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掌上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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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究竟是如何发展到这一步的呢?

    璀璨刺眼的光华自头顶精致漂亮的灯饰上倾泻而下, 落了谢遗一身。他忍不住阖了一下眼睛,脑中闪过这样一个问题。

    明明之前, 他还是那只在螳螂捕蝉时等候着渔翁得利的黄雀, 亲手将锋利短刀送进了少年的心脏。

    眼下,他却瘫软在床, 手脚绵软无力,连一丝一毫反抗的能力也没有, 只能任人宰割。

    “你想怎么样?”一片死寂的静默中, 谢遗蓦然出声,他的嗓音因为紧张了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听上去有些怪异。

    “我想怎么样呢?”祁瑾年一字一字地反问。

    他有些难过地想——我只是想让你永远留下来陪我啊。我以为你是不同的,可是现在你告诉我, 你和他们并没有差别。你们都是一样的。

    他曾经想要放过谢遗,情愿自己深陷在这样的泥沼之中, 也要让谢遗干干净净地离开这里。可是现在, 一切都告诉他,谢遗不是干净的。

    既然这样, 那之前的放过又有什么意义呢?

    祁瑾年的目光胶在谢遗的脸颊上,情难自禁一般, 低下头去亲吻他的眼睛。

    谢遗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他的睫毛像是什么蝴蝶的娇柔脆弱的黑色翅翼, 却永远也不能振翅飞去,在少年的亲吻下被从眼中渗出的生理性的液体给浸润得愈发黑亮。

    “……我很难过。”半晌, 祁瑾年开口, 声音温柔缱绻得近乎甜腻, “可是我不会责怪谢遗,毕竟我是这样喜欢谢遗……只要你乖乖的,我们还和从前一样好不好?”

    谢遗看着他,目光逐渐怪异起来。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不在乎你想要得到什么,”祁瑾年的眼睛是一片雾蒙蒙的黑,他轻声道,“如果你真的想要,给你也可以。”

    谢遗别开了眼,一言不发。

    许久得不到谢遗回答的少年站起了身,开始脱衣服。他身上两处致命的伤竟然已经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愈合了,少年白皙劲瘦的身体上只能看到颜色浅淡的红色疤痕。

    “倘若伤口愈合的速度和常人一样慢的话,我恐怕早就死了。”也许是察觉到了谢遗探究的目光,祁瑾年嘲讽似地一笑。

    系统看着他脱得干干净净,恨不得生出一双手来捂住自己的眼睛,哭唧唧:“qaq……大大大大,他要对你做什么……”

    祁瑾年上了床,伸手搂住了谢遗的腰身。他将脑袋埋在青年的颈项处,用嘴唇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对方的肌肤,去亲吻厮磨。

    湿热的鼻息喷洒在了谢遗的颈间,酥酥麻麻地痒。他却对这样亲密的姿势感到不适,本能地向后仰着脖子,想要躲避祁瑾年过于亲昵的触碰。

    也许是察觉到谢遗的抗拒,祁瑾年停下了动作。

    “谢遗。”祁瑾年的脸颊绯红,精致的面孔上是谢遗曾经见过的纯挚驯顺之色,出口的话也是温驯甜美的,“你不喜欢,我就不做了。”

    他果然没有在继续做下去,只是拥抱着这个人,轻声道:“睡吧。”

    灯光熄灭,屋子里暗了下来。周遭的一切都淹没在了浓郁的夜色中,空间仿佛是封闭的,没有一丝的光从那个名为窗户的洞口透进来,也没有一声蝉鸣落入谢遗的耳中。

    他只能听见自己和祁瑾年两个人浅淡近无的呼吸声。

    这样的黑,这样的静。

    空间像是被无限地放大,大到无边无垠,他们在这样静谧的、死寂的浩瀚空间里,身体相贴,所有的感官都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少年滑腻冰凉的掌心紧紧贴着他的手背,肌肤的触感是凹凸不平的。

    谢遗忽然记起来,两人初见之时,他在少年掌心看见的那道陈旧的伤疤。

    “谢遗,你知道我从前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吗?”少年的声音蓦然响起,一声浅淡的叹息于话的末尾,从胸腔深处满溢而出。

    少年紧紧拥抱着他,像是溺水者抱住唯一的浮木。

    他的声音那么轻,透露着自我厌弃的腐败气息,像是自幽深潮湿的丛林暗谷中传出的微渺的风:“他们都说我是怪物啊,没有人相信那些神话,他们从一开始否定了我存在的合理性,这样的我,不是怪物又是什么呢?”

    ……

    他在异国破旧肮脏的贫民区里,和那个名为母亲的女人相互折磨着。

    铁铸的笼子原本是用来关押恶犬的,已经是五岁孩童体型的他连直起身来也做不到,需要整个人蜷曲着才能勉强得到休息。有时候是金属的刀具,有时候是皮革的腰带,更多的时候是烟头,站在笼子边慢慢地抽完了一支,然后漫不经心地按灭在他的身上。

    最初的时候会哭,会说疼,会渴望着母亲的拥抱和安慰。后来就只是沉默地忍受,带着火星的烟头按上身体的时候,连本能的颤抖都没有了。

    是哪一天呢?女人疯了一样撕扯着他的头发,辱骂他,痛恨着他。

    [如果不是你,我还是祁家的大小姐,怎么会活成这个样子?!]

    [你为什么这么没用?你为什么这么没用?你不是能带来很多钱吗?]

    [他死了,他死了……你要是有用点儿,他就不会死了!]

    她从来没有将他当做过孩子,她只想要钱,很多很多的,足够她和她的姘头过上好日子的钱。

    她扯着他的头发将他从笼子里揪出来,拿起了刀。

    女人的力气小,第一下没能将他的手砍断,只留下了深可见骨的伤,鲜血喷涌而出浸透了床单。她像是被鲜血刺激了,拼了命地拿刀剁着他的手,雪白的骨渣子和血红的肉末四溅。

    [把钱给我啊……]

    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女人执着于想要从他身上得到钱。

    可是随着难以忍受的疼痛,一些奇异的记忆慢慢地自脑海中苏醒——

    他是祁家世代供奉的貔貅之角,在漫长的岁月里,产生了一丝灵智。他本待在空荡荡的密室里,忍受着日复一日的漫长寂寞。直到某一日,一个女人闯入了密室。

    孩童柔软的嗓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问女人,你真的愿意做我的母亲吗?将我当做人类的孩子那样抚养长大,爱着我,带我去看这个世界的一些?

    女人说,是的,我愿意。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

    他相信了她,托生于她的肚腹,离开了祁家,去往异国,然后失去所有的记忆,像个普通的人类孩童一样诞生,长大。

    然后迎来了欺骗和背叛。

    她只想要钱,她答应他的事,一件也没有做到。

    他终于想起了所有。

    他低头去看自己被砍断的手,漆黑的瞳孔被血点燃成鲜红的颜色,属于孩童的面孔上却绽放了近乎妖冶的奇异笑容。

    [妈妈。]孩童幼嫩的嗓音响起,成功制止了女人的疯狂,[去赌场吧,今天你可以得到很多钱。]

    那一天,女人带了很多钱回家。

    而他在一夜之间长大,褪去了孩童的体型,变成了阴郁而美貌的少年。被剁得只剩碎骨和烂肉的手掌重新生长,但是掌心却留下了永远也抹不去的疤痕。

    ——怪物。

    他这样定义自己。

    后来女人死了,怎么死的,他忘记了。

    是透支了自己的生命换取财运而早逝,还是吸.毒过量致死,又或者是在治安极差的赌场被人活活打死,他也不记得了。

    再后来,就是祁瑾之来接他。

    男人光洁蹭亮的皮鞋踩过污水横流的街道,出现在他的面前,整个人逆光站着,五官淹没在飞舞的金色烟尘中,看不清晰。

    祁瑾之给他取了一个名字,祁瑾年;祁瑾之给了他一个身份,祁瑾之的弟弟。

    然后,是周而复始的利用、欺骗。

    ……

    “所有人都想得到这份力量,你也是。”少年冰凉的指头捏着谢遗的手掌,像是在把玩什么极有意思的东西,“可是,谁叫我这样喜欢谢遗呢?”

    他已经不会再感到过于失望了。

    他已经,习惯了。

    少年的喉间传出了低沉压抑的笑声,“谢遗,你想要什么,我会给你的。”

    他松开了谢遗的手,掌心贴上了谢遗的腹部。

    有什么微妙而又奇异的变化,在无声无息之间发生了。

    祁瑾年的声音浮沉在浓重如水的夜色中,缥缈得像是从深浓幽暗的雾中传处:“谢遗,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谢遗没有出声。

    他也不需要谢遗回答,自顾自地道:“你最像火。”

    谢遗之于他,是柳枝上新生的鹅黄的飞絮,是人间三月里最柔美轻灵的莺,是奔跑于幽深的丛林之间的雪白无暇的长角麋鹿……更是一团冰冷的火,吸引着无数飞蛾前赴后继渴望着至死相拥,可是最终结局永远逃不过被焚烧殆尽。

    祁瑾年想,倘若谢遗是火,我要做他的蛾子。

    他努力地张大了、伸长了手臂去拥抱谢遗,想要将他整个人拥入怀中,彻彻底底地占有。

    “我给你我的一切。”他在谢遗的耳边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