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甩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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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兴帝怀疑的目光像一盆冷水泼在神龙头顶, 霎时让他透心凉。
难怪穆怀渊以往每次与他结束棋局, 不是立刻将棋子收起,就是干脆抹乱棋盘以免留下痕迹。原来他一直在防止自己不小心留下痕迹,被泰兴帝怀疑。
神龙心里咯噔一声,悄悄攥紧了拳头。
穆怀渊已经上前半步遮住神龙,拢着袖子冷哼, “殿下不愧是陛下的儿子, 聪慧得很,总要下一步、毁三回。如此下个十年, 必有所成。”
泰兴帝看到穆怀渊的同时,脸上血色就下去了大半, 等他再听清楚穆怀渊嘲讽的内容, 最后一丝红润也退得干干净净,咬着牙根面色铁青的瞪向穆怀渊。
穆康是当年一代的领头人,谁能不仰慕穆康的风采?
泰兴帝也不例外。
他当初仗着自己是太子,没少到穆康身边晃悠, 也有同穆康对弈的经历。只不过被穆康毫不留情面的在棋局上杀得泰兴帝落花流水, 又狠狠嘲讽了泰兴帝同内宠下棋频频悔棋的事情, 让泰兴帝丢了一回脸。
——泰兴帝做悔棋被穆康嘲讽的时候,穆怀渊还没出生呢。
泰兴帝真没想到自己早年的丢人事, 居然会被穆怀渊知道,还拿他儿子再来嘲讽他一回!
穆怀渊垂眸与泰兴帝对视, 很快又用那张让泰兴帝怕得浑身冷汗的脸将人逼退。
泰兴帝咬牙切齿的教训神龙, “下得不要就让伴读好好教你, 别连个伴读都使不顺手。”
虽然嘴上骂着儿子,但泰兴帝看神龙反而顺眼多了。
他和他儿子果然都跟穆家人不对付!
神龙没诚惶诚恐的应承,反而用手肘拐了穆怀渊腰际一下,“下棋就是个消遣,悔棋又怎么了。不就是棋局被打断了,没让你赢走父皇赐给我的盘龙抱珠墨玉砚台么?紫荆呢,给他把砚台抱起来,让他带走。”
神龙微微嘟着嘴,少年感十足的小圆脸上写满了稚气。
“殿下本来就输了,应该愿赌服输。”
神龙微微蹙着两道弯眉,明摆着不喜欢听“自己输了”这种话,但还是顺着穆怀渊的话说,“是是是,输给你了,”
泰兴帝自己根本不敢多看穆怀渊,因此分外乐于看到儿子给穆怀渊气受,但他轮到儿子被穆怀渊教训,泰兴帝就很不开心了。
泰兴帝给神龙撑腰,“下棋终究是小道,能在朝堂有所作为才是正经。只有那群只会读书吃酒、赏花游玩的纨绔子弟才成天到晚比拼什么文采。”
“是,父皇说得对。”
神龙忽然想起穆怀渊提起要让典籍给他寻个地方安置的话,当即抓住机会对泰兴帝说,“父皇,穆怀渊岁数也不小了,不如赏他个机会,让他去小城当官,看看除了下棋背书之外能有什么真本领。”
泰兴帝总算没太昏头,虽然听了儿子的建议虽然十分意动,想故意给穆怀渊安排个穷山恶水、百姓混乱的地方,但到底还是忍耐住了冲动,犹豫的说:“这,怕是不好吧……官员调动自有吏部管理。”
神龙傲慢的仰着脸瞥了穆怀渊一眼,双手抱胸踱步到他面前,嚣张的问,“春闱恩科近在眼前,你敢不敢与天下学子争名额?”
“我若考上,还不是要到穷山沟里去。殿下,赢了与我又有什么好处?难道我会嫌弃京城繁华,师母的公主府上日子太逍遥,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么。”穆怀渊表现得对神龙提议很反感,几乎是立刻就拒绝了他下场科考的提议。
“这……”
神龙蹙着眉头去看泰兴帝,悄悄拉着泰兴帝衣袖,“父皇,你帮我想想。”
若只听过一回,泰兴帝还能忍耐喷涌而出的恶意,不去为难穆怀渊,但他表现得如此信心十足,泰兴帝终于忍不住了。
泰兴帝不想把事情办得太难看,干脆把神龙所有的伴读都带上了,豪迈的摆手表示,“我儿如今贵为太子,身边伴读怎么能没有一官半职。不如此番全部下场,凡是能考上的,不论名次,朕赏金二百,银一千,官职再升一阶,全当是为我儿庆祝。”
“多谢父皇。”神龙挺直了身子,站在泰兴帝身后给穆怀渊使眼色,兴奋的说,“你还不快来谢谢父皇。”
然后继续对泰兴帝说,“父皇,为防他们说不公平,此番考试光是糊名还不够,也让识家中有考生的官员避嫌吧。”
大周因为举荐和科考并行,几乎没有多少世家子弟以科举晋身,愿意忍耐考场里小小一个隔间吃喝拉撒不能出来的全是庶族,因此,考场上还没行成“避嫌”的风气,反而很有一股“家中子侄去参加科考真是太委屈了,我当主官都心疼”的内举不避亲的味道。
神龙一开口,顿时把泰兴帝打算派人在判卷上给穆怀渊找不痛快的计划堵死了。
泰兴帝急得一脑门汗水,硬是想不出更好的去恶心穆怀渊的办法了,不由得心底埋怨起儿子真是痴傻多年,一点手段都不会使,想要修理穆怀渊居然还堂堂正正的来,连阴谋诡计都不用。
穆怀渊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眼中的笑意,在神龙住口后,顺势上前谢恩,“多下陛下、殿下考虑周全,免了臣的疑惑。”
“起来吧,好好考,不要辜负了太子对你们的期盼。”泰兴帝咬牙切齿的说完,连理由都不找,直接走了。
泰兴帝走得爽快,老臣们却不想走,一个个磨磨蹭蹭的站在院子里不肯抬脚。
大周的这位新太子身上带着太多传奇色彩,即便提早了三个月成为他老师的典籍对于太子的了解也不深。老臣们很想亲距离观察一番,看看太子到底才智如何、品行又如何。
“诸位难得来我承庆殿,择日不如撞日,随我进屋坐坐?”
神龙给宫女、内侍们使了个颜色,他们麻利的上前搀扶老臣们,把人请进屋里好好的安置到座位里,茶水点心一一摆上。
周记动了动屁股,发现身子底下压着的坐垫是两层,立刻就在心里把对太子的评价调高不少。
——别管宫人们是崔皇后教育出来的,还是太子亲自指点的,能用、会用脑子清楚的下人就是当主子的本事。
他眼睛再去看桌面上的茶点,情不自禁笑起来。
小小一只莲花盘里,只摆放四块铜钱大的点心,甜咸各半,点心一看就做得十分软烂,适合牙松齿落的老者。
周太师端起摆在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饮品,笑得更加欢畅了。
他大喝一口,看着捧着水晶杯喝牛乳的小太子说,“殿下心细如发。只是老夫不明白,宫中并无老者,殿下如何知晓老人牙口不好、舌头麻木,吃不出滋味,喜欢软烂重口的食物和饮品?”
……呃,这个,他当然不是这辈子知道的。
不过借口容易找得很,神龙飞快的看了典籍一眼,然后继续微笑,用同样的话夸赞周记,“太师才是心细如发。您若不点出来,我都想不到宫中没有老人的事情。”
周记顺着神龙的目光看向典籍,心里惋惜的想,典籍才五十多岁,没想到牙口和味觉就都已经退化了,果然人无完人,哪像他八十多的人了,还有好几颗牙齿呢。
周记心里带着微妙的优越感,继续和神龙互相吹捧,“太傅入宫时日不多,用不上几回餐点,殿下便能发现老人大多好重口,实在是个孝顺老师的孩子。只是殿下受伤以来隐于后宫,不为天下所知,该多与朝臣走动走动,与臣子熟悉起来,否则定下太子詹事府上的官员由朝臣兼任便没意义了。”
在试探他当初的提议是典籍帮着出的,还是自己想出来的?
真没想到老臣们对自己的考验没在那日他去听政殿的时候来,倒是“养病”的空隙出现了。这群心思比九连环还复杂的老爷爷们,不会以为装病是自己想出来的法子吧!
神龙笑得温和,知道自己今天要是不把老臣们说服了,在他们手底下学习的日子怕是要难过了。
他口齿清晰、语调和缓的解释,“历朝历代多有父子争权的恶事。父皇政务繁忙,我不欲为父皇另添烦恼,才相处与父皇选用相同朝臣的办法来。可没想到,太医忽然说我大病初愈身体虚弱,应该先养好了身子,而不是在学习处理政务方面耗费心血。”
他点点头,手指点着嘴角低笑,“我觉得这可真有趣。”
“父皇都没防备我,却有人希望我不要在朝堂崭露头角。不过,病好后,一件事情接着另一件,我确实没能得闲。难得有休息的时候被人故意把麻烦摆到我面前,我又怎么好不顺着对方的意思多歇一歇呢。我索性就偷懒回宫修养了,之后才有恳求老师带着我乔装打扮了出去走走的事情。”
神龙脸上笑容越发浓郁,眼神却冷如霜雪,“更有趣的还在后头呢。我出宫后随老师在市集闲晃,认识民间疾苦,居然正好就撞上了一队马贩子,其中替马贩子驯养骏马的胡奴竟然能借用香料浓淡不同,让马匹对骑手表现出亲近或是攻击的状态。”
“真巧啊,不是么?”
“一切可真是太巧了!我险些都信了,这些全是意外。”神龙说完,视线扫过在场的几个老臣,最终顶在宗正身上,“堂叔祖,我大哥的死,恐怕不是一场意外,可父皇不愿意沉究此事。我该如何?”
神龙语毕,承庆殿里已静得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