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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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纳卫国公之女……为侧妃?”承熙帝执笔的手一顿, 凝眉看他,“此话当真?”

    苏祉恭敬道是,见他面露惶惑, 竟和颜展笑, 难得有耐心地解释。

    “芷园花宴上,儿臣曾于南亭与阮姑娘隔水相望,惊鸿一眼, 甚得吾心, 随后又听闻她于花厅之上,不惧流言, 为六弟作证,想来应是个品行端良之人,心中更喜,归去后便朝思暮念。即便不为提携卫国公之事, 儿臣亦想寻个良辰吉日, 向父皇请旨赐婚。如今正好, 一举两得。”

    阁臣中有□□羽, 闻言, 眼珠子吱溜一转, 忙开口道不好,称阮家女曾与程家有过婚约, 清誉已损, 再许太子, 恐叫殿下受委屈。

    苏祉笑笑:“儿臣身为大邺储君, 能为父皇分忧,是儿臣的福分,谈不上委屈不委屈。更何况……”他的笑染上些微阴冷,“儿臣一点儿也不委屈。”

    众人听后,无不赞颂。

    承熙帝摩挲着下巴,不置可否。

    让阮家女儿入东宫做侧妃,的确是个好主意。既抬举了卫国公的地位,给满朝武将吃颗定心丸,有这么一层裙带关系,与夜秦一战,不愁他阮光霁不尽心,况且只是一个侧妃,也不至于抬举得太过,叫他们恃宠而骄,日后拥兵自重,酿成祸患。

    只不过……他目光在苏祉身上来回逡巡,神色复杂。

    边上几个大臣已开始低头交耳,有人赞太子殿下情深意重,是百姓之福;亦有不同之声,担忧一国储君,倘若太过偏爱一女子,恐要从商纣隋炀之流,沦为昏君,为祸社稷。

    承熙帝盍上眼眸,握拳轻敲额头,重重沉出口气,拂了拂手,让他们都下去。人快散尽时,他又忽然开口叫住苏祉,还让魏如海把屋里侍奉的宫人内侍都领下去。

    “眼下这里只有我们父子二人,你也莫要再跟朕耍心眼,说老实话,你求娶阮家女儿,可是为了日后报复她此前在芷园为你六弟说情?”

    承熙帝一双锐目直直盯来,见苏祉不做声,冷冷哼了声:“抛开君臣那一套,他们阮家老国公曾救过你皇祖父,于我们苏家有恩。今日,朕可以做主为你赐婚。但你要记得,若你只是为一己私怨而提亲,等人到了东宫,就预备坑害人家,朕可不会轻饶于你。废除东宫,也未可知。”

    他边说边往椅背上靠,眯了眯眼,“如此,你当真想好,要纳阮家女儿为侧妃?”

    苏祉嘴角噙着不屑的笑,昂首与他坦然对视,“儿臣愿以亡母之名起誓,倘若儿臣日后做出于阮家女儿不利之事,便叫儿臣万箭穿心,死无葬身……”

    “住口!”承熙帝砰地一拍桌子,笔墨纸砚俱都为之一震,恶狠狠瞪着苏祉,山眉间皆是厉色。

    天底下哪个父亲,能听得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发这等毒誓?更何况这毒誓里头,还非要扯上贤妃,叫他心里膈应。

    承熙帝心中不快,抄起笔,洋洋洒洒写起来,“记住朕今日的话,大婚后胆敢食言,朕绝不轻饶!”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

    赐婚的圣旨第二日就送到了卫国公府。

    阮攸宁因此前与苏祉有过那场不大愉快的照面,心中早有准备,是以从宣旨太监手里接旨时,倒是镇定自若。

    阮光霁在官场浸淫多年,也算沉得住气,只是眉宇间黑了一瞬,起身又能谈笑自如,送使者们出去。

    程氏和阮羽修则没那么好的定力。一个木讷瘫坐在地,双眼嘤嘤冒泪,需丫鬟们搀扶才能起身坐回椅子上,却也只是捏着帕子饮泣;另一个则围着阮攸宁咋咋唬唬,恨不得把那圣旨抢来撕咯。

    “都给我住嘴!”阮光霁送完人折回来,见里头混乱不堪,积压了一路的火气便拱了上来,“天还没塌呢,慌什么!”

    阮羽修顿时缩成一团,不敢言语。程氏叫他激怒,从椅子上跳起,欲同他争论。阮光霁软下语气,好说歹说,终于把她劝回去,回身看了眼站在角落暗影中沉默不语的女儿,心中抽疼,将她独自唤到书房。

    “你可愿嫁入东宫?”阮光霁温声问道。

    阮攸宁垂首立在那,并无反应。一双长睫在眼睑搭拢下阴霾,遮掩住她全部情绪。

    自那日在书肆内与苏祉见过一面,她便知,此生是摆脱不了他了。宫中他点自己鼻尖时,这种感觉就更甚。即便有苏砚在,他也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眼下苏砚还不在帝京。

    再没人能保护她,保护阮家了。

    圣旨已下,她还能怎么办?自己费尽心思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绕回到苏祉手中,只怕过不了几日,调遣爹爹和阿弟去云南对抗夜秦的旨意也该下了。

    这辈子,她还是什么也改变不了。

    她正暗自神伤,头顶上忽然落下一只大手,轻轻拍了拍,诧异抬头。

    不知何时,阮光霁已从椅子上站起身,行到她面前,素来情不外露的人,僵硬的唇线微微扯高,竟难得露出一丝笑来,声音也温若春风。

    “阿鸾可还记得,那日你从登州回来,爹爹同你说的什么?”

    阮攸宁从没见爹爹这般和煦,忡怔在原地,眨巴眨巴眼,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阮光霁捻须笑笑,俯身与她视线齐平,“你是爹爹的亲女儿,羽修是爹爹的亲儿子,是爹爹心头掉下的两块肉,爹爹就算再不近人情,也不会忍心把你们往火坑里面推。阿鸾莫怕,同爹爹说心里话,这个太子侧妃,你想不想要?”

    阮攸宁坚决摇头,眼中闪动希冀,倏尔又暗淡下来,“但、这可是圣旨啊……”

    “什么圣旨不圣旨的。”阮光霁嗤笑了声,吹吹胡子,“怎的,我不愿嫁女儿,陛下还能带人冲到我家,把我女儿抢了去不成?就算真派人来抢,你爹,外加你阿弟,他们也得抢得过去!”

    阮攸宁噗嗤笑出声,水雾迷蒙双眼,笑着笑着,泪珠儿就断线似的滚落。虽知前路艰难,但有爹爹在这,像山一般挡护在她前头,便是再难,她心中也是不再怕的。

    她有爹爹,有阿娘,还有阿弟,一家人和和美美,互相扶持,比起那个没人情味的苏姓皇家不知要好多少倍,她该高兴才是。

    阮光霁乍见女儿流泪,懵了一瞬,手忙脚乱地四下寻摸巾帕,最后实在找不到,抬起一只手,轻轻帮她擦拭。他那只糙手,平日舞刀弄枪惯了,茧子千层厚,跟铁掌似的,冷不丁要他轻手轻脚做这类细活,还真不大习惯。

    动作虽笨拙了些,却一点没弄疼她,阮攸宁漂浮不定的心,也被这硬汉柔情给慢慢抚定。

    当日下午,阮光霁就写了一封折子,揣上圣旨进宫,还是阮攸宁亲自给他砚的墨,直到戍时的梆子敲响,他才裹着一身寒气,蹒跚回来。

    程氏,阮攸宁和阮羽修都在正堂等他,见他是被冬荣搀扶进屋的,忙一窝蜂冲上去,询问情况。

    阮光霁笑着站直身,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就是陛下答应撤回旨意,我一高兴,走得太急,出门就叫门槛绊倒,摔了个大屁股墩儿,不打紧的。”

    冬荣要开口,被他瞪了一眼,只得撅着嘴恹恹退下。

    “爹爹,陛下当真收回旨意了?”阮羽修心大,瞧不出异样,语气中克制不住激动。

    阮光霁得意地昂起下巴,“怎的,你还信不过你爹爹?”

    “信得过信得过,儿子就是、就是太高兴了。”

    阮羽修抬手抹了把眼角,转头去跟阮攸宁道喜。阮攸宁得了程氏眼色,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他,领他出去。

    等屋里的下人都走光,程氏亲自去关门,回身照着阮光霁的背,狠狠拍了下。哪知他竟一下吃不住力,栽倒在地,嘶嘶倒抽气,额上冷汗不穷。

    程氏大惊,忙蹲下身去扶他,“陛下打你板子了?都伤哪了?快让我瞧瞧。”

    她边说边搀阮光霁去紫檀榻上躺着,见他只趴不躺,便要去看他的背。

    阮光霁赶忙攫住她的手,嘶了几声,勉强扯起笑,“不打紧,也就二十来下。我皮糙肉厚,经打,敷了药,没两日便好了,真的不打紧。”

    怕她担心,他趁机转移话题,“你瞧瞧,我挨一顿打,陛下就把圣旨给按下了,阿鸾不用去东宫看太子脸色,多划算。”

    他越是要笑,程氏心里头就越酸,抬指用力戳他额头,“划算你个死人脑袋!都打成这样了,还划算呢!”

    阮光霁笑呵呵地抓住她另一只手,顺势将她拉到身边抱住,附在她耳边呵气,“怎么不划算,我挨了顿打,不仅救了阿鸾,还得了夫人的记挂。你叫人满世界打听去,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划算的买卖?”

    “德行!”

    程氏破涕为笑,白了他一眼,起身去给他拿药,心中虽还疼着,但至少比早间松快许多。

    但愿此事,能就此收场。

    翌日,这卫国公抗旨拒婚的消息便传遍帝京大街小巷。

    有人羡慕阮家女儿没了程家婚事,却能入太子青眼;自也有人暗笑卫国公不识抬举,才在陛下面前刚得几日脸面,就得意忘形,失了圣心。

    其中最纠结的,当属郑家的人。

    少个侧妃平分他们女儿宠爱是好事,但却又因卫国公敢下东宫颜面,而自觉脸上无光,知道太子妃好心请他家女儿入东宫叙话,还给拒了,心中更是不爽到极点,便借自家人脉,串掇京中各家望族合伙冷落阮家。

    一时间,才刚刚热乎了没几日的卫国公府门庭,瞬间冻成冰窖。

    而此时的东宫,郑媛看着桌上被原封不动送还回来的帖子,挑了挑眉,起身往苏祉寝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