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风月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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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菏泽铭来时, 菏泽修依旧老老实实跪在相府大门外, 低头垂眸一副虔诚认错的模样, 没有半点不耐和退缩之意。

    寡淡的眉眼扫过他绷得僵直的脊背, 手心攥了攥又放开,若不是他深知墨秉怀是个什么脾性,此时怕是早已拉起菏泽修回了自己家。

    一声不吭, 目不斜视的跨过相府的门槛,眼看着墨秉怀抱着他那小棉袄从正堂走出来迎他,先前护犊子的半点怨气又在胸中散尽。

    到底是教子不严有错在先, 让他吃点苦头倒也没什么不妥。

    二人坐定后,不等菏泽铭表明来意, 墨秉怀遣退了递茶上来的侍女, 在屋中只余他二人和墨汝央时, 噙着几分笑意似是玩笑的问他:

    “严父变了慈父,是知我今日会对他多加难为?”

    菏泽铭从茶碗中抬头, 带着些许嫌弃的瞟了他一眼,老狐狸,早该知是如此, 堵着修儿连门都不让进, 左不过是为了将他骗来相府, 这样的手段使了那么多次, 竟是又上当了。

    “有事直说, 磨磨唧唧从昨日拖到今日, 不像个男人!”

    “将军此言差矣, 昨日那是本相不想说吗?连你将军府的陈茶都没品完一盏就被你那好儿子送出了门,这锅我可不背。”

    “那不是陈茶!修儿他...”

    菏泽铭一直知晓墨秉怀身为文臣自有一番嘴上功夫,平日里自知说不过他,也从不与他发生争执,今日揣着一肚子事,又被堵在相府外的菏泽修一激,一时没想起不与文臣,尤其是墨秉怀论长短一约,突然想到后猛的截住话头,这才觉得自己这顿火气来的莫名其妙:

    “修儿他...确是做错了。”

    墨秉怀笑了笑不予置辞,只躬身将央儿放下来,柔声哄道:

    “央儿,去府门处将菏泽公子引进来好不好?”

    墨汝央抻了抻有点皱的衣服,乖巧的点点头,转过身对菏泽铭曲腿服了一服这才慢悠悠走出门去。

    菏泽铭看着那小小的背影,眸中尽是欣慰和喜爱。

    “怎么样,对你这小儿媳可还满意?”

    菏泽铭闻此顿了顿震惊回头,在此之前虽他数次提及,墨秉怀可从未松口同意央儿和修儿之事,许是因为彼时央儿失智,他是不愿让她拖累将军府,可今日...

    “你认了?”

    “我认不认没什么关系,要央儿愿意才行啊。”

    府门外,墨汝央对看到她后一脸欣喜,眸子里泛着光的菏泽修乖巧的问了个安,接着依墨秉怀之言请他去正堂。

    菏泽铭却在听到央儿对他的称呼后,从最初的欣喜到后来的失望,再到起身时的隐忍,脸上如同调色盘般转了几回,强忍住想要牵起她小手的冲动,只迈着小步子跟着认真走路的墨汝央缓缓进了正堂。

    进门前堂中的墨秉怀与菏泽修似是商议成了什么事,二人皆是一阵喜乐之声,但当菏泽修被墨汝央引着进入后,堂中蓦的恢复了诡异的平静,像是先前的笑声是幻觉,从未真实出现过。

    行完礼起身,菏泽修再一次郑重跪下去,背上所缚荆条的尖刺随着他的动作,穿透薄薄的里衣,勾刺的整个后背痒痒的疼,在他俯身请罪时,更有几根尖刺顺势扎入皮肤,素白的里衣立时便见了血。

    “墨伯父,孩儿无知,昨日不察于言语中唐突了央儿妹妹,今日特来负荆请罪,还请墨伯父惩罚。”

    说完再次躬身,本来已从皮肤中退出来的小刺再次顺着那几个小破口扎了进去,扎的菏泽修浑身一绷,额上渐渐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滴。

    墨秉怀却也端的稳,半晌不见菏泽铭出声,状似无意的瞥了一眼,才见他正垂眸专心喝茶,根本没有去关注菏泽修,见此他心里突然苦巴巴的难以言说。

    既怕刚商量好的亲事被他一顿打没了,又觉得不打拉不下老泰山的面子,若是如此轻易的放过他,央儿的性子这么软,日后被他吃定了该怎么办?

    搓着手指想了许久,眼神落在了站在一旁乖巧温婉的墨汝央身上。

    此时再看向菏泽铭的眼神却是换上了些许狡黠:

    “央儿,昨日菏泽公子因你无知,骗你唤他修哥哥,今日他来负荆请罪,也该是由你来罚他,你去将他背上的荆条取下来,好好的罚上一罚可好?”

    老泰山罚他你怕罚重了,小两口你总该无话可说了吧?

    果然闻此一言,本来看着没有任何表情的菏泽铭猛然抬起头,震惊的看向墨秉怀,眼里清清楚楚写着几个大字:老狐狸!

    墨秉怀坦然收下菏泽铭算不得夸奖的评价,只鼓励般的轻拍着墨汝央的后背指教她该怎么做。

    菏泽铭本身掩在眸下的紧张和担忧也渐次散去,虽是修儿的错,他也支持他来相府请罪,可到底是自己家的孩子,关在家里怎么教育都行,到了别人手里,哪怕是至交好友,总归是有点护犊子。

    这墨秉怀当真是个老狐狸,精明得很。

    这片刻,墨汝央被墨秉怀鼓励,开始抬脚往菏泽修身后走去,临走前还怯怯的看了眼一旁的菏泽铭,得到他一声鼓励的“去吧,好好罚”,这才放心的绕去菏泽修身后。

    堂内几人只顾着胡思乱想,都没能看到俯身在地面上的菏泽修闻此,眸中竟跃起期待惊喜的光芒。

    今日虽本就是来找打,便是被墨秉怀打了他也无话可说,但这荆条若是到了墨汝央手里,他却一阵莫名的兴奋,心里隐隐的期待墨汝央会怎么做,还想通过这件事看看她心里到底有没有那么几分是装着他的。

    这么想着菏泽修狠了狠心,肩胛处一用力,将后背缚着的荆条狠狠的往背上一紧,这一下扎的他倒抽了一口凉气,那本来没有挨到皮肤的小刺这回怕是都进了。

    就这样他忐忑的等着墨汝央绕到他身后,嫩白的小手从他身侧解开布条,小心翼翼的将荆条从他背后取下来,菏泽修跪直了身子,怕她提不动一手反手托起荆条簇的底部,声音轻柔的对墨汝央说:

    “小心些,仔细扎了手。”

    墨汝央取下荆条时身边仆侍帮着提了一把,听到菏泽修的声音,墨汝央愣了片刻,看向了背对着她说话的菏泽修,可半道上视线却被菏泽修背后星星点点的红色血迹吸引住,登时被吓得呛了一声,目光无助的投向墨秉怀。

    见墨秉怀正和菏泽铭喝茶没空搭理她,墨汝央小心翼翼的看了菏泽修一眼,伸出小手探出柔嫩的小指头在那血迹边缘轻轻碰了碰,声音带着明显的疼惜软绵绵的问他:

    “疼吗?”

    菏泽修的心顿时塞进了肚子里,浑身像踩在撒了糖的云朵上一般柔软甜蜜,无声轻叹一句“值了”,接着半转过身,用他星辰般明亮欣喜的大眼睛盯住墨汝央,勾起唇角认真的对她说:

    “不疼,一点都不疼,莫担心。”

    说着便想伸手去摸摸墨汝央柔软的脸颊,却被菏泽铭一声严厉的咳嗽声止住,又依依不舍的对墨汝央安抚的笑了笑回过身跪好。

    不知是不是菏泽铭这一笑,墨汝央蓦的脸红了,看到他那个柔软的笑,墨汝央心里带着丝丝的甜意,却不知自己为何陡然更加心疼他背上还在往出渗着血的模样。

    “爹爹,他出血了,受伤了。”

    “无妨,这点小伤没关系,央儿拿荆条同你爹爹所言抽他便是,犯了错就该受到惩罚。”

    墨汝央没等来墨秉怀的回答,却被菏泽铭的话吸引,待明白他说什么后小小的眉头竟皱了起来,带着些许不可置信收回了目光,再次求助的投向墨秉怀。

    墨秉怀依旧没说话,墨汝央突然不知该怎么做,摸着自己的手指,眼睛盯着菏泽修后腰处已连成线的血渍心里闷闷的难过,圆乎乎的杏眼里不知不觉竟蒙上一层水雾。

    就在她不知所措的盯着菏泽修的背影发呆时,身边的仆侍按照菏泽铭的授意将一根顶端削平的荆条递到了墨汝央手中,见她懵懵的捏住荆条,菏泽铭这才继续说:

    “央儿,今日不打改日这浑小子再欺负你时,伯伯可是管不住他了,今日你就放心打,让他以后再也不敢辱你可好?”

    墨汝央手中的荆条沉沉的蜿蜒在地面上,扯一扯,上面一根根带着扁平棱角的小刺会在地面上划出干涩难听的声音,看了眼荆条又看了眼菏泽修带着血的里衣,墨汝央突然将荆条丢弃在地面上,接着垂眸再不言语。

    这是生气了?

    菏泽铭一看她这小模样,心里不禁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他俯身拾起荆条立身在墨汝央身侧,强压着笑意温和的问她:

    “央儿这是提不动荆条对不对?那伯伯帮你可好?央儿你且站远些,伯伯来帮你打,什么时候出了气喊停便是。”

    说着便要将墨汝央推到一边,做势提起荆条要打菏泽修。

    这一举动顿时惹恼了墨汝央,她小小的身子往菏泽修背后一站,双臂往两侧展开挡在菏泽修身后,带着被吓到的哭腔声音颤颤的说:

    “不可以,我都不怪他了,这可是您的亲儿子,打坏了您不心疼吗?他都受伤了...”

    说着还不放心的侧过脸偷看了眼菏泽修的后背,想看看是不是还在渗血。

    这话一出墨秉怀和菏泽铭都放声大笑,菏泽铭抬手隔空指了指墨秉怀骂了句“老狐狸”,墨秉怀手指磕了磕桌子,也不甘示弱:

    “那也是你愿意。”

    这一幕让下跪的菏泽修和情绪还在波动中的墨汝央都愣住了,直到墨秉怀再次开口,菏泽修才明白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