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店的样式很普通，大厅很空旷，除了一些椅子就没放什么了。店里现在没有生意，几个秃顶略微发福的中年理发师聚在一起闲聊，有客人来了也不理会。

    一边的学徒跑来招呼他们，“客人，您要哪个理发师？”

    “除了这几个，还有别的理发师吗？我要手艺好的。”季娆指着那边，问道。

    “客人您放心，我们这的理发师各各顶尖，技术一流。您大可以放心。”门徒听出她的怀疑，自夸道。

    “反正不要那几个。”听你瞎吹，季娆才不相信秃顶能好好对待别人的头。声音有些大，几个正在聊天的理发师抬头，露出了鄙夷的眼色，随后又怪笑的继续聊天，其中的嘲讽不言而喻。

    “这个……”学徒表情有些微妙，看了眼季娆的长相，心中明了，本着顾客就是上帝的精神，在前面带路，“请您跟我来。”

    学徒带着他们往里走，中间过了一段长长的露天走廊，又拐了几个弯，到了尽头是面死角。

    “？”

    学徒看着季娆盯着墙壁有些好笑，正想上去帮忙，她突然伸手按了一块地方，门开了。

    原木色的墙壁，东西看似杂乱实则有序的摆放，让人感到舒畅。

    给人一种从街边到沙龙的感觉，里面面积不大，七、八平方米的样子，但从屋子的装饰，可以看出里面这位理发师的良苦用心，他是真的喜欢这个职业，而不是像外面那几个偷懒的理发师，只是为了钱。

    唯一一张兽皮靠背椅此时正背对他们，支出了胳膊和腿。

    “jc少爷，有客人来了。”

    “不见。”jc语气有些丧，左右摆了摆椅子。两臂撑着，才不让自己滑下去。

    看来jc少爷有些受挫啊。

    “少爷，这位客人的发质很好，纯黑，还很长。”

    “真的？”jc有些不信，借着背倚抬头眯成一条缝，悄悄看了眼，瞬间转身。

    jc唇红齿白，有点奶油小生的感觉。不过一头银灰的短发和一身宽大的袍子，竟然给人成熟的感觉。

    嗯，有头发。而且是镇上唯一一个银发，有特点。

    季娆想了想，这人应该是希金斯家的小少爷。希金斯家族靠海上运输发家，后学习了理发技术，成立了一个组织，基本垄断了希腊的理发行业。

    希金斯家的现任当家人去东方跑过一趟货物，回来时带了一个孩子，就是jc，其母不详。jc的长相继承了他的东方母亲，恰好是茉莉花城最不待见的样子。虽是富商之子，却不被重视。

    “嗯，不错不错。”jc激动的站起，把她拉到自己刚刚坐的椅子上。青单已经被学徒带下去了，jc有个习惯，在理发时，不喜欢有第三个人在场。

    他也不问季娆，自顾自地忙活。

    首先，就从肩膀咔嚓剪了一长截头发，编起来，用东西小心的收着。

    再慢慢的修剪，季娆也看不到，有些无聊。

    jc走到她面前替她修剪，剪刀很大，看着有些吓人，她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不怕吗？”jc与她闲聊。

    “当然不会，你刀握的很稳。”她偶尔接上一两句。昨晚没休息好，现在坐的很舒服，空气中有一股特殊的香味，她说着说着竟然睡着了。

    等她醒来，头发已经染好了，在等自然风干，jc不知道去哪了。

    她用余光瞅了瞅，头发还被微微弄了下，有些蓬松，就是不知道整体效果。

    门开了，jc返回，左手端起她尖瘦的下巴，右手拿着一只笔，轻轻在她的眉间描绘，眼神说不出的认真。

    季娆竟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想张嘴，内心悲凉的居然一个字也说不出。

    “这眉，叫做玖月眉。九月，是秋的完尾，冬的初始。既留有夏秋的余热，又不过于寒冷。它看似冷酷，却仍是相信希望。它看似凶狠，却脆弱不堪，向前是生机，向后是绝境……”jc出去一趟，返回后气质变得完全不同了。

    “你觉得这个城邦怎样？好吗？繁华吗……这片表境下真实的模样，其实是格外肮脏的。”他的语气有些凄凉，是一种感叹，又是一种哀婉。随后他直视着季娆的双眼，语气阴狠，“所以，在这个城市，绝对不要示弱。对任何人，都要凶狠，不能有一丝温柔。千万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被表面迷惑……这里，很危险，远远超过你的想象……”

    眉，画好了。他轻抚，满足地笑了，语气很是怀念，“我想为你画这个眉，已经很久了，现在，终于实现了。”

    会是他吗？季娆眼神迷茫。随后她猛地清醒，不可能的，他早就不在了，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走，”jc突然站起，将头转一边，语气不容拒绝，“离开这里。”

    季娆感到奇怪，正想说点什么。

    “走啊！”他大吼道，“再不走就叫人赶你出去！”

    “你，”季娆有些怒，转念却改了口，“你得让我把钱给了吧？”

    她想再多和他说几句话。

    “不用了，用你的那截头发抵了，快走吧。”他的语气也缓和了些，但还是很迫切的在撵她。

    季娆无奈，只能出去，关门时还听见他冷漠地说了句，“以后再也别来找我了。”

    “我稀罕找你啊！”她对着闭合的门做了个鬼脸，自我嘲笑，“我怎么会觉得这种人是他，简直疯了。”

    季娆往回走，到了大厅才看见青单。

    他正被一群人围着，除了店里的人，居然还有外面的老阿姨或是大姐姐。

    怎么回事？？？

    “小青，干嘛呢？走了。”她挤进去，牵着他的手，往外走。

    酒红色蓬松的长发，配上她冷漠的表情和生人勿近的气场，纵使这些人再喜欢青单，也无人敢拦她，两人顺顺利利地走出理发店。

    季娆在想事情，走的有些快。青单的手还被她牵着，他看着季娆的侧脸，有些走神。

    “怎么了？”许是他的目光太强烈，季娆停下问道，没有语调。

    “很好看。”青单缓了一下，笑着说道，看起来有点傻。

    在阳光的照耀下，青单的笑，很美。季娆看着，烦躁的心竟然慢慢平静下来。

    “是么？”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镜子给我。”

    “好嘞！”青单答应着，递给她一面小镜子。季娆照了照，酒红色的头发，微微蓬松，给人冷酷却又随性的感觉，确实很符合她。

    照到眼睛时，她的手抖了下，“这眉……”

    ·

    昨夜，九重井罗塔迎来了今年第三场大雪，今早，整个无景门都被装饰成雪白色。

    雪还不够坚硬，小正太无意踩到一堆较厚的雪，整个靴子都湿透了。他小脸冻的通红，小短腿走的更快了。

    叩门，是碧落姐姐开的门。他高兴的唤了声，“碧落姐姐。”

    “哎，快进来，冷风都灌进屋子里了。”碧落连忙让他进来，将门合上。

    屋里烧着暖炉，很暖活，空气里飘着熏香的味道。小正太不懂香，但这是季娆姐姐最喜欢的气味，她喜欢的东西，小正太都喜欢。

    “冻坏了吧？”春秀出来，递给他一个滚烫的暖手壶。

    “不用。”小正太没接，哈出几口冷气，就咚咚咚的往季娆屋里跑。今天他穿的很厚，还带着一顶红色的帽子，看着格外讨喜。帽子上还悬着两颗小球，随着他动作，一摇一摇的，很是可爱。

    “这孩子。”碧落看着，跟春秀一齐笑了。

    “季娆师姐，季娆师姐！”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清脆的童声，很是动听，就是不停的重复，竟也让人讨厌不起来。

    “嗯。”一个声音应着，小正太隔着帘子，看见床榻上有了动静。

    冬天的季娆，比平时更加慵懒嗜睡，碧落、春秀两人竟然丝毫叫不醒她。这尊大佛，叫的次数多了，还会跟你闹脾气。这不，也就小正太敢一直叫她，把她叫醒。他太可爱了，季娆舍不得骂，也只能乖乖醒了，但还是很磨蹭。

    小正太在外边打量季娆屋子，即使来过很多次，但他还是像个好奇的小宝宝似的，怎么看都看不够。季娆屋里，熏香的味道特别重，闻起来，其实有些呛鼻。

    “鞋子又湿了吧？”里面的人问。

    小正太不敢跟她撒谎，就不做声。

    “你呀！”里屋的女声有丝埋怨，但更多的是心疼。“去，找春秀姐姐帮你哄干鞋子再来。汤婆子也没拿吧？快去抱一个暖和暖和。”

    “恩嗯~”小正太不想去，发出声音撒娇。季娆能想象出他用鼻音发出这个调调的同时，小小身体也在晃动。

    “听话，快去。顺便帮我把碧落姐姐叫来，替我梳妆。对了，我冷，我也要一个汤婆子。”季娆如是说道，小正太一听，怕季娆师姐冻着，连忙去叫人了。

    “哧~”里边传来了季娆的笑声，爱惜又有些无奈，“这孩子，总这样。”

    不多时，碧落就来了，为季娆穿上衣服。季娆如今的修为，早已不畏寒冷，所以穿的不多，也并不麻烦。

    替她将秀发挽好，将红纸放在季娆嘴前，她轻轻抿了抿，再替她抹了些腮红，看起来有些血色。

    等小正太哄干靴子，抱着两个汤婆子跑进来时，季娆已经在对着铜镜描眉了。

    季娆这人，从小富贵惯了，干什么都懒，巴巴地盼着别人帮忙，唯有这眉，别人从来碰不到，她要亲力亲为。

    小正太怕现在给她，会害季娆师姐手抖，就放在里衣外，死死捂着，可烫可烫了，他自己的汤婆子倒没怎么管。

    “季娆师姐~”带着点尾音。

    “嗯？”季娆正好画完，转头看他。小正太将汤婆子给她，还强调着，“师姐快抱，一点也没冷。”

    季娆当然知道，其实她并不需要暖壶，她只是想让他抱一个。

    “师姐啊~”小正太又喊，季娆也不应了，就等他说。“季娆师姐啊，您能别画眉吗？”

    “为什么？”季娆疑惑，她浑身都艳丽，光彩照人，唯独眉淡。不画，就跟没眉毛一样。

    “不好看。”小正太说，又怕误会，连忙解释，“不是的不是的，就是这个眉看着太凶，我害怕。”

    “是么？”季娆笑了，“我是掌门的真传弟子，不凶镇不住人。”

    “啊！”小正太有些丧气，“原来师姐也会有自己的烦恼。”他一直以为只有小孩子才会有麻烦的事情。

    “嗯。”季娆摸了摸他头上的小球，“等师姐以后强大到无人敢惹，就能按照自己想要的样子来活了。到时，你想让师姐画什么眉，师姐都依你！”

    “真的？”小正太眸子一亮，“那我要亲自为师姐画一个最漂亮的眉毛。”

    “当然可以。”两人又是一阵玩闹。

    “小姐，洛伊雪师妹来了。”门外传来春秀的声音。

    “请她进来。”

    “好。”

    门被推开，一抹鹅黄色的身影进来了。洛伊雪今天的发盘的很是活泼，她的脸瘦瘦小小的，看起来像瓷娃娃一般精致好看。这几年在季娆的照顾下，她可算有了些活力，不再像以前那样阴森森的了。

    春水关上门也进来了，和碧落一同站在一边看几人。

    “师姐好！”

    “过来，”季娆招手，洛伊雪连忙上前，却被她轻轻打了下脸。

    她不懂，看着季娆委屈。

    “你呀，”季娆一声嗔怪，“不是说了，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直接叫我姐姐的吗？”

    “姐姐。”洛伊雪甜甜的喊着，一边的小正太不高兴了，觉得洛伊雪夺了季娆师姐，也跟着姐姐、姐姐的不停叫着。季娆把她抱在怀里，掐了掐小圆脸，他才老实。

    “雪儿，最近心法修炼的怎么样了？”季娆问，洛伊雪不敢怠慢，忙忙说了起来，有些不懂的地方，也顺便讨教起来。

    要说洛伊雪这孩子也命苦，父母都被魔修害死，只活了她一人。无景门看她可怜，把她收养了，但终究没人看拂她，所以从小受尽了白眼。

    季娆第一次见洛伊雪时，她正被一群门外弟子欺负着，季娆看她可怜，就把她收到了身边。也没想她干活，就当养个闲人，季娆有这实力。

    可洛伊雪这孩子，干起活来一点也不不含糊。后来季娆发现这孩子天资不错，就推荐了出去，现在，她已经是内门弟子了。

    “不错。”季娆赞扬了一声，随后说道，“进步的很快，看来再过不久，你就能顺了心愿成为长老的真传弟子了，将来为你的父母报仇雪恨咯！”

    “嗯。”洛伊雪笑着点头，眸子里燃着一股大火。

    季娆继续同洛伊雪有说有笑，却没注意到，身后碧落、春秀两人看她的目光分外毒辣。

    凭什么，我们从小与你一同长大，服侍着你，你却从未推过我们成为无景门弟子。

    屋外，又下起一场大雪……

    ·

    这是，我以前常画的凶眉！季娆一惊，这眉，是她自创的，她怎么可能看不出？只是，这眉比她那种，要稍微柔和一些。

    她突然想起那屋子里的熏香，也跟曾经她用的很相似，一个想法在她脑中萌发，她着魔似的往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