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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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更的梆子甫一敲过,西城各坊各街上官员府邸门前的灯笼似前夜未降的星子。零零星星、陆陆续续的亮点起来。点灯的小厮踩着高凳打着哈欠,两眼似睁未睁,欲合未合,手里的活儿却是一气利落:取罩、清蜡、换烛、最后用火折子点了,黑沉沉的府门印着两团子光,登时有了几分生气。

    不远处,新打上马掌的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嘚嘚”作响,伴着马车轱辘不知是疏于保养还是年岁成旧,不堪其负的响着“咿呀”声。

    “我怎地不记得有这时辰就出门的老爷?“小厮从高凳上爬下,困已去了大半,心里又暗自忖度,“莫不是这京里又来了什么新贵?“随即摇了摇头,“但凡要是尊贵的,又怎会用这样的马车。准不定是从外边儿调派回京的,这倒是最相符的。“小厮只如此略略一想,便似是确凿了,但这本就是与他全然不相关的事,一转身也就抛在了脑后。

    远天泛青的时候,小街上马车的“格拉”声或是轿夫们“索索”的脚步声方渐频繁,后又静了一阵。待五更的梆子一打过,渐渐可闻各家各户人语窃窃之声。等天再亮些,贩夫走卒出门谋生计,林立商铺撤板开铺,菜妇鱼贩倾力叫卖,肉贩取石磨刀霍霍,一派景象,好不热闹。

    咸宜坊杭府看守角门的小厮坐在矮凳上,低着脑袋点头如鸡啄碎米,原来是一个盹儿打的正香甜。洒扫的小丫头瞧见觉得有趣儿,起了玩儿心,使着手里的扫把轻轻捅了那小厮腰眼子一下,那小厮一个激灵,“哎哟”一声,连人带凳摔了个四脚朝天,逗得小丫头笑痛了肚子。

    小厮揉着屁股起身又扶正了凳子,转身瞧见一旁笑弯腰的小丫头,就知是她戏弄的自己,他也不恼,只委屈的说:“姐姐可心疼心疼人吧,三更就起的人,服侍着老爷上朝去,好不容易偷会儿瞌睡,还要得姐姐这般戏弄。”

    小丫头一听,知是自己亏了理,敛了笑,一张小脸愧的有些红,但嘴上却又是不肯饶的:“谁戏弄你了,方才有人叩门,你没听着?”

    小厮拍着身上的灰尘回道:“姐姐何必说这话唬人,我的耳朵最是灵,只要听着脚步声,就知门外是不是有人来。”

    “你唬人,你的耳朵真要是这么灵,那方才怎地竟没听见我的脚步声?”小丫头不信。

    “听是听着了的,只是没想到会被姐姐戏弄,又听见姐姐笑的开心,想着我这一跤也摔的值得。”

    “你…你这贫嘴,我不跟你说了。”小丫头提着扫把红着脸跑开了。

    小厮瞧着那落荒而逃的背影正自开怀,“扣扣”两声叩门声恰时响起,“还真有人叩门啊。”小厮抹了抹鼻子,转身应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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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是你爹领诏回京后第一日上朝,家里上下都提了十二分的精神,眼下他已进宫去,你快回房去打个盹儿吧。”杭府老太太茹氏爱怜的看着孙女儿允贤,说道。

    “祖母,我这早已过了那股困劲儿,现下精神可好了。不如等用过了早饭,祖母再跟我讲讲《金匮要略》可好?”说话的少女梳着双环髻,髻上各簪着一对汉白玉梨花簪,后发则用束带束笼着垂在身后,一双眼里闪着灼灼的光。

    “你对医书是费心钻研的。只是今日你还要替你爹去徐侍郎府上拜寿,咱们杭家的姑娘在京城官眷里头一次露脸,可不能为人诟病。”杭老夫人拉过允贤在自己身边坐下,又道:“你娘没的早,你爹又未续弦。你这丫头又一心只钻研医书,从不爱听那些后宅管家的事。原本我们在北疆,民风开阔些,倒也无妨。只如今你爹调回京城,这京城的官眷哪个不是长了三四个心眼子,哪个肚子里没有一本小账。眼看你也快要及笄,若无变故,这婚事就是要在这京城的门户里找了。所以这两年可别失了分寸,损了闺誉。”

    “今日不讲《金匮要略》就是了。祖母何必思虑这些最没意思的事。爹未续弦,那是对娘的矢忠不二,何不叫人艳羡?而允贤自小有祖母教我怜我,从未有半分委屈。今日去给徐太夫人拜寿,我只端静娴仪,定不会失了体统,祖母就不要太过多虑了。“

    “端静娴仪是不错的了。其他的事祖母日后慢慢教你。”

    “那祖母还不如多跟我说些《难经》、《脉诀》的好。”

    “你这丫头……”茹氏还欲再劝导几句,却见丫鬟手里拿着封信进了屋子。

    “老夫人,门口说是白石潭贺家送来的信。”丫鬟将手里的信件递给了茹氏,茹氏收了话语,接过信拆开细细读了,脸上渐展笑意。

    “白石潭贺家?贺家……”允贤似是忆起了什么,问道:“祖母,可是当年求赦令来的贺大人?”

    “正是了。你瞧世上竟有这样巧的事,贺家老太太不日也将抵京,信上说是受了工部郎中盛家老夫人的请,来京探望故友。偶然听说我们已迁回京城。一别数年,恐人事两非,所以特写信来问询,待日后抵京再登门拜会。”茹氏将信递给允贤,甚为欣喜。

    允贤接过信略略读了,和祖母说的并无二致,刚放下信又听茹氏似有感触道:“自当年一别也快有十年了……”

    “祖母。”允贤唯恐祖母想起旧事,出声唤道。

    茹氏知她心意,拉过允贤的手道:“往事不提。允贤啊,等贺家老太太抵京,你同祖母一道去府上拜会。一来呢是多年不见,难得可再与这位老姐姐叙上一叙,二来这贺老太太娘家姓庄,长于妇人内症,又从旁侍奉贺院判多年,你即有心学医,何不虚心求教,求师之长,补己之短呢?”

    “祖母说的对极了,允贤定会好好向这位贺老夫人求教。”允贤急不可待的站起身,喜不自禁的在屋里来回走动,“都说京城内外卧虎藏龙,祖母,咱们迁回京城真是太好了。”

    “瞧把你乐的。紫苏,快扶着姑娘,别绊了脚。”茹氏见她满心的欢喜,步履雀跃,随步带起的裙摆似一波波涤荡不尽的清水涟漪。

    “祖母,贺老夫人何时抵京?今日?还是明日?”允贤眼里哪还有旁的其他,只恨不的贺老夫人下一刻就已抵京。

    “哪有那么快的,少说还有小半个月。待他们安顿妥帖了再登门才不唐突。”茹氏止了她,允贤复又在茹氏身边重新坐下,听见还要等上小半个月,欢喜登时散了一半。

    “急什么,该来的总是会来。眼下你只管今日拜寿的事,知道吗?要是出了错,祖母就不带你去见贺老夫人。”

    “祖母…怎还有如此威胁人的。”允贤委屈道。

    “嗯?”

    “允贤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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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常寺卿杜常之女淑月,金丝楠木寿星一座,东阿阿胶十两。”报礼的嬷嬷话音还没落下,客堂里一屋子的各府女眷就已发出惊叹,随即转为窃窃私语。

    “这么重的礼,也只有太常寺卿家的才有这手笔。”工部郎中盛府大娘子王若弗王氏讪讪坐在客堂一侧,脸上端的平易近人,眉眼带笑,嘴里轻声对身旁的刘嬷嬷私语道,“幸而我们是在她前头送了礼,不然非但被比了下去,还免不得要被这一屋子人笑话。”说到这儿,王若弗往前探了探身,想瞧瞧这排在杜淑月后头送礼的是哪家的倒霉蛋。

    “……小姐,咱们的礼是不是太轻了?”紫苏捧着怀里的礼盒,刹时觉得有些单薄,偏此时杜月淑赚足了脸面,轻轻然的转身入了坐。紫苏抬眼看着一旁收礼的嬷嬷,只觉进退两难。

    “小姐,到我们了……”

    允贤也没想到才不过是送礼,自己就遇上这境地,但退是肯定不能退的,振了振精神,领着紫苏到了徐老夫人跟前。

    “徐老夫人,宣武将军杭纲之女允贤特来贺寿,愿徐老夫人您萱草长春,松鹤延年。”允贤持着稳重大方,容色端丽,虽是新面孔,却引得堂上不少人侧目。

    “诶,这词听着新鲜,你回头给我记下了,下次我也换着说。”王若弗暂且忘了看笑话的兴致,对刘嬷嬷吩咐着,又道,“宣武将军?是哪里冒出来的?这姑娘我怎么从未见过?”

    “大娘子莫急,等会儿便知了。”刘嬷嬷怕以王若弗的性子喜形太露,复又低声劝诫了两句。

    “…宣武将军?杭纲?”果然徐老夫人一时半刻也未曾忆起。

    伺候在老夫人身边的徐府大娘子是个伶俐的,即刻弯下身子跟徐老夫人低语解释道:“以前在北疆,前些日子才调回京,就是上回到府上找过老爷,想转去带兵的那个。从四品。”大娘子声音不高不低,偏她说话的这半刻功夫,客堂里的人仿似都短了说话的兴致,只要留心听的都将这一席话听了个明白。

    从四品的武将,在遍地是官员贵戚的京城算不得多大官,但也不敢叫人轻怠,不功不过,在这一屋子的官眷里就是个寻常人家。

    “精彩的来了。”王若弗见收礼的嬷嬷接过了丫鬟递过的礼盒,整个人不自觉地又往前探了几分,但脑子里还记得刘嬷嬷的劝诫,手里拿着帕子佯装拭嘴,借机遮住了大半张脸。

    “人参一颗,灵芝一对。”果然,同方才一样,报礼的嬷嬷话音未落,客堂里一屋子女眷就已窃窃出声,只是这次却是带着讪笑。

    紫苏听着这满耳碎语,左右看去,这满堂用帕子捂着嘴的女眷登时让人有些恼火,允贤却似未闻未知,端着浅笑盈盈站在原处,听候安排。

    “你是稀客,能来已经不容易。”徐府大娘子有心想化了这尴尬,高声对允贤说道。

    “好好,入座吧。”徐老夫人如是安排了。

    允贤回礼谢过,领着紫苏往座位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