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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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青衣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青衣千伶百俐,立刻伏下身装睡。我悄悄儿地坐起身,糯湿了窗户纸,窗外的人估计是没有想到我竟不先出去而是先看她是谁,嗳呀一声,却到底没能来得及躲避。
是那个叫白仙月的小姑娘!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然后连忙捂上嘴。好在黄衣一直睡眠质量就不错,早睡早起,睡梦中这点小小的动静不可能把她惊醒。
早料到如此,九尾本人可不会这样喊我。
客栈后面的小树林,小姑娘好奇地打量着我。
“你就是那晚,那只狐狸手里抱着的漂亮小猫?”
我纠正着少女:“那不是狐狸,那是我哥哥。你又怎生知道我哥哥是狐狸?他人形可是化得很好的。”
少女嗤嗤笑着:“狐狸竟是猫的哥哥,倒也有趣。我要说,你哥哥已经被我抓起来了,把你们的事情都告诉我了,你信不信?”
我一翻白眼:“你这么说,我自然是不信的了。”
小姑娘哼了一声:“我说我一开始就看出他是只狐狸来,这你总该信了。”
“信,信。我哥哥让你来做甚么,传信么?”
我见这姑娘一壁撒娇儿,连忙把话引回正题来。
“他才是替我传信去了,我是他派来拐走你们的。他说这个时候,你和我那天抱着的那只可爱小猫里肯定有一个没睡,更可能的是都没有睡。只要在窗棂上敲暗号,就肯定能把你叫出来;只要和你商量明白,你们便肯和我走。”
少女说话娇柔婉转,煞是好听。
只是该死的哥哥,竟把我们的老底都交代了。我恨恨地问:“那我这蠢哥哥现在在哪儿?”
少女扁了扁嘴:“那天那些宛州人是要抢我身上一件儿东西,我拿着那件东西是要带给一个人的。那天你们走后,我东躲西躲,你哥哥把我救了出来,和我做了交换,他代我去送这东西,我代他带你们去帝都。”
我的天。
我这哥哥究竟是怎么想的,把我们托付给这样一个小姑娘?
我疑惑着问:“你真的没有骗我?我瞧你自己都保护不好你自己的样子。”
少女冷哼一声:“我是和家里的人走散了,他们才那么多人一齐欺侮我。况且那日遇见你们的地方太过不巧,附近的村子都遭了瘟疫,荒无人烟的地方,那些宛州人最是好动手;如今我已把家里人都叫了出来,又报了官去捉他们,倒要看看他们能得意到几时?”
我只扁了扁嘴。把我们丢下,实在不是九尾的作风。
小姑娘见我仍是犹豫不决,只得拿出一缕纯银的毛发来:“你哥哥就知道你不会信。他说把这个给你,你便信了。”
我瞧着那毛发,不由得大吃一惊,这是九尾心口的银狐毛,他肯把这个给这小姑娘,那的确是真真正正托付了。
“那我哥哥何时能回来?”
“递过了信儿,他自然就会赶上我们啊。别问那么多了,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呢。”
无之奈何,我只得答应了她,回身欲回客栈中把我两个妹妹唤醒。突然想起一事,我回头问她:“你叫甚么名字?”
“白仙月。”姑娘嫣然一笑:“很好听是不是?”
凌晨时分,我和青衣、黄衣收拾好了本就不多的东西,朦朦胧胧地走出了客栈。天色未明,月朗星稀,山村地势高绝,我立在那儿,只觉得周身透骨的冷,人世千里茫茫寂寥,一时竟有些孤独。
白仙月正倚在客栈一旁的树上,见我们出来,微微一笑,拍了拍手。一旁阴影里驶出一辆双马所拉的马车来,我见那马车颇为小巧,如何也容不下我们这许多人,不由得有些疑惑。
“来么,上了马车便知道了。不过你们要化回猫身才是。”
我们依言化作原样,驭车的车夫过来,低眉顺眼地将我们的行李接去。他见了我们这般变化倒并不惊讶,神情如常。
掀起帘子进了车厢,我们才发现马车之中是一个地方宽阔的起居室,这起居室仿佛被奇异的力量缩小,含在了马车纤薄的车壁内。室内一张大床,合在重重纱幔之后,更有多少精致家具、奇珍异宝,错落布置着,我困乏极了,一时也叫不出来它们的名字。
车内铺着软和厚实的地毯,想来是某种动物的皮子,我和两个妹妹找了处舒服地方伏了,青衣、黄衣倒头就睡。
“是该歇歇了,但在那儿可不成,罢了,待会儿再挪吧,我现在也累得难过。宝瓶?”
白仙月话音方落,床帐纱幔后便转出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来,我上下眼皮直打架,一时也看不清她是什么样子。这姑娘侍候着白仙月将身上衣裳除下,换成轻薄软和睡觉穿的料子,白仙月轻轻除下颈上围着的紫貂裘时,我见着一道蜈蚣也似的疤痕蜿蜒在她白皙细嫩的脖颈上,登时吃了一惊。
白仙月听见我惊呼,回眸望着我,微微一笑,摇摇手,示意我别把自己的两个妹子吵醒。她宽了衣服,又重围了一条雪白的长绸在颈上,隐隐约约间,我只觉她和那个叫宝瓶的姑娘将我抱起,在些香喷喷、温软软的水里过了一遍,再就甚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日早起,只觉浑身酸软。屋子里一壁香气馥郁,入眼陈列陌生,我一时又惊又疑,不知自己到了哪里。
突然黄衣的头探到我面前:“终于醒了,我以为姐姐要睡到下辈子。”
我含含混混地问:“黄衣,我们这是在哪儿?”
“这可是睡糊涂了。”黄衣无奈道。“我们是在那个白家小姐的马车上,不记得了么?赶快起身,我们要吃东西了呢。”
啊。对。
昨天的记忆一拥而入我脑海,我只觉头痛欲裂。加之身下的被窝不知是何材质的,香香软软,触手生温,真真儿是不想起身:“我不吃东西,你让我再睡会儿。”
“你都睡了七八个时辰了,我们凌晨上的车,如今天已落晚。你再睡过去,小心昼夜颠倒。”
这话倒不错,只是我已啥都听不下去,敷衍了几句便又想合上眼睛。黄衣又气又笑,连忙喊了一句:“青衣,你还不把那点心拿给她吃呢?待她吃了,准就不要睡了。”
我昏昏沉沉地伏着,只觉自己头痛得厉害。
也不知过了多久,黄衣执着地推着我,一下又一下:“姐姐,你张张嘴。吃了这个你若还要睡,那可就接着睡,我们都给它吃光。”
我只嫌她烦,心想着让她赶快别扰我,便一张嘴。咬破了一层软面皮,有清甜绵软油膏似的东西溢到舌尖,我呜了一声,只觉好吃,连忙闭着眼睛坐起身,将这点心细细嚼碎了咽下。
远远听见有个姑娘笑嘻嘻的声音,却又不是白仙月:“我瞧她还是要睡,你们把那茶给她喝一口。”
又有一个冰凉的口儿递到我唇边,我正被那点心噎了一下,心想只怕是水,便就着喝了几口,谁知那水是热的,浓酽酽带着七分苦味。但既已喝到口,没法退出去,便也就着咽了。喝过之后,唇齿留香,我只觉得有些意思,却没想到越来越清醒。
“姐姐,别睡了,这茶极解困的,你是睡不着了。”
我倚了一会儿,脑子缓缓清醒过来,头也不痛了,便睁开眼睛。
入眼的确是昨儿的车厢。我伏在一个藤条大筐里,身下是柔软的褥缎。旋即一只手把我抱了起来;我一仰头,姑娘十八九岁,丫鬟服饰,面色沉静,微微笑着和我说:“我们去洗一洗,你别怕哦,你的两个妹子已是洗完了。”
我点点头:“好的。”
然后方意识到,我现在是猫,她不过能听见几声喵呜,是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的。
洗过一通,又不知是喷了甚么花儿水儿,我只觉芳甜满颊。旋即我又被那个姑娘抱到黄衣、青衣身边,我的两个妹妹正伏在地毯上,拨弄着一个绒球玩儿。
“我看你们两个倒蛮适应的。”
我笑着逗她们两个。
黄衣一翻白眼:“又没人欺侮我,做什么不适应?”
旋即她叹了口气,轻轻道:“我是不大喜欢人……但如今青衣很好,你也很好,和我们曾经东奔西跑、缺衣少食、担惊受怕的时候相比,我还是喜欢如今。”
她望着我微微一笑:“我保护不好你们,所以随着你们就好。”
她目光灼灼地望着我,我想起我从未和她说过我关于九尾去寻白仙月的推测,也没提起过其他种种,她被我从睡梦中叫醒,旋即被告知要随白仙月走时的惊愕可想而知。
但她还是一言未发便随着我们。
我心头愧疚,很多事、很多决定,我们的确是没和黄衣打过商量,她这么多年来未必不知道我和青衣比和她更亲密。
从感情上说的确如此,可——
可到底黄衣才是我的亲妹妹呵!
白仙月自床帏处转了出来:“叽叽喳喳的,不吃茶点,却在说什么呢?”
迎着我们诧异的目光,她笑吟吟地对我们道:“猜得没错,你们说话,我确是听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