎,四书五经读傻了,不知变通……”冯楚微语气轻慢,一口气把平辈的儿郎都点评一番。
在座的都是父辈以上,听着她点评子侄辈,话语老辣却又中肯,叫人无可辩驳。更重要的是,她话语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却叫人暗暗心惊。明明,她人不在青州,却对青州事务、冯氏族人的各样性情了如指掌。
她又看向一脸不甘心的冯延庆,道,“二叔是不服气?觉得我对冯九郎的评价失了偏颇?我记得我处理过好几起他的脏污事,比如被告上公堂、娶妻之事。”
“你!”冯延庆气到无法,原来九郎被迫跟个死人成亲这事是这死丫头干出来的。
“好了,你先下去。厅堂之上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族老敏锐的听出了冯楚微话里的重点,一直是她在代理族中之事。
“阿微呀,你年轻不知事,这不怪你。这男丁摔盆是祖宗定下来的礼法,这礼法就是要让人遵守的。不尊礼法的人必然为家族所不容。”族老们软硬兼施的劝着。
冯楚微可不吃这一套,咄咄逼人起来,“家族礼法是谁制定的?老祖宗?往上数五代,有名有姓的老祖先不过是军营里管百十个人的对正;直到祖爷爷辈才勉强识得些许文字;到我爹那一辈,凭着他的浴血奋战、戎马一生才从青州本地豪绅变得有些许名头,离世家贵族还差些火候呢。
这些字都识不得多少的祖宗们制定的礼法又有多少意义?”
“你!你藐视祖先!像你这等不忠不孝的小娘子不配在族谱上记名,应该逐出家族!”冯延庆立刻往她头上扣帽子。
她站起身,目光坚毅,“家族?青州本地豪绅的家族我不稀罕。我母亲的家族是大家楚氏,我父亲是光武将军,我要承继的家族再怎么的也该往世家的名头上奔吧。
可看看在座的各位,谁有那个胸襟气度或是能耐敢说他能带领冯家往这条道路上走?”
她的话掷地有声的放在这儿,有振聋发聩的效果,众人不禁都沉思了起来。
“难道你想另立门户?分宗?”冯延庆的声音有些惊疑不定。
众人一片哗然。
族老们终于忍无可忍,其中一个操起茶碗劈头盖脸的砸到他身上,厉声喝道,“滚出去!”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冯楚微这态度是不惧怕另立门户的。可离了她这一支,冯氏还是那个在西北独树一帜的冯氏吗?!这话哪里敢说出口来,也只有冯延庆这蠢货才敢大喇喇的说出来。难怪一辈子都被他兄长压制得死死的。
冯楚微似笑非笑,族老们比她想象的还识时务呢。冯延庆被赶到门口,走也不愿意走,只能在门口旁听者。
朝晖堂里的气氛有些凝滞,一时之间都不敢开口答应或是拒绝。
直到,院外又传来脚步声,这声音有些凌乱,显见得是人数众多。
冯楚微作为主人,高声问道,“外面何人喧哗?”
“禀主子,徐太守等人听说主子今天有空,特意带着青州大大小小的官员前来拜见。”是冯前的声音。
“请徐太守到正堂稍坐,我这边料理完族中事宜,马上过去。”
安怀远站起身来,“不若我去正堂见见徐太守吧。我记得这徐太守有个兄长在兵部,我阿爹手下做个主事。”
众人这才想起,冯楚微刚刚数的依仗还少了一样,她未来的夫君的门楣同样显赫。
没了冯延庆的跳跃,冯氏族人很轻易的做了决心。不就是摔盆嘛,反正冯楚微的名字在族谱之上,这与儿郎又有什么区别。
至于冯延武所留下的家业,祖宅外面兵士林立,谁人又胆敢提出染指,只能把宵想的心思埋得更深。
若不是记着现在正是办丧事期间,一个个管保对冯楚微笑脸盈盈。
冯前等人暗自嘀咕着,莫不是回突大汗死了?众人又很快否定了,若人真是死了,现在回突军营应该是混乱一片,看回突军营情势又分明没有。
一日、两日、三日,气氛诡异的僵持着。
放手一搏之后,冯楚微仿佛卸了所有的心气似的,生无可恋。这杳杳天地间,她孑然一身,无父无母无兄弟姊妹,这世道也了无生趣。处置好阿娘的后世之后,冯楚微在库房里翻得了阿爹的几坛佳酿,挥退了众人的服侍,独自醉生梦死。
冯前等人知道小娘子郁结于心,不去打扰,自去料理各自的军务。说起来,这回突人仿佛有退兵的痕迹,只不知道是阴谋还是什么。
回突王帐内,阿史勒赤光裸着上半身,左边胸口上缠绕着的白色绷带上一团团血迹如同印染开的水墨画似的。他面容冷峻的听着属下的军报。沐平处庆朝军队疯狂反扑,已于前日被攻破了,回突大军退回了尼鹿河以西。最让人忧心的是王庭方向,庆朝有一小股骁勇善战的骑兵竟然绕过黑水滩,奇袭王庭,烧毁、劫掠无数。
听到此处,阿史勒赤终于忍耐不住,承认这一次是自己为情所困,贻误了先机了。罢了,事已至此,再继续下去也是强弩之末。野鲁城一战,虽然回突胜了,但也惨胜。况且寒冬将至,也不利于行军打仗,只得来日方长。
阿史勒赤大体上是果决的,下定决心以后就索性一日间撤了个干净利索。临走之际,他坐在马背上,胸口的伤还隐隐作痛。雍城,回望雍城,还是那样的让他如鲠在喉。
冯楚微在院中喝酒,四周散乱了一地的酒坛,浑浑噩噩间只听得外间吵吵嚷嚷,她懒得再去搭理,是死是活且看命数吧。
影影绰绰间,一个着明光盔甲的身影踏入院门之中,她彻底的睡倒了下去。
等冯楚微再次醒来的时候,敏锐的察觉到空气中有一丝寒意。她脑子清明了许多,自己躺在熟悉的床榻上,身下是高床软枕。明明昨天在睡去之前,她记得有个着盔甲的人踏入院中。盔甲?明光盔甲!那是庆朝军队高阶将领才有的样式,她阿爹也有一副的,出征的时候他穿着在身。
“侍依侍墨可在外间?”她高声招呼着。
听到里间小娘子的呼唤,房门被打开,大片大片的雪花夹在一股寒气之中扑面而来。门口那块品红色的地毯上落了一层白霜。先进来的是侍依,她待侍墨进来以后立刻回身把门掩住了,避免寒气冲了小娘子;侍墨手里抱着一个精巧的金镶彩宝的雕花暖炉,几步走到小娘子跟前,把暖炉塞到小娘子的被褥之中,一双弯弯的眉眼,喜气洋洋,未语先笑。
冯楚微见着这雪,立刻忘了其他,脑子飞速的转动着,第一场雪终于降下来了?看着这阵势还不小,回突大军于旷野之中必然坚守不了多久,只要再撑一撑,兴许雍城能熬过一劫!
想到此她不由得面上浮现粲然的笑容,老天还是给雍城百姓留了条生路!
“小娘子不需担忧!回突人已然撤兵了!”侍依雀跃的回禀着,往日里因为饥饿而苍白的脸色有了一丝红晕,最重要的是那精神头,再不复昨日的死气沉沉。
原来冯楚微自言自语把所思所想念叨出来了。
“什么?”冯楚微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昨日,回突兵一夕之间全部撤走了。援军也进城了!”
“援军?哪里来的援军?”
侍墨此刻完全抑制不住兴奋劲,回禀道,“是安怀远,安将军,是小娘子的未来夫婿!他骑高头骏马,手持长戟,于乱军之中,杀将而出……”
冯楚微知道侍墨性子跳脱,也不打断她的喋喋不休,示意侍依服侍自己更衣。有外客来,还是救援雍城的庆朝大军,她这个冯家的主事者不能失了礼数,尤其是在现在,冯家只余她一人的时候。
重孝在身,她的衣服尽是些素白、鸦青色,又为了见客,头上只虚虚的插了根白玉簪子。侍依见外面雪花紧乌云遮,赶忙给小娘子披上一件黛黑色斗篷。
主仆三人脚步匆匆的往外院走去。
“安怀远被安置在何处?”
“昨日小娘子身体不适,锦娘作主,把安将军安置在客院,又请了冯爷作陪。”
冯前是冯家人,又年长几岁,倒也相配。临踏进客院的时候,冯楚微停住了脚步,略一思索,回头对侍墨道,“你去安排安怀远的随从们,我要知道他这一路的详细经过。”
“是。”侍墨领命去了。
得到小娘子的示意,侍依上前叫门,“不知安郎君是否起身,我家小娘子特来探望。”
客房内,军医正在为安怀远胳膊处上药,听到外间人传话,他不由得一动,军医被这一打搅,一不小心戳到伤口处。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雀跃的心情冷静了几分。命人去迎小娘子到正厅入座,他即刻出来。
冯楚微坐在正厅里,客院里各处齐整,不由得暗赞一声,锦娘好手段。前些日子府里的仆从们都遣散了,府里衰败的不成形,匆忙之中倒是显出锦娘的好身手来。院内各处井井有条。
落座不过一刻钟,房间外有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她抬眸望向门口。
一道不容忽视的身影映入眼帘,剑眉星目、英气逼人,刚从前线下来的人身上还带着股杀伐凌厉之感,果然是那位打马游街过长安的奋勇将军。
她在打量人的时候,安怀远也在看她。与昨日醉酒后,姿态狂放,惊鸿一瞥中乱人心智的肆意放纵不同,今日的她目光清明,神情柔润。只脸色还余一丝苍白,一联想到她的遭遇,父死母丧,仅凭自身柔弱的身躯撑起雍城的一方天地,他不由得有些心疼,有些悔意,应当再快些的。
“谢过安将军拯救雍城于水火之中。”冯楚微起身盈盈下拜,不仅是为了自身、为了冯家,还是为了雍城百姓,他都值得她这一拜,。
安怀远手足无措,想扶起她又怕唐突,只得侧身避过了。
“阿,阿微,我痴长你几岁,可否这样唤你?”
冯楚微一愣,这称呼,只有爹娘才这样亲近的唤她。不过,他的身份不同,她也不便说些什么,点头应了。
“你不必言谢,我敬佩冯将军为人,只可恨我武艺不精,没能夺回他的遗骨……”
各自落座以后,这两人身份有些尴尬,说陌生吧,毕竟两人已经定亲;可熟悉呢,现下两人才算是第一次正式见面。
好在,锦娘带着仆妇们进来了。她见着厅堂里这珠联璧合的一对,不由得老怀甚慰,笑着道,“早膳已经得了,奴听说小娘子在客院,特地把您的那一份也归总在安小郎君这一处,也便利你们说话。”
冯楚微点头允了,吃饭就不用说话了,也缓解气氛的尴尬。
雍城被困多日,没什么好东西,这桌上摆的不过是些麦仁粥并一碟子酱菜和一碟子野菜炒蛋,馒头也有些发黑,显见得是陈粮了。不过,这已算是雍城现下最高规格了。
冯楚微毕竟是主人,有些不好意思,“膳食简朴,怠慢安将军了。”
安怀远看着她笑意盈盈,“我唤你阿微,你叫我安将军太见外了,我在族中排行第三,你叫我三哥可好?”
冯楚微点点头,却没有叫出声,从这一番短暂的相处来看,安怀远对她有倾慕之情。可她现在也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思。他是她爹娘都满意的夫婿人选,她也曾期待像父母一样,举案齐眉,平顺一生。可现在一切都变了,她孑然一人,对这朝廷满腹怨恨,只想着把这世界砸个稀碎。
安怀远只当她遭逢剧变,神思不属。随意的捡着桌上的吃食入口,还不忘夸赞道,“行军打仗之时还吃不到这样精细的东西呢。”
他说的是实情,虽然这一桌子食材粗鄙,但难为了灶上之人,做得精细,只这摆盘便用足了十分功夫,所谓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用过了早膳,冯楚微不便在客院久待,又听闻安怀远受伤了,便请他歇下,得空再来与他说话。
回突一退兵,冯前等人忙碌不已,各样的公务都等着她示下。一忙碌起来,冯楚微郁结的心思开解不少。要安排救助流民,要采买粮食,要上书朝廷汇报战事损失,里外都需要人操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