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孕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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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箫阿丑一消失, 一只鸟妖立刻拔足狂奔, 冲着一盏高挂玉树之上的飞龙戏珠冰雕灯笼奔去。
她早就看好了, 清池三百多盏灯笼, 就数这盏最为繁复华贵。
“啪!”
鸟妖忽觉腰间一紧, 一股力道直接将她扯得飞起, 面朝下, 五体投地重重摔回原地, “咔嚓”几声轻响,冰面裂出了蛛网般的裂痕。
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响起, 一双大红色的蜀绣明珠履出现在她面前, 鸟妖心中一惊, 带着侥幸,视线缓缓上移。坠满鲛珠的大红衣裙烈烈艳艳, 精巧的白玉鞭束出不盈一握的腰肢,丰盈的胸膛轻轻起伏着, 一张带着薄怒的俏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飞霜姐姐都还没选, 哪里轮得到你这小小鸟妖争夺。”
“喜鹊知错, 还请飞霜公主宽恕!”鸟妖立刻翻身跪在冰面上, 小小身体不断颤抖着, 心中后悔不已。她真是猪油蒙了心, 怎么忘了这尊杀神呢!飞霜公主连千光小姐都敢打,她如今撞到了枪口上, 一顿鞭子可免不了了!
正当鸟妖惴惴不安之际, 却听到飞霜公主傲慢的声音说道:“还不滚?”
“啊?是!”鸟妖先是一愣, 反应过来后喜出望外,麻溜地站起立刻溜入了妖群之中。
在重重妖群之后,鸟妖小心翼翼地探出了脑袋,只见飞霜公主抱着双臂,高昂着头,对身边的碧衣女子说道:“喂,你先选。”
鸟妖蓦地张大了嘴,这还是那个飞扬跋扈凡事争第一从不甘为人后的飞霜公主吗?
“你别多想,我只是看你傻不拉几的,肯定挑不到好灯笼,可怜你罢了。”
更令鸟妖吃惊的是,得了飞霜公主青睐的碧衣女子,竟然敢冷冰冰地拒绝公主的好意:“不必,我最后选。”
鸟妖下意识地伸手捂住眼睛,不忍眼睁睁看那碧衣女子血溅当场,却没听到打斗声,而只是一句薄怒的“哼,不识抬举!”
张开指缝一看,飞霜公主狠狠一甩头,刻意让飞扬的长发狠狠甩在碧衣女子脸上,而后高昂着头气势汹汹径直往清池边上走去。
这般孩子气的举动……还是飞霜公主吗?
鸟妖目瞪口呆。
“那个绿衣服的是谁啊?”鸟妖戳戳身边贵女问道。
贵女上下打量鸟妖几眼,问道:“你是不是快开席了才来的?”
“你怎么知道?”鸟妖奇怪。
“难怪,她是重瑾,开席前跟飞霜公主打了一架,惺惺相惜了。”
鸟妖恍然大悟,崇拜的眼光投向了重瑾。
敢打飞霜公主,是个狼妖!
重瑾拂了拂脸,有些无奈,她并非有意拂飞霜公主的好意,只是对妖王有些愧疚——
王宴是选后的,她却是来拜师的,心思不纯,故而下意识便将自己放到了最末位。
*
清池边上,遍植古木奇花,一盏盏琉璃般剔透的冰雕灯笼挂在树上花下,散发着蓬蓬暖光。
这些冰雕盏盏不同、个个精巧,虫鱼鸟兽,栩栩如生。
看着这一盏盏造型各异的灯笼,飞霜公主选择困难症犯了——
这么多,要选哪盏?
“那个侍卫说,劫难有凶有大凶,是难是易端看自己眼力。我觉得吧,最好看的灯笼肯定是最简单的。”
“最好看的东西都是最厉害的东西,你看那蜘蛛,最好看的最毒、一碰即死,反而是那些平平无奇的,没什么威胁。”
“王爱好美色,定然会喜欢最好看的。”
“王妒忌心最强了,好看的他都不喜欢。”
“这话你也敢说,不怕王惩罚你啊!”
……
众妖七嘴八舌地给着意见,飞霜公主听得头都大了,更加纠结了。
从前遇到这种情况,她都是小手一挥统统买下来,哪会这么扣扣索索。
就在这时,飞霜公主忽然听到了重珂细弱蚊呐的声音,带着少女的羞怯和期待:“这狐狸灯笼是不是……代表王呢?”
当下,飞霜公主便有了主意,大步走到重珂面前,抢走重珂拿在手中的狐狸冰灯。
“这……这是我先看中的……”重珂弱弱说道。
“不服气?再指使你那没脑子的姐姐跟我打一场啊!打赢了这灯笼就还给你。”说着,飞霜公主挑衅地看了一眼围观群众重瑾。
重瑾默默地走开。
重珂神色一暗,泫然欲泣。
飞霜公主得了个没趣,又哼了一声,提着灯笼离开清池,去找那不知名字不知形貌不知在哪丢的“珍宝”去了。
飞霜公主一走,重瑾又摆手示意她们先选,贵女们欢呼一声,如蝴蝶翩翩散去,去寻找自己中意的灯笼。
重珂低着头,双手捂着脸,孤零零站在古树之下,肩膀一抽一抽的,似乎是在哭泣。
来往的贵女们对着她指指点点、低声嬉笑着,没妖发现,双手掩映下,是那压抑不住的无声狂笑。
“狐、兔最为艰难,九死一生,重二小姐,你可千万不能选啊!”侍卫十二的叮嘱在她耳边响起。
重珂从喉咙里发出哭泣般的低低气声——
飞霜,你去死吧!
爬满血丝的眼睛透过指缝,死死盯着远处重瑾那碧青色的身影,眼底恶毒如毒蛇般,窥伺暗处欲择妖而噬。
姐姐,你跟飞霜公主那么好,就跟她一起去死吧!
放下手,重珂脸上又是一副柔弱无依的模样,身影摇摆如弱柳扶风般朝着重瑾走去。
身侧,一个贵女打了个冷颤。
“怎么了?”身旁的同伴问道。
等到重珂走远后,那贵女才压低声音说道:“方才……方才她身上的恶意好可怕!”
“她?一个修为低贱的花精?你看错了吧。”同伴不屑说道。
“我的感觉不会有错的,我们还是离她远点吧!”
*
“姐姐,能否借一步说话。”重珂走到了重瑾身边,低声说道。
重瑾一动不动,周围的贵女纷纷将八卦的目光投了过来,重珂声音放得更低、姿态放得更卑微说道:“姐姐,求你了,只要半柱香的时间便够了。”
说着,重珂大着胆子去拉扯重瑾的袖子,重瑾挥开了重珂的手,平静说道:“带路吧。”
重珂心中一喜,连忙在前引路,将重瑾引到了清池最边上的一处宫殿之前。
已近子时,星月俱无,周遭一片黑暗,唯有檐下两盏冰灯晕出淡淡黄光,驱散了些许黑暗和寒意。
这两盏灯笼并排挂着,一盏狼、一盏兔,饿狼凶猛作势欲扑,白兔蹬腿作势欲逃,一扑一逃之间,狼兔□□跃然而出。
重珂走到饿狼冰灯之下,回望重瑾,却见重瑾离她足有一丈远,一双纯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似乎要将她整个妖看得通透。
重珂吓了一跳,说道:“姐姐怎么这么看着珂儿?”顿了顿,见重瑾没有说话,重珂关切说道:“外面风大,姐姐来檐下避避风吧?”
“你想说什么?”重瑾没动,平静问道。
重珂双眉一塌,哀怨浮上眉眼,“姐姐,不知道珂儿做了什么事情,姐姐忽然对珂儿这般冷淡?”
“珂儿知道,姐姐在怪珂儿,擅自入宫没跟姐姐说一声。但是这事你听珂儿解释——昨夜珂儿看着镜中青丝落尽的倒影,心中悲痛,整整哭了一宿。今早在妆台前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全身滚烫如火。想来是悲伤过度、邪风入体。姐姐来看珂儿的时候,珂儿想着,姐姐晚上便要入宫参加王宴,若被过了病气,那该如何是好?故而珂儿并未出门相见,这实在是在为姐姐的身体着想啊!”
重瑾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看着她,重珂心中忐忑,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将谎话编了下去。
“至于珂儿的病是如何痊愈的,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妖王宫中,此事当从一个半月前讲起。”
“姐姐,你可还记得一个半月前,珂儿曾去碧溪山雪林找过你?那日珂儿没找到你,却遇到了一个妖。我俩志趣相投、相谈甚欢。后来又在雪林中遇上几次,成了好朋友。这事珂儿跟姐姐说过的。”
“今天白天他知珂儿病重,来家中探病,送了珂儿一颗丹药,吃下去病很神奇的全都好了。闲谈间,珂儿无意提及想进宫看看热闹,他二话不说,便将珂儿带到了宫中。迎面而来的侍卫高呼‘凤王殿下’,珂儿简直是目瞪口呆。那时才知,他竟是凤王殿下,白龙鱼服、微服私访,还阴差阳错跟珂儿成了朋友。姐姐,你说这像不像书中的故事?如果不是珂儿亲身经历过,珂儿听着都觉得像是说书呢。”重珂逗了个趣,咯咯笑了起来。
重瑾却是面无表情,重珂一个妖笑着笑着,便笑不下去了。“姐姐,你说句话好不好,你这样珂儿好害怕!”
“重珂,你先让我静一静。”重瑾说道。
重珂心中不详预感越发强烈——这是重瑾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不再带着宠溺地叫她“妹妹”,而是用充满疲惫和厌倦的口吻,疏远地称呼她为“重珂。”
“姐姐,是不是珂儿做错什么事情了?珂儿向你道歉,求姐姐你原谅我吧!”说着,重珂“噗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那沉闷的声音一听便很疼。
重珂扬起清丽的脸上,两汪水眸盈满了水雾,晃动着细碎的光芒,整个妖便如同是一朵脆弱的含羞花,哪怕是风轻轻的拂动,都会让它疼得蜷缩起来,潺潺流出绿色的血液。
重珂的眼神是那么的柔弱,那么的可怜,仿佛重瑾便是她唯一的救赎,唯一的依靠,失去了重瑾,重珂会活不下去的!
——多么真诚、多么完美的伪装啊。
*
从前自己被亲情蒙蔽双眼,忽略了重重疑点。但是今夜王宴上,重珂却亲手揭开了那华美的亲情外衣,露出底下爬满虱子的现实。
重珂四时衣裳各项份例从未短缺过,长辈们送给重瑾的礼物,重瑾大部分也都转送到了梨花院。重珂的家底其实已经远远超过了重瑾这个嫡女,但是重珂平日,却总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白衣服。重瑾问过,重珂说:“新衣未脱浆,粗糙僵硬,磨得肌肤生疼,不如旧衣舒适。”自此之后,哪怕外面风言风语,指责重瑾母女苛待庶女,重瑾也不曾说重珂一句,更不曾要求重珂委屈自己,穿僵硬的新衣堵住悠悠之口。
岁月漫漫,王城多有聚会,重瑾带着重珂一起赴宴。重珂回家后,却总是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暗自垂泪。多番询问才吐露说,出身不堪,受妖白眼,贵女们当着重瑾面,言笑晏晏,背地却嘲笑重珂两族杂/种、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重瑾听了之后,便再未出现在聚会之上,与王城贵女们也断了联系。
重瑾修炼《种马神功》,本该闭关苦修、远离俗世。但重珂拉着她的手,哀泣自己亲娘已逝、孤苦无依,重明府中谁都看不起她,唯有重瑾关心她、爱护她。重瑾若闭关,她怕是会被磋磨死。重瑾起先以为这只是夸张,兀自闭关去。半年后出关,却见重珂面容枯槁,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重瑾自责不已,自此之后,宁愿耽误修行,也不再离开重珂。
……
时至今日,与王宴贵女们交谈解开误会、并亲眼见过重珂使计暗算之后,重瑾方知,自己有多么愚蠢。
穿旧衣不是因为新衣僵硬,而是为了抹黑重瑾母女;畏惧聚会不是害怕流言蜚语,而是想切断她与外界的交流通道,好方便重珂这“受害者”尽情表演;重病在床不是郁结于心、被家中妖磋磨,而是想耽误她修行,折断她高飞的翅膀……
重瑾以为重珂胆小怯弱,想将她护在羽翼之下,可这是多么的狂妄!
重珂不知道比她重瑾聪明多少倍,哪里用得着她自作多情来保护?
*
重瑾轻轻叹了一声气,是她瞎了眼,信错了妖。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当机立断跟重珂断绝往来,自此之后,便当没这个妹妹——
但妖心肉长,哪怕是养一条狗,这几百年下来也有了感情,哪能说不要便不要?
“重珂,你先离我远点,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重瑾需要一点时间,冷静地思考这段姐妹感情。
重瑾转身,挥袖而去。
“姐姐!”
重瑾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问道:“还有何事?”
“天黑路滑,你取盏灯照明吧?”
重瑾迟疑片刻,回头——
暖黄灯火下,重珂笑着,眼睛却流着泪。
重瑾的心微微一软,抬头,看着檐下两盏冰灯,一盏狼,一盏兔。
“你取哪盏?”
重珂笑着,取下了檐下饿狼冰灯。
“当了这么多年的小白兔,这次,我当狼。”
“当狼没什么不好。”重瑾说道。
重瑾上前取下白兔冰灯,转身离去。
重珂目送着那一抹碧青缓缓消失在黑夜之中,唇角越咧越大,低沉而凄厉的笑声远远荡开,凄厉得仿佛是饿狼的恸哭。
她最大的两个仇敌——
终于,
没了。
*
屋檐之上,凤箫一手拿书一手拿笔,摇着头,翻开花名册,在重瑾名字下划下一个大大的x。
夜风哗啦啦地翻动着书页,厚厚一本花名册中,每一页都打了个大大的x。
孔雀千光:傻鸟会传染,x
狐狸雪团:有狐臭,x
鲛人飞霜:比我嚣张,x
白马重瑾:优柔寡断,x
……
阿丑幽幽问道:“王就没一个看中的?”
“全都没我好看,我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凤箫说道。
阿丑点点头,说道:“阿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回来,你想去哪?”凤箫问道。
阿丑头也不回,径直朝织造房飞去。“给王准备衣服。”
凤箫笑了,“阿丑,你懂事了。”
“孕夫装得准备起来了。小孩子长得快,说来便来。”
凤箫:???
凤箫:w(゚Д゚)w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