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蝉鸣声声，东都洛阳笼罩在午后炽烈的阳光下，树叶被晒得打蔫，但街上却仍人声鼎沸，小贩的叫卖声响彻街巷，东市里也仍是人来人往。

    一间酒肆临窗的座位坐了两个人，男子高鼻深眼，一副异邦人相貌，头发剪到及肩，身上套了件修身的黑色长袍，没什么花纹，只是长袍底下那条布满破洞的裤子暴露了他桀骜不驯的本性。而坐在他对面的则是个红袍银甲的女将军，眉眼凌厉，看着不像个好相处的主儿。

    但事实是，这两位就坐在这么个小酒馆里面相谈甚欢——还操着不一样的语言。

    酒馆只有粗陋的陶土碗，琥珀色的酒液倒是浓香，小天狼星端碗抿了一口，朝对面人一笑:“上次你把我一个人甩下，结果我们宿舍四个人就我一个没舞伴的，可惨了。”

    李摇光朝他挑挑眉:“我看你也不介意这个。”

    小天狼星摇摇头，抬眼打量一下对面的人，仍然火焰一样意气风发着，就放心不少，只是语调一转，提了个新话题。

    “我刚毕业，打算去做傲罗。”

    奈何文化差异时时刻刻都存在，李摇光仍不太听得懂他的某些用词。“毕业……？傲罗又是什么？”

    “我在霍格沃茨上完七年学，该离开学校出去看看了。”小天狼星被她问得哭笑不得，还是给她解释，“至于傲罗，就是抓捕黑巫师，防止他们犯罪的人。”

    “跟我们挺像。”李摇光听完，微微笑了一下，但脸色又很快沉了下去。

    “你知道走这条路意味着什么吗？”她问。

    “我知道，很危险。”小天狼星直视着她的眼睛，“但是食死徒越来越猖獗，必须有人去阻止他们。”

    詹姆、莱姆斯甚至麦格教授问他为什么要做傲罗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回答的，当时詹姆跟他击了个掌，说干得漂亮，哥们，而麦格教授罕见地微笑起来对他点点头，说你是个勇敢的孩子。

    李摇光端起酒碗和他碰了一下。

    “好好活下去。”她说。

    这句话和他的朋友和长辈们都不一样。李摇光完全清楚未来他面对的会是什么，因为那是她一直以来都在面对的东西，她知道什么是生什么是死，知道在战场那样以命搏命的地方活下去是多么不易——这是她对小天狼星最简单也最诚挚的期许。

    但是那时候的小天狼星还不懂，他还刚毕业，眼前看见的尽是未来的花繁似锦，还不知道这简简单单一句话里面到底有多沉重的含义。

    所以他仅仅是喝干了碗里的酒，扬眉笑道:“当然。”

    等到黄昏时候，街上便已经没了什么行人。小天狼星往外一看，不禁有些茫然，毕竟太阳仍未下山，而这里是繁华不下帝都长安的东都洛阳。

    李摇光看见他面上疑惑神色，又一看天色，心中了然:“确实该走了。”便喊来老板，又要了几坛子酒，同人走了出去。

    “今儿是七月十五鬼节，行人大都早早回家了，怕夜里冲撞了鬼神。”李摇光一边解释着，走到马跟前，把酒坛子系到鞍上，又从怀里掏出块豆渣饼给马喂了，突然想起小天狼星没坐骑，便拍拍马背，道:“虽然这是我老婆，但是要是你要骑的话，也不是不能让你骑一下，要不要试试？”

    ……他骑马，让姑娘走路，他还是人吗。小天狼星腹诽着，一边拒绝了。

    所幸洛阳距天策府不算太远，步行也还不到一个时辰。李摇光又为了配合小天狼星把马速压得慢，饶是这样，他们晃回天策府的时候天也快黑透了，偏生李摇光这混蛋仍不往府里走，脚步一转上了山。

    “不是怕冲撞鬼神吗？你还往山上跑？”小天狼星有点担心地环视四周，要是哪冲出来个青面獠牙的幽灵他就好好给它一下子。但山上很安静，只有一两点磷火飘在空中安静燃烧。小天狼星掏出魔杖念了个荧光闪烁，照亮了周围一大片地方，看清周围后他背后一凉:这周围全是坟包和墓碑，您老怎么半夜闯坟场啊？！

    “这边山上都是熟人，不会害我。”李摇光笑笑，把马背上一酒坛子摘下来，拍开封泥喝了一口，剩下的全撒在脚边。

    风俗不同，人心却是相同的，小天狼星一下就懂了她这一撒酒是什么意思，便闭嘴了。

    “这山上葬着的基本都是天策的弟兄，不多，大部分都在战场上就地埋了，没机会送回来……但是有不少看着我长大的老家伙，还有那么几个比我还小点的小娃娃，也都没了。”

    “别客气，今儿我请你们喝酒。”她低声道，又撒了一坛子酒。

    小天狼星鲜少见她心情低落的模样，这一下有些手足无措。他见过的女孩儿低落无非是闹闹脾气，是她们的男友捧着鲜花与糖果就哄得好的，而今晚这位一来不是普通姑娘，二来他们俩关系还真没那么亲密，三么，鲜花显然不适用于现在这一环境，除非你手里捧的是一把白花。所以最后他也只好把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好像是为了告诉李摇光，你不是一个人，你旁边还有个我。

    “谢谢。”之后下山的时候李摇光鲜少一副好脾气，对小天狼星说。他们俩并肩走着，李摇光牵着马，星空底下就他们俩人，但不远处就是天策府的城墙，一如当年灯火通明。

    但小天狼星却由这墓地想到了未来，那都是战死的人，李摇光会不会在几年之后和他们一样，被随便找块地匆匆安葬了？

    “摇光。”他不由得出声，“天宝十四年会打仗。”

    “什么意思？”李摇光微微偏头，眸光锐利，语调冰冷，这一刻她再不是跟他玩闹惯的朋友，是大唐戎马为战的将军，“你说这话若没个解释，可是要负责的。”

    出弓再没回头箭，小天狼星也不是会后悔的人，但他看到她这样陌生的表情的时候，还是不由得一怔，连带着解释都有些手忙脚乱。“……大唐已经在我生活的那个年代的一千二百多年前了，我是从史书里看到这些的，那都是真实的，会发生的事情，我怕你——”

    “那你希望我怎么办？”李摇光突然打断他，双眼直视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永远不可能做逃兵，我又怎么向他们解释我会预知五年后的战争？你告诉我了，你觉得你能解决，事实上你没有，只是留给了我一个更大的麻烦。”

    少年张了张嘴。他早就知道有的事并非非黑即白，他也并不是没经历过事情的单纯少年，但他又确乎没经历过那么多风雨，还不知道那究竟是怎样痛苦的抉择。

    他们已经走到了天策府的后院，正走到盏灯笼底下，灯火昏黄。李摇光回头看了眼小天狼星，看见他神色似乎略有些郁闷，微微笑了一下。

    “小天狼星。”她喊，而被叫名字的人一抬头，却落进了个有些生疏僵硬的怀抱。大唐的正经人，鲜少有同人拥抱以示双方感情深厚的，李摇光这一抱这也算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谢谢你。”她的脸只到他颈窝的位置，小天狼星才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已经比李摇光高了那么多。他听见她在自己耳边说话，声音有些低哑:“你要知道，我们军人，死于山河，既是不幸，也是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