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宁春将暮,宁夏伊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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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薇催春归,暮霞摇细雨。莺舞逐雪乱,蝶落哀红残。”人间三月,碧雨书堂之中,则又是一派暮春初夏的绝色风光。
蔷薇枝头,已有零零星星微微初绽的绯红,浅浅的甜馨送来夏天的预告函。更休提,凝神望去,隐隐可见,那闪烁在浓浓墨绿之中蓄势待放的蔷薇花苞,随时准备喷吐繁夏最为热烈的浓郁芳华。
突见,一点雪白悠悠飘舞,悠悠舞落花间。白絮红薇,竟似极了那年冬天的白雪红梅……
“白雪红梅,是独属冬的婉约。”他的话亦似近在耳畔,白柳言不觉心生恍惚,这已经是十个暮春了吗?风,团起一绒圆滚滚的雪絮。雪絮被顽皮的风儿左推推,右吹吹,最后被拢入一双纤纤素手之中。白柳言轻吹一口气,雪絮纷纷四散开来,飘落花间,点吻草叶,应风轻舞,真真恰似冬天白雪纷落。
忽地,一抹亮黄一点一掠,搅乱了这点冬的余韵。只一瞬,便掩入了碧玉葱茏的柳绦之中。才明,原是回巢的黄莺儿,刚自西天归来。抬首,蓦然惊觉,不知何时,细雨已住,片片晚霞悄然静绽,赤色如火,浑似欲将这漫漫西天燃遍。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落日西斜,朗朗书声略显清疏,透出些许疲惫。当中,自混了不少摇头晃脑,装模作样的南郭先生。当然,在滥竽充数的同时,自不会忘瞄一瞄白夫子与伏在夫子身旁的大白猫。
白柳言白夫子正倚坐翠柳之下,唇角微翘,温润柔和的双眸蕴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小圣百无聊赖地蜷在白柳言脚边,对眼前的残末春光并无甚兴趣。亲昵地蹭蹭主人的脚踝,却没有任何回应。低低嗷呜了一声,主人还是不理她,无奈,小圣只得安静下来,乖乖趴在草地上,闷闷不乐的四处乱瞟。
不远处,正将头一点一点,身子一摇一晃悠闲啄食草叶的黄莺儿引起了小圣的兴趣。顽心一动,计上眉头,小圣龇牙舞爪,佯扑黄莺儿。小圣的突袭,吓得黄莺儿急忙扑腾翅膀,歪歪斜斜的扭上枝头。在青青柳枝上乱蹦乱跳,瞪着溜黑滚圆的大眼睛,啾啾急啼,向小圣的恶劣行径表示抗议。黄莺儿气急败坏,羽毛乱飞的模样,乐得小圣在草地上直打滚儿。
正当小圣准备再逗弄逗弄黄莺儿时,不经意的抬眸,突然注意到,随风轻扬的柳枝间,一双熟悉的,盛满笑意的眼偶地闪现。小圣惊喜的嗷呜了一声,眼睛瞬间闪亮,后爪使劲一蹬,就准备上树。
“小圣。”白柳言温和的声音兀地响起。小圣黏在树干上,上也不是,下又不愿。耸拉着脑袋,低低嗷呜了几声,如紫水晶般的眸中,满满的都是委屈。
“下学。”无视偷偷摸摸,一点一点往树上挪的小圣,白柳言轻轻叹息。
一听这话,那群皮孩子立刻丢开书本,齐声高呼:“愿圣久安。”然后,一个一个鱼儿似的滑了出去。如风卷过,也不顾身后满地的狼藉。
“都一天了,不累吗?”待一切复归于平静,白柳言目光淡淡扫过柳树之上,默然轻语。
一青影随尾音齐同下落。来者身着苍翠戎装,容颜冷峻,毫无生机的眼中只余一无垠的荒寂。
“小言,……”来者的呼唤极轻极柔,只是瞬间,便消散在瑟瑟微凉黄昏的风中。只这时,他眼底最深最黯的夜空,才有了伶仃的寥落星辰。
“随我来。”冷冷打断来者的话,白柳言径自走向后山竹林深处。来者眼中的星光刹那寂灭,不再言语,默默跟上白柳言的脚步。
主人刚走,小圣就直接越向一旁,还未着地,便化作一银发紫眸的少女,与一急落的青衣少年,在碧宇赤霞的见证下,紧密环拥。
赤霞已燃透西天,铺开半天的绚烂火红,如此绮丽的霞光,却将一前一后两个身影,映照的如此落寞,如此孤独。
九曲青石路上,绿树墨影婆娑,白衣青丝依缠;幽邃极致处里,湖光虚蒙山色,玉瓷碧茶静偎。
至湖心竹案,两人席山影而坐,隔案无言相对。
圆日接地界,万籁俱寂待入夜。黄昏如此静谧安宁,仅有白柳言润茶洗尘的细微轻响,以及,一两声同眠恋鸟的低哝软语。
戎装男子率先打破了这难耐的冰寂。
“小言,你可愿”“我不愿。”‘出世与君平一界。’还需何言?他们四目相视,水烟氤氲,模糊了彼此眼中的无奈与疏离。
“可那是,”“曾经是。”‘我们约定要一起完成的心愿。’墨绿茶叶在碧水中沉浮,一如这难以言明的心情。
“小言,”“青竹默,你无需说。”‘对不起。’目光垂下,“砰”玉杯轻落竹案,心,却像被重锤猛敲。
“小言,你变了。”“谁还是记忆中曾经的模样?我不是,你也不是。”低头抿茶,苦涩,从舌尖直直蔓延至心底。
赤霞燃且尽,天际已没半轮残阳。唉……谁的叹息,融入风中,不留丝毫痕迹。
“小言,十年了。”我们已分开整整十个春夏秋冬了。
“那又如何?道不同,不相为谋。青竹默,我们终究已不再是一路人。” 将余下的茶一饮而尽,满腔的苦,涩麻了所有的味蕾,但也只能混着心中的哀与痛,默默强咽。
语毕,白柳言径自离开,独留青竹默一人徒见:
白衣青丝,迎风逆光,渐行渐远。
蔚海寸寸缓浸残阳末晖,小路曲折回还,光影也随之移换。有那么几刻,他们的影,似彼此牵手并行。
一股酸涩直直涌上心头,在很多年前的某个黄昏,偷将影子偎入他怀中的小言,那心情,是不是也这样的甜蜜欢欣而又酸楚悲痛?
白柳言忽然停住,恰好定格住,他们相拥的瞬间。有情人的无意之举,撕扯着,无情人多意的心。
顺沿白柳言的目光,依稀可见,翡绿环拥雪白。
翡华盘坐于地,背倚绿柳,絮雪则依在他的肩头。柳绦微扬,偶尔漏出断断续续,如银铃轻摇般的低低碎语。
青石路尽,但见:
翡华的目光,温柔若清溪涓涓,缓缓流动着,隐默深情。絮雪的眸子,如莹莹紫晶,粼粼泳泛着跃跃欢欣。清溪纡缠紫晶,紫晶恬依清溪,静静绵绵淌出一段缱绻黄昏。
谁,裁下末日最后的几绺朦胧暮光,细细梳理,细细编织,给碧玉葱茏的柳,披上了一方薄薄金纱。
柳帘漾金,情人低语,将一段缱绻黄昏点染的愈加静谧安好。
“唉……”谁的轻叹随暮光隐没风中。日晖已去,月华未现,唯有冰冷的夜,淹没了世间的一切,寒切余晖残留的最后的温情。
白柳言已重踏青石路,青竹默亦转身归去,就如十年前的那天,背道而驰。
竹低低沙吟哀婉清歌,悲伤哀悼恋人如今的疏远,与,在即的别离。
有情人无奈苦笑,执手相看,千言万语就在唇边徘徊,却是欲语还休,欲说,又止。只能紧紧拥抱彼此,无言深深相凝视。
絮雪眸子黯然垂下,直身,就欲随白柳言离去,猝不及防地,她再次被他圈入怀中。一枚吻,顺势点落她眉间。
“絮雪,等我。”‘等我,驱尽魔寇,归来娶你。’她只看得到他眸中绝决无悔的柔情,也只听得到他承诺里义无反顾的坚毅。
“翡华……”
她木木轻唤他的名。她懂他,懂他的无奈,他的坚决。因为,她也有一样的无奈,一样的坚决。
将她轻柔的呼唤铭刻心底,翡华强迫自己放开,毅然转身离开。
待行人的身影渐至渺远模糊,美人已是,滴滴泪,如珠碎。
世外,一儒雅男子倚树望浅月,圣驹掣风早已不知飞到何处。
“青龙圣者,白虎圣者愿意……不愿吗?”儒雅男子见只有青竹默一人脸色青黑的出来,便明白请白虎出山失败了。
“回营。”青竹默只冷冷吐出两个字。
话音才落,圣驹掣风便乘月光驰来。只见一影,腾空一跃,稳落马背,圣驹踏空嘶鸣,御风急急掠去。青龙长啸,追随而去。
若缺了白虎圣者,怕是……儒雅男子思及此,皱眉,躬身高喊:
“军师溪翎,愿再请圣者出世!”
许久,一块朽锈令牌斜插没入地面。
‘青竹默,就你这性子,请得动人才怪。’捡起令牌,溪翎暗暗腹诽。忽地,溪翎似心有所触,蓦然回首,却未见,
白衣拂过草叶,点染开朵朵红梅。
也许是自己多心了?小言不应该在这儿……摇摇头,甩去脑中荒谬的想法,溪翎就地躺下,凝望那,悬在浩瀚广宇中的一轮圆如银玉盘的月,任思绪在朦胧月色中漫游时空。
泠泠月光清澈如水,潺潺倾泻,跨越千古,重隔万里的思念。是否也因饱蘸了离人苦苦期待的思念,这月光才这般的空澄寒凉?
那么今夜,可有一对有情人,隔着千山万水,将绵绵不绝的思念,寄予同一轮明月?也许,仅有一人望月怀远,痴怨不懂情的月,今夜为何如此圆满……
溪翎想着月中的那株月芙蓉,念着那些凝在芙蓉花上的诗与词,忆着那些由月光编织而成的梦,沉沉安眠。
月儿懒懒窝入云软软的怀抱中,风低低哼着安眠曲,柔柔哄草儿恬睡。
只是,今夜的有情人,有谁能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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