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树木葱茏和残垣断壁中，也许是百年，也许更久。

    终于有星星点点的光像受到了召唤般，跳跃着，奔跑着，最终汇成了汪洋的星河。

    冥界，忘川奈何桥边。

    捣药的孟婆终于忍不住看向那个站了不知多久的女人。

    “姑娘，要汤吗？”

    “你是孟婆吗？”她不答反问。

    “要汤吗？”

    她摇摇头，“我在等一个人。”

    “到冥界去吧，这里没有你要等的人。”

    她又摇了摇头，“冥界太大了，我怕找不到他。”

    孟婆继续熬着锅里的汤，转生者越来越少了，日复一日的熬汤大多都进了忘川河底。但她从未停下来过。

    “总有一天他要到这里来的。”

    她听到那个女人说，手中的汤勺顿在了锅口，她低着头，重新在锅里轻轻搅动，脸上是看惯了的笑容。

    “他会来的对吗？”女人又问，怔然神色，一双眼睛看着空无一人的来路。

    孟婆终于仔细的打量了她，除了过分漂亮的面孔，她还有一身张扬的红衣。

    “你是谁？”

    她摇头。

    “他又是谁？”

    她又摇头。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一定要等到他。”

    孟婆终于放下了锅勺。

    她说，“你愿不愿意就在这里，在这里等你要等的人。”

    女人看着她，点头。

    后来，忘川河边多了个漂亮的红衣女人，而曾经在这里低着头日复一日熬汤的老妪，不知所踪。

    …

    又送走了一个转生者，红衣盯着锅里的汤发呆。

    虽然孟婆没在，但她一点都不忙。来喝汤的人实在太少了，大多都是在冥界滞留时间过长，被强行驱逐的老届冥民。

    红衣还是没等到她要等的人。

    “红衣姐姐，我来买花啦。”

    案前突然多了个小脑袋，红衣转头时，一个扎着两个小辫的姑娘就窜了出来。

    她提着一个花篮，脸上是花儿般的甜笑。

    冥界没有日出和日落，只有如同死一般的幽蓝。

    在这里，感受不到时间，感受不到生机。尤其是只有一个人的时候，红衣更加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她终于明白为何孟婆总是在时时刻刻的熬汤，一旦无事可做，她没法熬过剩余的寂寞。

    但她不是孟婆，她一点也不喜欢熬汤。除了每日所需的供给，她半点都不想多熬。

    于是无事的时候，她喜欢用丝线编出一朵朵的小花，再变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冥界的死气注定了这里寸草不生，唯一一株曼珠沙华就开在忘川的彼岸。

    冥界的人不想去彼岸，彼岸的人心里也不再有花。于是红衣的花倒成了冥界奇货可居的珍品。

    一时间，忘川河边风华无限。

    红衣显然很高兴，来的人都有求必应。日复一日，她渐渐打开了话匣子，把冥界里的二三事了解的五六七八。

    一开始，她知道了她们有一个王，一个从未在子民前出现过的活在传说里的王。

    渐渐地，她知道原来孟婆在等一个人，但她从来没有等到过。

    后来，她终于听见有人说孟婆不见了是因为她等到了。

    红衣把所有花都捏碎了。

    她并不在意孟婆的隐瞒，她生气是因为她知道，孟婆走了并不是因为她等到了。

    她开始害怕，她害怕她会成为下一个孟婆，永远死守在忘川边，等一个不会出现的人。

    她明明是要等他的，可她却莫名觉得她曾经真的没有等来他。

    再后来，再没有人能够从她手中拿走一枝花。忘川河边又是一人。

    “你等等，我这就给你编出来。”

    红衣把花篮里的丝线拿了出来，指尖飞舞，一朵一朵山茶花悄然盛放。

    红衣又是一个人了。

    她不想编花了，她好像开始喜欢上熬汤了。

    又是不知多长的时间，天地间依旧一片幽蓝，忘川彼岸的曼珠沙华灼灼盛放。

    一个扎着小辫的姑娘向她讨花。

    “我听说你最会编花了，我能不能跟你要一株山茶花。”她怯怯的脸上带着羞人的红。

    红衣低着头，一下一下搅动着锅里的汤。

    “这里没有你要的花。”

    小辫姑娘愣一下，醉人的红意也渐渐退了下去。

    “怎么会呢，”她有些失神的喃喃。

    “他最喜欢山茶花了，要是能找到一株送给他，他一定很开心。”

    不复之前的失魂落魄，谈到他，她的眼睛在发光。

    自杀，是大罪。她失去了转生的资格，这个别人不屑，于她却是宝贝的资格。

    她可以和他在冥界恩爱一段时间，却没法在他被驱逐之时与他共赴阴阳路。

    “后来我在冥界一个人生活，一个人真的太寂寞了，我以为我会永远这样直到灰飞烟灭，直到我又等到了他。”

    红衣待久了，她也知道不喝孟婆汤直接过奈何桥要承受的苦太痛了。

    她笑得有点甜，“能得他如此待我是我之幸事，他太苦了，我想让他尝点甜。”

    手中突然被塞了一把花，小辫姑娘看去时，红衣又低下了头，却没再熬汤。

    小辫姑娘扬了扬手中的山茶花，明艳的小脸爱意温存。

    “我不会白拿你的花。”

    红衣抬头，姑娘早就没了身影，案上是一叠纸钱。她盯着锅，那日孟婆离去时的话犹言在耳。

    她说，“你在这里等他，”

    她说，“我要离开了。”

    脸上爱意温存。

    孟婆没有等到他，是因为在他来之前她已经去找了。

    红衣又开始编花了。她的花，为了给两个人。

    “你的山茶花。”

    红衣将手中的篮子递给了她。

    小辫姑娘笑了笑，临走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红衣的脚下是成片的花。

    …

    又来一个转生者。

    红衣把汤盛到碗里放到案桌上。

    “一碗汤，五十。”

    很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捏着钱放到她面前，案上的碗却迟迟没被端走。

    高大的身影俯身拿走了她脚边的花。

    “很奇怪，”他说，“我忽然不想转生了，可以拿你一束花作汤钱吗？”

    她终于抬头看他，四目相对，有什么在破土重生。

    他还在执着的问她可以吗，她终于笑起来，像一支箭矢直击他的心脏。

    她说，“我愿意把整片花海都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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