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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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凰是被噩梦惊醒的, 醒来时浑身都已被虚汗濡湿了,余光瞥见碧玉,侧过头一看, 碧玉正蹲坐在炭笼旁发呆,笼中碳火通红, 映得碧玉一张圆润的小脸红扑扑的,眼也照得泛红,失魂落魄的样子全无半点平日的活泼。
她动了动, 启唇唤了一声, “碧玉,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碧玉堪堪回神, 一见姑娘醒了, 眼泪一下便滚落出来, 起身扑到床沿,拉着她的手, 嘴一撇,“姑娘……”
一声“姑娘”出口, 竟扑在乌凰身上嚎啕大哭起来,哭得乌凰好一阵手足无措, “你,你先别哭了……你别哭啊!”
好容易劝住了, 碧玉抬袖一抹眼泪, 平复了好半日, 才道:“姑娘, 奴婢好怕……都是奴婢的错,粗心大意让炭笼子着了火,差点害了您的性命……”
夜未央之所以起火,是因为她贪玩,把烤在炭笼上的湿垫子给忘了,等她看到蘭楼冒的黑烟时才想起来,跑上去一看,梨花木隔板早燃成一片火海,入口哪里还能过人,她当时吓得魂飞神丧,全然只知道哭了。
而昨夜王爷问起,她自以为死定了,结果姑娘把罪责揽了去,惹得王爷大怒,谁知道王爷把她和青禾轰出去后对姑娘做了什么。
乌凰恍然,淡淡一笑,“这不是被你们救出来了吗,只是呛了几口烟,并无大碍。”
碧玉还在抽抽搭搭,“若不是王爷及时赶到,冲进火里把姑娘救出来,奴婢就是万死也难赎罪啊……”
唇边的笑意一瞬间凝结,乌凰怔怔的,好半日回不过神来,眸里水光渐渐弥漫。
自己竟然是被他所救!
被她丢弃在心底最阴暗处的那根弦突然被触动,便牵动遍体血淋淋的伤,痛不欲生。
她宁可他从始至终都是残暴无情的,也不要他偶尔柔情蜜意温柔相待,那是最致命的毒、药!如鸩羽浸酒,其愈醇,毒愈烈。
那一夜,她仅存的一丝尊严都被他碾作齑粉,可他还不想放过她,变本加厉地索取逼迫,还说要她为他生孩子……
她不要!不要!
“不要!”乌凰忽然捂着头大喊了一声,眼泪便似断了线的珠子,一粒接一粒地往下掉。
去取饭菜的青禾一脚还没踏进去就听到这么一声,身形一顿,不禁心中酸楚,也跟着落了泪。好半日,里头渐渐没了动静,她才抹了把泪将食盒拧进去。
一掀帘栊,见姑娘还算平静,青禾小心翼翼把食盒搁在了桌上,扯出个笑颜,“姑娘,奴婢们服侍您起来用膳吧,今儿厨房单独给您熬了只鸡,可香了呢。”
乌凰眸光涣散,靠坐在床头半点反应也无,好半晌才语气淡漠地应了句,“我不饿,你们分食了吧。”
“姑娘不吃饭怎么成!”帘影一动,庄女医端着碗药走了进来,把药往桌上一放,上前去给乌凰诊脉,诊了片刻收回手,顺势给乌凰掖了掖被子,“你这孩子,执念太深,有些事情,当自己看开些,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母亲拼死拼活把你生下来养这么大,不是让你如此作践的。”
一句话落到心坎上,乌凰眉心一蹙,再次落下泪来,自己生来便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疼爱呵护,一朝获罪,却沦落到这鬼地方任人糟践……
庄女医在这倚楼春半辈子,见过太多比她还悲惨的姑娘。好多事看似光鲜亮丽,背后多的是为人不齿的阴暗丑陋,只说这楼里,有些道貌岸然的官人,自认为花了钱,门一关把姑娘换着花样往死里折腾,经常便有姑娘被异物弄伤,因此致死的都有,那些姑娘却还只能一声不吭地忍耐,不敢往外透露半个字。
沦落至此的姑娘哪个又甘愿被人糟践?可若不从,一套刑具用下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身心受损肝胆俱裂,再高傲贞烈的女子也只会乖乖顺从。
相较之下,乌姑娘还有王爷庇护,单独的小院住着,各种名贵珍稀的药材也在所不惜,只为调理好她的身子。
可有时候人不历经些更大的磨难,是看不开的,劝也无用,庄女医最终幽幽一叹,“好孩子,听大娘一句劝,不管别人如何作践你,你定要自己珍重自己,世事无常,留着命以待来日。”
“来日?”乌凰眸色清明了一瞬,又渐渐迷惘,眼前似一片漫无边际的灰暗,而一恍惚,那尽头又似就在眼前,黑沉沉的,看不到半点曙光。
鸡汤和药终究是没喝,午后萧轼过来时,看见青禾坐在屋檐下抹泪,一问才知乌凰已经绝食了,他在檐下立了良久,最钟爱的玉兽都快要被他捏碎,好半日,才一步一步脚底沉重地走了进去。打帘一看,乌凰闭着眸靠在床头,似睡着了,在一旁看火的碧玉还在抽抽搭搭抹泪,恰好一眼看过来,吓得一哆嗦,跪地叩了个头便似见了魔鬼一般仓皇而逃。
萧轼放下玉兽掀袍在床沿坐了,静静看了乌凰许久,去拉她的手却被她抽回,胸口蓦地一堵,不容她挣脱的,一把拉扯到怀里困住,而她似嗔似怨用力挣着,“不要碰我,你放开!”
不顾她挣扎,萧轼只将人箍得更紧,眸光有一瞬的惊痛,声音低沉下来,“不放!”
乌凰哭到脱力,挣又挣不动,忽忆及那夜他一口一口的啃噬,登时不知哪来的力气,狠狠一口咬在他臂膀上。
萧轼一声不吭,一动不动,任由她发泄。从始至终都是他太自以为是,是他蠢,一开始就误会她,与她较劲,亦与自己较劲,甚至还羞辱折磨她,伤她至深。如今即便是让她捅上一刀,只要她能泄恨,他也绝不闪躲。
而她这般柔弱,隔着层层衣物,咬上一口又能有多疼。待她泄了劲,整个人也彻底没了力,软在他怀里,他拿帕子温柔地为她拭泪,低唇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别哭了,你刚刚小产,流泪伤眼睛,若心中有怨有恨,尽管对本王发泄便是,你……”平素总能拿来挑逗她的情话,此刻竟一句也蹦不出来。
乌凰整个人都哭空了,目光呆呆的,雾岚下的黑瞳深不见底,空无一物,没有怨亦没有恨。
半晌不见她有反应,萧轼低头来查看,心里立时一紧,稍稍松开她,“是不是累了?累了便躺下休息。”
见她仍无反应,便掀了被子轻轻把人放倒,又拉扯被子给她盖好,一瞬不瞬看着,却不知再说什么好。
房中寂静了良久,乌凰突然把头一偏,避开他不容忽视的目光,两片淡淡的唇轻轻翕动着,“殿下请回吧,不要再来了……”
那剪水双瞳里似覆了层冰霜,透着清寒,萧轼瞳孔一缩,心中便似被何物堵了,动了动唇角欲言又止,终缓缓站起身来,“那你好好休养,等你心情好些,本王再来看你。”
拿起玉兽,又静静地凝视她片刻,终一转身出了房间。她不同寻常的沉静让他感到不安,出来后立即让言瞳喊来姚艳,吩咐道:“你去把姓乌的那个小丫头带过来,让她好好陪一陪她阿姊。”
如今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故技重施,姚艳立即领命一脸惶恐地去安排了,不巧的是那小乌菡又染了风寒,等姚艳折回湖心亭请示时,王爷早离开了,她又追到公府去,萧轼手头上正有要事,只让言瞳出来传了个话,说小的不行就换个大的去,于是姚艳又急匆匆地回了倚楼春。
时值傍晚,倚楼春便热闹起来,尤其是近日,楼里的生意日益红火,偌大的前院可谓门庭若市,迎来送往的,直让人应接不暇。
可“茹姬”的牌子只在百花牌上放了一晚上,又被取走,每有客人问起,姚艳等人统一口径,说她染了风寒又遭了大火,如今已是病入膏肓,只看天命了。
好打发的客人惋惜一阵便去找别的姑娘了,而不好打发的,始终不好打发,姜渠自那日一睹乌凰倾城之资,便魔怔上了,竞价当夜憋了一肚子不甘,执念更胜从前。
姚艳真是被他缠得无法,暗暗叫苦。
他仍是那个势在必得的姿态,“她既是病,又没死,本公子去看看又何妨?姚妈妈总如此推三阻四,莫不是她那屋里另有隐情?”
姚艳叫苦不迭,当日老徐一死,账册被人盗走,她只觉天摇地动,感觉自己的脑袋整日悬在裤腰带上,随时会掉,没日没夜担惊受怕的,都快魔怔了,应付王爷都已力不从心,如今哪还有精力跟这个跋扈的毛头小子去耗。
姜渠实在难缠,她整张脸都已笑僵,嘴角不住发抖,“哎呦小侯爷,您是楼里的上上宾,是盼都盼不来的贵客,若是能让您见,早就让您见了,说茹姬姑娘屋里有无隐情,确实也是有的,还不是七殿下怜顾她,每日都来探望……这一时半会儿的,她是见不得别的客人了,还请您见谅。”
一听是七殿下,姜渠的脸色顿时不好,默了半日,“七殿下揽尽天下美人,府里都快装不下了,何苦整日来这种地方看一个病歪歪的风尘女子?”
说完一拂衣袖,端起面前的酒杯,“不过是一时之兴,本公子等便是!”说罢一饮而尽,把杯磕出一声巨响。
姚艳头疼,却是舒了口气,揣摩着他的意思,拈着帕子拭了拭笑僵的唇角,接着谄笑,“小侯爷对茹姬姑娘还真是执着,只怕她命薄,无福消受小侯爷的厚爱。”
又倒上琼浆呷了一口,姜渠微微蹙起眉,“她果真病得快要死了?”
姚艳佯装一副痛惜模样,唉声叹气摇了摇头,“红颜薄命,怕是熬不过这个冬了。”
姜渠眸光一黯,垂下眸缓缓转着酒杯,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日没再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