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半。

    “小祖宗诶, 你冷静下来了没有。”公司的练习室里, 陆觉明的经纪人打了个哈欠, 一脸无奈地敲着钢琴盖, “从回来开始，你都在这里‘崩崩崩’弹了半天了, 有完没完，明天还要早起录节目呢。”

    陆觉明双手在钢琴上舞动着，抽空回答经纪人：“我冷静不下来啊！我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个粉丝！活的！！”

    “人家承认是你粉丝了没有, 你就在这里瞎兴奋。”经纪人一副不屑的样子，“人家要真的是你的粉丝，还能认不出来你？还能和你相处得这么冷静？”

    “我相信只是她比较害羞。”陆觉明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样子，在钢琴上落下最后一个和音，“算了, 今天不弹了，还是要早点回去睡觉。”

    经纪人松了一口气：“太好了, 我也终于可以回去休息了。说实话, 我可再也不想听你在这里崩崩崩了。”

    “我弹得有那么不好听吗？”陆觉明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经纪人抓抓头发：“倒也不难听……但是你一激动就弹这首曲子，一激动就弹，不管多好听, 是个人都会听腻的——说实话，我觉得你没弹腻也很奇怪。”

    “不难听就好。”陆觉明松了一口气, “之所以会下意识弹这首曲子, 可能和童年影响有关。我小时候, 被母亲逼着弹钢琴, 一边弹一边哭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小女孩在窗外朝这里看着……”

    “然后你就和她一见钟情啦？”经纪人颇有兴趣地问。

    “并没有！只是纯洁的友谊。”陆觉明强调，“然后我就把她请进来了，幸好母亲当时不在家。虽然那个女孩说自己住在附近，但是我从来没在拜访邻居的时候见过她。问起来，她也不愿多说什么，只是说听到了钢琴声，但是她自己没有弹过，所以想要过来看看。”

    “哦，然后你在她面前秀了你的钢琴绝技，成功吸引了她的注意……”

    “都说了不是这种剧情。”陆觉明说，“是她作为一个从没学过钢琴的人，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从啥都不会到轻松吊打我，给我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

    经纪人：“这个我想象的不是一个画风。”

    “我当时也难以置信。”陆觉明回忆起来，还是一脸悲伤，“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钢琴天才。”

    “那和你一受刺激就弹这首钢琴曲有什么关系？”经纪人又问。

    “我当时正在学的曲子是这首，她那天下午弹的最后一首曲子也是这首。”陆觉明说，“因为她之前没学过嘛，所以根本不识谱。但是不管什么曲子，她看我弹了一遍后，自己再试上两三遍，差不多就会了。最后我没什么可以展示的了，就把当时自己都没弹熟的这首曲子磕磕绊绊弹了一遍，没想到她试着模仿了大概一个小时，最后的成品直接吊打我……”

    “原以为是一段美好的相遇，没想到是学霸对学渣的碾压。”经纪人总结。

    “虽然事实如此，但是政哥你可以说得再委婉一点。现在你这么说我很心痛。”陆觉明捂住胸口，“之后我就苦练这首曲子，想要在下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再吊打回来，可惜不知道是不是她搬走了，我从此再也没见过她。”

    “所以你现在情绪一激动，就弹这首曲子。”经纪人摇摇头，“多大一点事啊，值得你记仇这么久。”

    “不是记仇。”陆觉明严肃地反驳，“是对我尊严的维护。”

    这天晚上睡觉时，陆觉明又梦到了那个下午。

    母亲由于工作繁忙，不到两点就出门了，但是走之前，她一边威胁着“今天不弹熟这首曲子就不给你吃晚饭”，一边把小陆觉明反锁在了放有钢琴的阳台上。

    那首钢琴曲是莫扎特的a大调第十一号钢琴奏鸣曲的第三乐章。当然，坚持用这么长的名字称呼这首钢琴曲的只有当时负责教授陆觉明的那个像是在刻意卖弄学识的音乐老师。陆觉明很久以后发现，普通人一般把那首曲子叫土耳其进行曲。

    小陆觉明被母亲的威胁吓坏了。

    不给吃晚饭！一整个晚上！！他娇弱的小身板会饿死的！！！

    从小就有吃货潜质的小陆觉明越想越怕，最后吓哭了。然而即使被吓哭，他还是不敢停下弹钢琴的手，于是他一边哭一边弹，一时间钢琴不成调的噪音和哭嚎的噪音混在一起，可谓魔音灌耳。

    正当小陆觉明坚持不懈用噪音污染环境时，门口突然传来了门铃声。

    小陆觉明不禁停下了弹钢琴的手。“我被锁住啦！打不开的！”他一边擦眼泪一边喊。

    外面的门铃停了，陆觉明继续一边弹钢琴一边哭嚎。又过了几分钟，窗台上传来“咚咚”两声。陆觉明抬头一看，一个小女孩正踮着脚敲着自家的窗户。

    万幸为了通风换气，窗户还没锁。小陆觉明拉开窗户：“你为什么要敲我家窗户？”

    “因为按门铃的话没有人开门。”小女孩抿着嘴回答。

    小陆觉明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但是好像哪里又不太对。他又想了想，问：“那你为什么要按我家门铃？”

    “因为听到你家有钢琴声。”小女孩说。

    “你也学钢琴吗？”小陆觉明好奇地问。

    女孩子摇摇头：“院长的办公室有一盒钢琴曲的旧磁带，他心情好的时候会用录音机给我们播放。我只是想看看，钢琴曲是怎么弹出来的。”

    小陆觉明的自尊心空前膨胀：“那么你是过来看我弹钢琴的吗？”

    小女孩点点头，顿了顿又摇摇头：“你弹得太难听了。”

    小陆觉明：……

    在小陆觉明因为这一回答暗自生闷气时，那个小女孩用手抓住了打开的窗沿：“我可以进来吗？”

    “我也很想让你进来，但是问题是怎么才能做到……等、等一下？！”小陆觉明话还没说完，他就惊恐地发现，那个小女孩用双手扳住窗台，用力一跳，右脚向上抬去，轻松地蹬在了他家的窗台上。

    “女、女侠饶命。”小陆觉明呆呆地说。

    小女孩轻盈地跳到地上，这才抬头望向陆觉明：“你说什么？”

    “我说，呃，你要不要试一试弹钢琴？”小陆觉明临时改口。

    小女孩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那么漂亮的琴，我真的可以弹吗？会不会影响你练习？”

    “真的！”小陆觉明从钢琴凳上站起来，给小女孩让出空间，“反正我也不喜欢学钢琴。如果不是我母亲的话，我宁愿去做菜也不想弹琴。吃饭多开心啊。”

    “我倒不喜欢做菜。太难了。”小女孩皱皱眉头，又偷偷看一眼小陆觉明，发现他没什么反应后，卷了卷过分宽大又皱皱巴巴的长袖衬衫，在钢琴凳上坐下。

    小女孩有双纤细漂亮的手，注视着她触动钢琴键的小陆觉明想着。钢琴老师在他母亲的面前，总是极力夸赞他的手指修长，手型也好看，一看就适合弹琴。但是他很清楚，这只是钢琴老师吸引母亲继续上交下一年钢琴学费的理由。自己的双手非常的普通，挥动也不灵活，跨度也不够大，小指的力度也不够强，不仅按键时会软趴趴地塌下来，持续练习一个小时之后还会酸痛到根本抬不起来。

    但是她的手指不一样。小陆觉明悄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头看看小女孩的手，觉得那才是钢琴老师真正应该夸赞的。

    小女孩看上去确实没有谈过钢琴，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她先是轻轻抚摸键盘，再用食指在钢琴的白键上一个一个断续地弹奏着，像在确认着什么。突然，她抬头对小陆觉明说：“这个键好像有点不对。”

    “可是它看上去很正常啊。”小陆觉明问。

    小女孩用手比划着解释：“不是它外表的问题，是它的那种，调子，感觉有些奇怪，这个‘拉’不应该是这种感觉，应该是再稍微向上一点……”

    说实话，陆觉明并没有听出两种“拉”有什么区别，而小女孩似乎就能听得很清楚。但是，即使她似乎发现了钢琴的某些不足，但她依旧用仿佛看着珍宝一样的眼神看着眼前的钢琴。

    “你想试着弹弹曲子吗？”小陆觉明鼓起勇气，“我，我虽然水平不怎么样……但是基本的东西都可以来问我！”

    就这样，这个下午，在小陆觉明的帮助下，小女孩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完成了从钢琴白痴到入门者的突飞猛进天才飞跃，大概也只有当时还是的小陆觉明，才能会接受这不可思议的事实吧。

    到了最后，小女孩更是连陆觉明连了一下午的土耳其进行曲都轻松复制了。

    “我好伤心。”被全面击败的小陆觉明趴在钢琴凳上，“我感觉自己什么也不会。”

    “你只是不擅长钢琴而已。”小女孩一本正经地说，“听你说，你做菜就很厉害啊。”

    “那有什么用，我母亲也不会让我当厨师。”小陆觉明叹了口气，看了看钢琴上的电子钟，又惊慌起来，“啊，居然已经到五点了！母亲她马上就要回来了！她如果看到我和你玩了一下午，肯定又要打我……”

    “没事，正好我的活动时间也要结束了。”小女孩拉开窗户，摆出跳出窗外的姿势，“如果我不回去，院长也会担心的。”说罢，她就纵身一跃，跳出了窗子。

    “那就下次再见！”小陆觉明朝她挥挥手，“我都是一个人在家里，没人陪我……你有时间就可以过来！”

    小女孩点点头，转身向他挥挥手，便跑向了路的尽头。小陆觉明趴在窗台上，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突然想起来还没有问她的名字。

    下次再问吧，他乐观地想着。

    然而，那天晚上回来后，离异数年的母亲带来了她要与新爸爸结婚的消息。关于那个小女孩的回忆在这个消息的冲击下变得不再重要，陆觉明与母亲也很快搬离了那套郊外的平房，住进了新爸爸的家里。

    他再没有机会问清那个小女孩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