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营救的修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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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心点,在我让你说话前,别出声。”我听到了一个毫无感情的,明显经过处理的声音,说得非常快,“如果你还没睡,并且在四处寻找你的朋友的话,那么恭喜你,中奖了。”

    那边停顿了一分钟,而我惊骇地听着这一片沉寂。

    “非常好。”那个声音祝贺道,“请问你现在是一个人吗?请回答‘是’或是‘不是’。”

    “…是…”我的音量小到几乎听不见。

    “我希望你所说的一切都不是谎话,那对你和你的朋友都没好处。”那个声音带上一丝戏谑,却仍然礼貌,“这样吧,为了体现我的诚意,希望你接下来可以安安静静地听着,并且保证只有你一个人可以听到,我给你的小礼物。”

    那个机械的声音说完后过了十几秒,对面忽然响起了一阵杂音,而让我汗毛竖起的,是夹杂在其中的,一个我熟悉不过的声音。

    不会错的,那是八百万的声音,她在挣扎,她在恐惧,可我听不清她具体在说着什么。没过多久,那个机械声再次传来:“听到了吗?接下来该表现出你的诚意了……”

    “你想要什么?钱?”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发颤。

    “啊,你给我当心点,你得等到我让你说话时才能说话,拜托。”

    “……”

    “这就对了。以下是你接下来要做的事:如果现在有朋友在你身边,想办法离开他们,不要让你的表情泄露秘密。然后到池袋西口公园喷泉雕像旁边的电话亭,在那里有一个电话号码,打那个号码,我会告诉你从那里出发去哪里。什么都不用带,手机也不要带,我想要的,只有你……”

    “当然了,如果你将这一切告诉警察叔叔的话,那你的好朋友可能就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再见,遥酱,我已经等不及要见你了。”

    机械的声音亲昵地唤出了我的名字后,被挂断了。

    我依然把电话扣在耳上。我的关节因为恐惧而僵住了,迟迟没法松开手指。

    我知道我得开始思考,但我的脑子里依然充斥着八百万恐惧的声音。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绝望扼住了我,我不知道对方到底想干什么,我根本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警方那边不知何时才能结束,或许眼下抓紧时间才是最要紧的,我别无选择。我得放手一搏。

    我咽下自己的恐惧和不安,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我已经做出了决定,再浪费时间优柔寡断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得想办法不让任何人怀疑地离开这里。

    我的目光落在茶几上那叠小便纸上,我慢慢地走过去,一个计划在我脑海里成型了,连带着腹稿,我快速地拿起笔写了起来。

    写好后,我小心翼翼地折好了纸条,同时,也小心地密封住了自己的心情。

    ……

    做到这一点所花的时间远远超出了我的预计。我走出休息室的时候,刚好轰焦冻和绿谷出九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我装作疲惫的样子,脚下一个不稳,直直往轰身上跌去,他果不其然接住了我,我趁机悄悄把纸条放进了他的口袋里。

    “抱歉,我太累了,想回家休息一下。”我千方百计才控制住的唯一一个表情是一张呆滞的、死气沉沉的脸,我不敢直视他们俩任何一双眼睛,怕露出任何细微之处的破绽。

    “远坂同学,你真的没事吗?警方已经在展开调查了。”绿谷对我说。

    我点点头,扶着额头装作头疼的样子:“那就好,我先回去睡一会儿,你们也休息一下吧,辛苦了。”

    轰和绿谷对视了一眼。

    “要不要送你回去?”

    我摆摆手:“没事,我家离得近,先走了。”

    走出警厅的大门,在确认他们再看不到我后,我迅速地赶到了电话亭处,我在电话机旁的角落发现了纸条,我拨了过去,仔细听着那边事先设定好回复的地址。在挂上电话的同时,我悄悄地把手机储存卡放了上去,希望这一举动不会被监控拍到。

    在凌晨的马路旁,我一辆的士都没看到。

    没时间了,我情不自禁地脑补着八百万受折磨的画面,仿佛有一颗定时炸.弹在我脑海中倒计时。我不能哭,我告诉自己,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终于,我跑到一家五星酒店的门口,一对看上去很疲惫的夫妇正在把他们的最后一件行李从一辆的士的后备箱里拿出来。我飞速奔向那辆的士,迅速坐进司机身后的那个座位上。那对疲倦的夫妇和司机都盯着我看。

    我把目的地告诉一脸惊讶的司机的时候,他抱怨道:“那可是在神奈川郊区……”

    我把两张一万日元的钞票扔在前排座位上。

    “这些够了么?”

    “当然,孩子,没问题。”

    司机一踩油门跟飙车似的冲了出去。

    我坐回座位上,双臂交叠着抱住膝盖。在短短的三十分钟内,外面的世界从高楼大厦变成了荒无人烟的田野,但我根本不想看出窗外去。我努力让自己保持自制力。既然我的计划进行得如此顺利,我就得下定决心不让自己在这个时候崩溃。让自己沉浸在更多的恐惧和焦虑中是毫无意义的,我已经选择了这条路,现在我所能是继续走下去。

    “嘿,姑娘,是这里吗?”

    “是吧……”我的声音听起来快要窒息了。那个司机紧张地看着我,就好像我是恐怖电影里某段高|潮的小插曲。

    他不安地看着我下车,也许只是在希望着我不要让他找钱。

    周围一片昏暗,只有晃晃悠悠的路灯告诉我这应该是一片荒野。

    汽车的声音逐渐远去。

    树叶不再晃动,光影逐渐凝滞,黑夜变得更深,黎明似乎还在遥远光年之外。

    我一边自我催眠这不是拍恐怖片不是恐怖片,一边朝不远处的一间废弃工厂奔过去,期间被绊到了好几次,还有一次摔倒了。我摇摇晃晃地爬起来,继续向前跑去。

    ……不知道轰有没有看到我的便条,能不能带人及时赶到。

    最终,我来到了那家工厂,一进去,一股强烈而阴森的冷气迎面击中了我,越往里走寒气更甚,整个空间仿佛冰窖一样。我听见自己脚步声踩出“哒哒”的回响,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声音。恐惧牢牢地抓住了我,我简直快要被困在其中了。

    在工厂内搭起的一个台子上,一束白光照在中央,就像舞台上属于主角的追光灯,而在那束光线下,我惊愕地看着那个主角——那个我竭尽全力在寻找的,我的好朋友八百万百,她的双手被捆绑着吊了起来,衣服少得可怜,整个人维持着一种难堪到羞耻的姿势。

    愕然片刻后,我难以抑制地愤怒了。

    “我操!!”

    我忍不住爆出了脏话,飞快地奔上去,我感觉我现在的脑海里入驻了十个爆豪,每一个都在叫嚣着“去死”要将全世界都炸个粉碎。

    “百百,你怎么了?你没事吧?你怎么瘦成这样了…你的胸呢?”我忍着哭腔,将我的外套脱下来裹在她身上,努力想把她手上的铁绳解开,“我靠啊,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啊……!!”

    “遥…酱……”八百万虚弱的声音传来,说话间唇齿因寒冷而微微颤抖,“别担心…我没事…就是…冷……”

    “遥酱,不要担心哦,遥酱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会好~好爱护你们的……”

    就在这时,从前方的阴影处传来了一个可爱愉悦的女音。我瞪大了双眼,看见一个穿着棉外套的背影。

    她缓缓地转过头来,望着我,冲我露出一个欲.仙欲.死般舒服的笑容,她的笑容从她的脸上戴着的那种电焊工常用的面具上的玻璃后面透出来,我感觉她在用《电锯惊魂》里播放磁带时的那种低沉的沙哑音对我说:“i lay a game.”

    我立刻警惕起来:“你是谁?”

    “我是谁?”她噗噗噗地笑了起来,捂着红红的脸颊朝我靠近:“我是小美啊,遥酱,明明是你救了我的,才过了多久呀,你怎么就忘了我呢~~”

    我的大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很肯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她虽然是一个和我差不多的女高中生的模样,但却给人一种极其违和、不寒而栗的感觉。

    身旁的八百万虚弱的声音朝我艰难道:“快逃…遥酱……他们不是你可以对付的……”

    他们?难道还不止一个敌人??

    只一瞬间,她就冲到了我面前,我甚至没看出她袭来的是手还是脚,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一记重击砸到了我的胸口——我感觉到自己向后飞去,然后听到了我的头砸在墙壁上的撞击声。

    我被吓得甚至感受不到疼痛,甚至没法呼吸。

    她骑在我的身上,亲昵地抚摸着我的脸颊,然后拿起我的一缕头发,轻轻嗅着。

    “遥酱,你真的太棒了,为了朋友,竟然那么乖乖听话地跑来送死了,你真的太让我感动了,啊,还有在超市呢,是你救了我呢!我第一次被人救呢,我的第一次……第一次……是你给的呢……啊,你闻起来好美味!你知道吗,我最喜欢血啦……我啊,最喜欢把喜欢的人一点~一点~地切碎,就像这样……”

    我感觉到有尖物刺进了我手臂,我甚至没法咽回自己极其痛苦的尖叫。下一秒身上的重量消失了,她飞快地躲开了八百万用尽最后的力气创造出的飞刀。

    “遥酱,快逃……快……”

    我动了动,除了手臂的疼痛以外,我还感觉到了一种温暖的液体以惊人的速度从我的手臂上汩汩流下,它的味道让我的胃痉挛起来,它开始飞快地带走我的意识。

    不行……远坂遥,你不能在这种时候晕过去,百百还在等着你,你不能放弃,你要克服!

    在头晕目眩和恶心反胃之中,我不断地用力抠着自己的大腿,死命让自己保持清醒,一边艰难地移动着身子想去到八百万身边。

    “真是受不了你这个女疯子。”

    我的身体僵在了原地,这个时候出现的另一个敌人,毫无疑问等于一道死刑批下。

    “老师只是说想测测这个女的的个性,你干嘛自作主张多带一个人来?想死吗?”

    那个男声听上去病怏怏的,又带着明显的不耐烦。我可以听到他缓缓朝我踱来,我想看清楚他的样貌,却在下一秒被狠狠地钳住了脖子,动弹不得,他那双手力气真大,我仿佛被一双烧红的铁钳夹着一样,连呼吸都渐渐困难。

    “喂,怎么回事?”面前的男人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困惑,他的手不自觉地加大了力度,我感觉我的脖子快要被捏断了。

    “等一下,弔。”

    仿佛从老旧收音机里边传来的低沉男音,让脖子上的手一松。

    我狠狠地跌落在地上,剧烈地咳着,感觉五脏六腑都快要咳出来了。

    “老师?”

    一股更深邃的寒意从我背脊涌上。

    两个敌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却远远没有那个声音给我带来的压迫感强烈。

    危险,陌生,恐怖,意味深长。

    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强烈的危险气息,光是听着就让人感到窒息。

    我颤抖着想要看清,却只能瞧见一个头顶冒着黑雾的家伙,那个声音从他怀里抱着的老旧屏幕上传来。

    “本来是看那个孩子的个性比较好用,所以才请来测试一下的,但目前看来,限制有点超乎预料。”

    “不过,倒是这个孩子,很让我意外呢。”

    “竟然没被弔崩坏掉,看来是很有意思的个性呢。”

    我紧紧地抱着已经冻晕过去的八百万。逐渐下降的体温、身体的疼痛、一夜未宿的疲惫在一点一点地侵蚀着我的神经,我感觉我随时都有可能晕死过去,可是我不能,我至少要等,要等到我的计划顺利完成,要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我死命地撑着眼皮,感觉自己像在漂浮着,仿佛在做梦。

    ……

    突然间

    当我漂浮着,沉入黑暗的水底的时候,我感受到了一股剧烈的风涌了进来,然后听到了我的脑子所能想象到的最令人振奋的声音。

    那是另一阵咆哮声,另一阵汹涌的脚步声。

    ……

    “该死,那些英雄怎么又来了!”

    “不要嘛!人家还想和遥酱继续玩耍~~”

    “算了,先撤退吧,弔。至于这个令我在意的孩子,想必也无法用黑雾传送吧。”

    “就这样吧。”

    “相信以后还会见到你的,我的好孩子。”

    ……

    然后,我知道我的计划成功了。

    神经骤然的放松,我能感受到意识正逐渐远去,黑暗像是乌云一般铺天盖地地挤压下来,吞噬我全部的视线……

    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了有熟悉的亮光从黑暗的裂缝里漏了进来,仿佛火焰一般的温暖,紧接着。一双手托住了我倒下的脑袋。

    可我的眼睛仍然无法停止地缓缓合上。

    最后的感知牵动着我的嘴唇,比出微弱的口型——

    你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