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我生之后晋祚衰(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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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日便是四娘子大喜了。”华裳从梳篦盒里取出梳篦替她梳着后背的青丝,“新衣还未赶制出来,奴婢挑了几身娘子未穿过的,娘子瞧瞧喜哪身?”

    华裳对着屋内几个侍女招手,她们一人捧着一个漆盘过来,漆盘上摆了一套套叠好的衣衫,她瞥了一眼,随手在那堆衣裳里指了身。

    她从妆台前的首饰盒中找出珠花在谢姝头顶比着,“这对珠花是桓家送来的聘礼里头的,奴婢瞧着挺合适娘子,要不就这支?”

    谢姝点头,由华裳梳着她的头发,铜镜里映出华裳的手,浮曲阁中的粗活并不需要她和珍馐做,可华裳的右手间却有茧子,这是常年提笔写字的人才会有的。

    一直以来她心底都存着一个疑惑,现在这个疑惑越来越深。

    “华裳,你是谁的人?”

    华裳梳发的动作一滞随即笑道,“奴婢自然是娘子的人。”

    她看着华裳躲闪的眼神更确定了心中的猜测,“到了现在你还要骗我吗?”

    “娘子说笑了,奴婢从八岁开始便服侍娘子,不是娘子的人还会是谁的人?”

    “是啊娘子,你这么问怪吓人的。”珍馐也站在一旁搭话,屋里头其余几个小丫鬟都轻声附和着。

    她拂开华裳的手赤足站起来,华裳身量比她略高,谢姝微仰着直视她,“那你如何解释刘鹤的事。”

    “奴婢哪里认识什么刘鹤……”

    “不认识吗?珍馐,这个名字你可有印象?”

    “娘子说过两次,好像是个人。”

    “珍馐这样粗枝大叶的人都能记住我说的话,你却说没听过这个名字。”

    “奴婢只记得娘子说什么鹤,也没细听,还以为娘子喊的是那两只白鹤,娘子——奴婢对您……奴婢怎么回事别人的人呢。”华裳急的快哭出来,便是珍馐也来拉她单衣的衣袖求情。

    “你在我身边十年,十年中我极少见你与珍馐练字,可你的字写的却比珍馐好上几倍,便是与我也不差多少。”

    “四娘子还未定亲时你便笃定地说她已定亲,那日珍馐追问,你才改口。”

    “你事事妥帖,面面俱到,行事作风都像受人教导过。可我从没有给你们立过规矩,所以你,到底是谁的人?”

    华裳“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我……我是……我是大人安排来照顾娘子的,在伺候娘子之前已学过三年的字,刘鹤之事奴婢察觉娘子说的名字……便一并禀报了大人,至于四娘子定亲……奴婢听大人说,总是要断了娘子的心思——娘子!您别赶奴婢走!大人他也是关心娘子,娘子莫要赶奴婢走,我……我再也不敢了,娘子!”

    “断我的心思?阿姊的婚事就为断我的心思?!”

    “不……也不全是,四娘子一直想着成亲之事,如今刚好有个寒人,大人又看的起他,将四娘子配给她也是个一举两全的法子……也不全是因为娘子。”

    “滚。”

    “娘子……”华裳颤抖的双手伸过来拉她的足踝,“娘子……奴婢当时真的没想这么多,您看在这十年我服侍您的分上——”

    “滚——!”尖利的女声刺破寂静的夜,泪水随着她这一声大喊涌出眼眶。

    她挣开华裳的手,不料踢在了妆台上的首饰盒上,那些个细钿珠花从盒子里翻落出来。一屋子的人对着她都跪了下来。

    珍馐抱着华裳哭。

    谢姝一下跪下来,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阿姊的婚事是因为她,她的错误一下子害了三个人……

    她可以不喜欢刘鹤的,可是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逼她。

    为什么要这样对阿姊。

    阿父……为什么要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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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姝迟迟赶在吉时前到了家庙,庾氏和谢家众人早就等在那里了。

    珍馐和她房里另一个有些脸面的丫鬟低着头跟在她身后,却不见华裳,庾氏闻到她衣裳散发出来的浓郁的熏香味,再打量她的模样,头顶的垂挂髻梳的歪歪扭扭,垂在耳边的双环一大一小,眼睛红肿着像是未曾睡好,“怎么不见华裳?”

    “她病了。”

    庾氏也未怀疑,轻轻用手扇着鼻子,“那些丫鬟怎么熏的这衣裳,你的事平日里都亏得华裳操持,怎么她病了就无一个可用的人了。”

    谢姝不语看向前方,身后谢家诸人分几排站着,吉时还未到,太阳却快将人晒化了。

    “桐月,你去菊韵院催一催四娘子,吉时快到了。”

    桐月轻轻“诺”了一声,还未来得及走便见内院方向梅儿急匆匆从的跑过来。她跑的太快,一脚踩在裙裾之上,在地上滚了半圈才停下,庾氏深吸一口气,按捺着心中的不满,面上已浮现了怒色。

    谢姝昨夜至今还未合过眼,右眼皮不停的跳,现下又见梅儿着慌张的模样,也不顾礼法快步过去扶起她。

    “九娘子——娘子她……娘子她昏过去了!”

    “你说什么!”

    “娘子方才要跨门槛,一下子晕了过去,柳碧掐着她人中也不见醒……”梅儿边说边哭,后头的话混着哭音听不清楚。

    庾氏来回转了几圈,头上步摇随着步伐不停的晃动,谢薇的亲事是她主持的,如今出了这档子事不是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

    “阿娘,可是出什么事了?”谢轶走进,见谢姝蹲在梅儿面前,母女两人皆是慌张的模样。

    “薇儿晕过去了,这样,桐月你去菊韵院让柳碧扮作四娘子先把人前的礼行了,派人去请太医令为娘子诊治。”

    庾氏吩咐下去后,一时也顾不上谢姝还坐在地上,转身找人去通知刘鹤此事了。

    谢轶看谢姝神情恍惚还坐在地上,对着她伸出手掌,“怎么了。”

    “阿兄……阿姊的婚事是不是因我而起?”

    他拽着谢姝想拉起她,不料她半点没有起身的意思。谢轶愣了一瞬,“怎么会因你而起。”

    也是,阿兄并不知情。

    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绛玄色的身影,那人在远处定了一下才走过来,她看到庾氏迎上去,隔着约莫两丈的距离与那人说了几句。

    “阿姊的病成不了亲,都是因为我的任性……”

    “……四妹妹早有成亲的心思,好与不好都是她选的,至于那个寒人,他若不愿意,谢家还会按着他娶吗。”

    “原来阿兄是知道的。”

    也是,士庶之隔,云泥之别。谢家已经出了姑母这样的意外,绝不容许再有第二个。

    “阿父留他还有用,并不是因你的缘故,才将四妹妹嫁给他。”

    珍馐搀着她缓缓站起来,泪眼里之间那个绛玄色的身影独独站在谢家众人的面前,依旧挺着脊背。

    谢家并没有逼他,这一切都是刘鹤自己选的。

    他选了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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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榻上的谢薇悠悠转醒,她眼珠转动了一圈,四周的景物渐渐清晰,和她闺房一模一样的布置。

    “娘子可算醒了!”

    梅儿见她醒来连忙喊人,谢薇蹙眉,“我怎么还在家中?”

    “娘子今早出门是晕过去了,方才太医令给娘子施过针,娘子如今可好些了?”

    “咳……柳碧呢。”

    “……娘子晕过去后,夫人做主让柳碧扮成娘子的模样先混过去,如今已在姑爷家中了。”

    她眼神迷离,看着梅儿头顶的银簪好一会儿才定住,像岸上快要窒息的鱼一样吐出一个“哦”字。

    庾氏听说她醒了,急急入了内室,谢姝与她一起,两人围着卧榻凑上前来,谢薇竭力扯出一个笑容,“害阿娘和妹妹担心了。”

    “说什么胡话,醒来就好。”

    谢薇挣扎着想坐起来,头抬起一半便落回去,咳的声嘶力竭,缓了好一会儿才能开口,庾氏和谢姝眼眶中早有泪珠在打转。

    “后日姑爷便去北府了,太医令说你现下不宜行动,我做主让柳碧替你行了礼,明日便让他过来看你,你便在府中先养着身子。”

    “女儿虽不才,也读过《女诫》,出嫁从夫的道理还是懂的,咳,不能因不宜行动就坏了规矩,咳……”谢薇张着嘴突然失了声,极力的呼吸着。

    “明日事明日再说,如何做都随你的意思,好生歇着莫再说话了。”

    谢薇勉力点头,仰面躺下去。

    庾氏是个心软的人,不忍见她这副模样,拿着锦帕掩面出去了。

    谢姝看着她又像要昏过去的模样,也不敢惊扰,默默看了会儿病榻上的谢薇,留下珍馐在这里守着谢薇。

    太医令方才说的话犹然在耳,阿姊的病就在这一月了。

    下一剂猛药也不过吊着几日。

    “娘子一宿未眠了,快去睡吧,这里奴婢照看着,若有事会派人来喊娘子的。我虽然比不上华裳,但顶一夜总是可以的,浮曲阁那里娘子先让华裳安排着,其余几个丫头怕服侍不好娘子。”

    “我知道了,你在这里照看吧,我明日再来看阿姊。”

    她应了珍馐的话浑浑噩噩的走出去,出了菊韵院便是黑漆漆的小竹林,谢姝提灯一人踏上了回浮曲阁的小径,快入秋了,连夜间的风吹上来有些凉意,路经鹤亭,那两只白鹤也不曾认出是她来,鹤唳声声,夜色密布,倍显萧瑟。

    她一人到了小院,那几个偷懒的小丫头都早早合衣歇下了。

    冰莹听得动静才慌忙爬起来迎接她,手忙脚乱着准备着净面沐浴的水。

    谢姝任由她们解开衣带,一人垫着脚尖去拆她发上的珠花,不料手一抖滑在了她的脖颈上。

    “娘子恕罪。”

    “无事。”她的身边还真是离了华裳便无人做的好事。昨日熏件衣裳是如此,就是摘个珠花也都毛手毛脚。

    “华裳呢?”

    “华裳姊姊跪了半宿,膝盖也都跪肿了……奴婢们劝她先歇下了。”

    “你退下吧。”

    小丫鬟一时噤了声,窃窃地对她福了身。

    她爬到榻上,缩在了软榻里,连日来的一幕幕晃过眼前,谢姝阖上眼,疲惫席卷而来,在睡意快要吞噬她的时候,她对自己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放下那些不值得,珍惜眼前的人。

    她不过是喜欢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他有什么好呢,他根本配不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