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月色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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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骄阳热烈不失燥郁, 直直照在闫靳儒明摆着不怎么舒坦的侧脸上,看得一肚子着急的菏泽修更加焦躁,等不及他别扭完自己坦白,脚尖用力磨过一颗石子, 借力踢出弹到了他一尘不染的靴子上。
偏生闫靳儒的别扭心性三年来没变半分, 对于像菏泽修这样在他心里脸皮厚到令他发指的至交更是一点也不用客气,此时便是感受到了那颗石子不轻不重的力道,也半分颜面没给他,顾自抱了双臂立在一旁也不说话, 只踩着那枚石子在脚下泄愤似的用力碾。
“我说, 好狗还不挡道呢,你又不吼又不咬人, 堵这儿给老子挡太阳呢?”
菏泽修仅存的半分耐性终于被消磨干净。
且不说明日的朝堂上还等着他要去兵部提的证据,便是他心念了许久的央儿, 到此时却只得来不到半刻的一拥, 他心里就像被软绵绵的猫爪子轻轻抓了一把, 想把心尖尖再送上去让她抓一抓揉一揉, 眼前却堵了这么个闷葫芦拦着他的幸福之路。
这么一想心里更是窝火, 转头不耐烦的看了那刚爬起身的马儿一眼, 一咬牙索性再不管还攥着衣袖不撒手也死活不张口的闫靳儒, 头也不回的甩手往兵部大步走去:
“没时间和你计较,这马送去箐武门的羽林卫, 有话晚上来府上说, 我有事先撤了...”
只是话音没落, 面前又闪出那道淡紫色的身影,依旧是吞了苍蝇一样的难看面色,细看却是欲语还休的难言模样。
“你他娘的不是看上我了吧?闷牛,你可以啊,我是说你眼光可以,没说你看上我可以啊,我知道我长得好男女通杀,不过我心里已经有人了,你别乱来,做人留一线...”
“是她吗?”
“啊?谁啊?”
正口若悬河调侃闫靳儒的菏泽修,被他莫名其妙的一句话问的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时,闫靳儒本身浅麦色的耳垂竟已经开始泛上可疑的淡红色。
如此一来,正被太阳晒得浑身直冒汗的菏泽修顿时凉了半截,顺着闫靳儒话里的意思,他暗戳戳的认定了,闷牛这怕是真的断了,还断上了自己。
气氛突然间有些微妙。
菏泽修看闫靳儒一副初识□□的懵懂模样,也不好意思再逗他,但那头是他肖想了将近八年的央儿,这头是情智刚开的好兄弟,虽然拿脚尖想都知道他依然会咬定央儿不放松,但此时却不想在闫靳儒面前显得太过“薄情”...
“没,没事...”
“嗯?什么?”
闫靳儒还是同三年前一样,说话没头没尾,但在这样的气氛中,菏泽修自然而然的将他这个反应理解为:果然是情智刚开,还羞着呢!
“哦,对,大将军两月前曾...到椒洲,巡查兵制...”
又是一阵沉默,不过这回菏泽修倒是很快接了茬,他都自己开始找台阶下了,不能让他难堪不是。
“啊,是,对,两个月前父帅确是去了东南,你们...见了?”
说到这里,闫靳儒的面色突然浮上一丝愠意,撇过墨汝央,今日拦着菏泽修,可不就是为这事儿吗?
当下红透半边的耳垂渐渐收起羞涩,逐渐回到了本来的清润模样。
“算见了吧!”
菏泽修盯着闫靳儒看得仔细,自然将他这一系列反应看到了眼中,待看清那抹羞涩褪去,他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这是...和父帅沟通过了?还沟通的不太顺畅?
“你...别介意,我父帅他...军旅之人,说话直,但他人很好的...”
虽然菏泽修不知道为什么要突然解释这个给他,说了后半句还愣是咬住了舌头才止住了话头,但越来越诡异的气氛还是让他不觉生出一身冷汗:我这怕不是也断了吧?
“我见到了他的将军令!”
“啊?”
在菏泽修的记忆中,菏泽铭不像是一个会用将军令压人的将军,更不可能拿着将军令来掌控儿女私事...
“大将军果然势重,虽令出却不见人,如此万一被有心之人利用,所出恶果由谁负责?”
讽刺,这是赤|裸|裸的讽刺,可是莫说父帅的将军令从不离身,便是离身也只会交由他的副将暂管,这在军营里也是很常见的事,怎么就被闷牛说的这么严重?
“你是说,父帅的将军令给了别人用?他给了谁?不是他的副将?”
闫靳儒轻飘飘的瞥了菏泽修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愤慨,又带着那么点幽怨,像小刀子一样厉生生给他心窝子勾出来三个小字:负心汉!
“东南平生府,三品府丞,李存方!”
菏泽修刚因为负心汉三个字的认知抿平的唇角,在听到这一句后立时张开,重复确认一遍,得到闫靳儒的肯定回答后,心里那点奇怪的心思顿时消失的一干二净。
垂眸思索片刻,他缓步上前带上依然别扭不已的闫靳儒边安抚,边一同往兵部方向走去。
第二日早朝,祁瀚早起沐浴更衣,将自己收拾的一身清爽的随同礼部尚书一同进了皇宫,虽在入宫的前一刻,他还在思索为何他区区三品府丞,要劳这朝中的二品大员亲自来接。
但巍峨的宫门繁琐的宫禁一过,他再也没了胡思乱想的余地,着急忙慌的与各位京官打着谦辞,紧凑又忙乱的过程中,他脑海中有过一刻的窃喜:看这些大人的样子,此次他怕是要留京任职了。
直到开朝前跟在百官身后,看到如两棵青松般一同进殿的菏泽修与他身后并不眼熟的闫靳儒,暗自思索一番后讨好的对二人友好又自持的点了点头。
两人皆是武官打扮,朝冠衣饰气度姿容都相似,若猜的不错,那人该是与菏泽修一样,是奉旨来京换防的安僚使了。
祁瀚的刻意示好并未像在其他大人面前般,得到菏泽修与他身后那人的热情回应,二人只是礼节性的躬身回以一礼,标准的官低半级的回应,再无其他。
虽是心底不忿,奈何加官封赐都没下来,这二人以此礼回之却也并无不妥,这么一想祁瀚很快遣散了心里的歪赧心思,回过头专注又庄重的等着武王上朝。
好不容易等来了司仪公公,甫一开朝,不等文官逐一奏报政务,更不待武王对他加官进爵,那菏泽修竟从袖袋里翻出来两份奏折,递交述职奏折的同时,还当朝检举他圈地自制,搜刮民脂民膏,受贿行贿,甚至意图谋逆。
菏泽修这话一出,祁瀚的腿肚子立时软成了一滩泥,如不是有两根骨头撑着,他都能当朝认罪伏诛,天下谁人不知,这谋逆之罪一旦坐实,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他祁家现今虽人丁不兴,但他祁瀚的命也是命啊,他就是舍了谁也不能舍了自己不是。
掌心里起起伏伏出了几茬冷汗后,祁瀚终于做好了心理建树:今日死活也不认,那李存方应也不傻,从朝中传出消息到椒洲至少三日,万一他早日得了消息将证据销毁,两人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就在他拼命给自己打着气,硬支棱着双腿等着武王看完奏折唤他时,却听武王毫不在意的噙笑问菏泽修道:
“你奏折中所言,已拿到了祁瀚上述罪证的直接证据,此话当真?”
垂头拼命压着一身白毛汗的祁瀚闻此再也没能稳住,未等武王召唤便侧出位列一步,“噗通”一声重重跪地,带着哭腔喊冤道:
“陛下,臣冤枉啊!”
菏泽修余光撇过已经软了骨头的祁瀚,抬头时倒也不急回答武王,倒像是猫捉老鼠般带着戏谑的语气奏禀道:
“回陛下,臣手中的证据稍后自会呈送中书令,上达天听,现下闫大人手中除了述职奏折,还有另一份奏折,也与此案相关,与...椒洲平生府府丞李存方有关,尚待陛下首肯圣阅!”
话音落,闫靳儒出列,走完过场将手中两份奏折再次呈递上去。
许是习武之人耳力卓越,文官们还在叽叽喳喳讨论之时,菏泽修和闫靳儒耳中已清楚的听到祁瀚那一声声杂乱无章且愈发慌乱没底的呼吸声。
也是,任谁被检举谋逆不会心慌?更何况他这个谋逆是坐的稳若泰山的实,不慌才怪!
朝中议论声渐息,武王终于看完了两份奏折,嘉许的对着菏泽修点了点头:
“你这一手好字,是愈发苍劲老辣了!”
不等菏泽修谦逊,武王又跟着点了句:
“不过,锋芒有余,内敛不足,倒是消解了几分笔力,日后还是需要好好练一练的!”
菏泽修垂眸称“是”,自知武王是借此来提点他先前刚发现此事就着急上报,意图快速完结之事,现在想来,那时确是鲁莽了。
“祁瀚,孤昨夜为你安排的客署,住的可舒坦?”
客署客署,直到此时祁瀚才明白昨夜住在客署中的原因,当下一头栽在地上,不住的喊着冤却再也无力起身。
因为祁瀚前言不搭后语的慌乱表现,武王当朝倒也未做发落,只综合了菏泽修与闫靳儒二人的奏报,着闫靳儒率兵亲往椒洲带李存方以及相关人等入京,将祁瀚丢进了刑部大牢,命菏泽修移交手中证据到刑部后再未做任何安排。
从武英殿出来的菏泽修与闫靳儒打趣几句后便匆匆忙忙赶回了将军府,点齐了老管家替他备好的一应礼品后带上鲁丁,毫不犹豫的往相府走去。
今日朝中的局面他昨日就已料到,武王手中越是大事他越是不着急,因此对于暂且搁置的局面,他只很有先见之明的在昨夜就给老管家安排好:
“点心要霁月斋的,芙蓉醉月,翡翠三珍各两斤,岁惜寒梅和薯心槿兰各要三斤,回来的时候路过暖舫楼,去里面买两个红薯回来,要软心的甜的,不要面的,还有南边陈家铺子里的...”
同鲁丁拎着一大堆礼品到相府时刚近午时,算好了相府吃饭的时辰,菏泽修换上一脸的歉意,生怕被赶出来的模样大步跨进了相府大门。
看到笑得虽亲切和蔼,但总觉得像...狐狸一样的未来老泰山迎出来时,菏泽修本就紧张不已的心底突然开始慌乱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