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时亚东已经起床, 快速交代了一番，贝休思直接在晚上购买了最早一趟回程的车票。

    家还是那个家，许久未曾回来似乎有了那么一点儿变化，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推开虚掩的门就瞧见房门大开躺在床上的母亲，她的额头上还搭着一块叠长条的毛巾, 父亲蹲坐在客厅里愁眉苦脸的抽烟。

    贝休思轻声叫：“爸。”

    黝黑的男人抬起头，烟雾朦胧了那双细细的眼睛, 额头都是皱在一起的皱纹, 拿下眼盯着贝休思看了半响后方才哑声道：“你回来了。”声音嘶哑得就如同是沙刮过一般。

    “嗯。”鼻音低沉, 那一瞬间贝休思有点想哭。

    却只是红了眼眶。

    父亲哑声说：“你妈刚睡着, 你看看这个。”

    贝休思才注意到桌旁放了一张信纸，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蚂蚁大小的字。

    手都有点颤抖的接过纸,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

    亲爱的老妈：

    眼瞧着读书也没什么意思, 那么努力还是回家种田, 所以我想着还是不要读书出去打工算了。以前总是听说读书改变命运, 然而抬头却发现好像不是这样的，姐姐那么努力的读书上了那么好的大学都没用，何况我的成绩还不好。清华北大出来不是还是卖猪肉么？读了书没读书都是打工，所以我决定干脆打工算了。你们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自己的。

    嘴巴张了张, 贝休思凝视着手中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爸，我——”

    烟丢在地上被碾碎, 原本苍老不少的中年男人背都有点弯：“这事怪不得你, 只能说……”

    “谁说不怪她的, 我当时就说她带个好头子，后面的妹妹就好走了。”醒过来的老妈踩着拖鞋冲出来，眼眶红肿，目光锐利而愤怒的瞪着贝休思，“大学不好好学，拿着钱混日子，你看看你看看。”

    愤怒的老妈手抖着想要打人，被站起来的老爸抱住。

    “你别拉着我，”眼瞧着挣扎不出来，老妈的怒火都对着贝休思，“你还回来干什么，要不是你妮妮怎么会做这样的决定，一个老大不带好头子，啊？”

    被一声声指责的贝休思胸口有着压抑的火气冲上来，很想破口而出：“你当我不想啊，可是当时我的前面有没有人，我能怎么办？瞎子一样的摸索着我能怎么办，凭什么我是老大就要担负这么多。”

    眼眶红着望着那撒泼的母亲，一声声责备的话还甩在耳边。

    “妈，我能——”

    “好了，你也安静一点，思思也不容易。”一向好脾气的父亲突然怒吼。

    歇斯底里的母亲一愣，话都噎在喉咙里。

    贝休思望着她轻声说：“你当我很容易吗，若是能够走好我也想啊。”

    家里这一瞬间鸦雀无声。

    片刻后老妈直接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能怎么办啊？妮妮现在都联系不上，电话也打不通，若是被传销组织抓进去了怎么办啊。”

    贝休思梗在原地，眼泪一滴滴的掉下来。

    伸手擦干净，又顽强的溢出，真的很讨厌。

    声音有点哽咽：“我去找。”

    转身上楼，贝休妮的房间里还基本维持着她走的时候的模样，贝休思翻开抽屉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楼下的哭泣声渐渐消减下去，不知道为何贝休思终于松了一口气。

    课桌上的暑假有基本资料书，笔袋什么的都收拾好放在一旁，她买的mp3连带着耳机被搁在一旁的盒子里，玻璃下面夹着几张全家福。干干净净不是心血来潮。

    拉开第一个抽屉，一个抽屉的都是娃娃和一些玩具之类的。

    中间的大抽屉里塞得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最右边的抽屉一拉开，贝休思一愣。

    塞满的都是各种小说，有她以前买的《悲伤逆流成河》还有一些杂志，一下子全部掏出来看，翻到最下面手一顿，原来是个本子，瞧着模样像是日记本，锁已经坏掉。

    拿出来翻开，第一页是三年前她初三的时候。

    贝休思直接翻到最后几页，一个日记本密密麻麻其中还夹着各色的纸条，都是满满的，最后一页是一个月前。

    2017/4/10

    今天是我的生日，姐姐还是没有回来。妈妈总是念叨着不要和姐姐一样让我很心烦，现在学校越来越吃力了，感觉自己就不是读书的料子，头疼。

    5/1

    好不容易三天假还要补课，读书到底有什么用呢？从小到大成绩那么好的姐姐现在也只是回家去了，那我以后要干什么呢？总是被强调读书改变命运，其实这是假的吧，身边的大学生那么多改变命运的还真的没有见到，连清华的都去卖猪肉了。

    5/15

    还有一个多月就是端午节了，儿童节已经没有了期待。想姐姐包得粽子，我和同桌说了我的迷惑，没想到她也和我一样，所以我们想着干脆不读书直接去打工算了，一年再怎么也能够赚不少钱，那么多没读书的都能成功，说不定我也可以的。可是不敢和老妈说。

    5/20

    已经想好了，留一封信，我要偷偷出去打工。

    这是最后一页了，后面的封面上用胶带夹了不少撕下来的纸，看着上面露出来的日期，竟然是初二的日子。贝休思关上本子，望着外面发灰的天空，手撑在桌子上，想起了在乡下总是被可以忽略的话。

    “诶呀，我家娃子读完初三就够了，你看这读出了书也没用。”

    “是啊，原本想着读书改变命运，你看那四公家的，还不是回来种田。”

    这样的话被她习惯性的忽略了许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她当时觉得自己做的并没有错。可是现在一想，脊背突然就弯了下来。

    考上大学那一年十里风光，一向没什么联系早就搬走的村里人都回来贺喜，酒桌上都是赞美的话语。

    “思思啊，真不错，好好读书，有出息。”

    “真有出息。”

    给的希望破灭了，贝休思很想说凭什么是她的错，可是心里为什么被压得难以透气。

    “思思，有什么发现没有？”上楼的父亲站在楼梯口问。

    贝休思转头望着那俊朗的面容已经苍老，两鬓斑白的男人，突然开口问：“爸，我是不是让你特别失望。”

    男人沉默了片刻，依旧是沉默。

    那一瞬间贝休思突然就笑了，苦笑着拿着日记本说：“她说她之前和她同桌说过，我们先要去向她同桌了解情况。”

    “她同桌？”父亲疑惑，“那今天去一趟学校吧，你妈肯定也不知道她同桌是谁。”

    贝休思点点头。

    周日的高中生只上晚自习，贝休思从她妈那里拿到贝休思班主任的电话号码打探情况，当知道她同桌回来之后请假一周没上学时，立马意识到情况不对了。

    “老师，能不能告知一下这位同学的家庭住址？”

    说完家庭住址和电话号码，贝休思听见那头的老师深深的叹息了一声。

    “其实我也知道你的，我和你班主任认识，还坐在一起聊天谈起过你，没想到你最后会做这样的选择。”

    紧紧的捏着手机，贝休思低头听着。

    “打工也是好的，就是大家都好不容易努力从农村爬出来，你反其道而行确实是让人一下子难以接受的。”

    贝休思低声解释：“老师，其实我也不算是回去种田，之前总觉得没开始不好说，我想做的是现在网上流行的自媒体。”

    “自媒体？”

    电话挂断。

    收起手机的贝休思和父亲一起打车去了李同学家，爬上楼敲门时很快屋里传来女人爽朗的声音：“来啦。”

    门被打开，出现的是一位穿着围兜壮壮的中年妇人。

    “你们是？”李妈妈迟疑的看着门外的人，一只手巴拉着门，有点防备。

    露出一个疲惫而忐忑的表情，贝休思稳住声线说：“阿姨你好，我是贝休妮的姐姐，就是想问问您家女儿知不知道我妹妹去哪里了？”

    李妈妈一愣，立马准备关上门，察觉不对的贝休思连忙伸手挡住。

    声音低哑疲惫：“若是你知道告诉我一下好不好，她已经走了好几天了，都联系不上人。”

    面露抗拒的李妈妈抵着门，却怎么也关不上，最后瞧着红着眼眶沧桑的两个人，还是松了手，门一下子被推开：“你们进来吧，进来说。”

    “婷婷，快出来。”李妈妈叫唤。

    穿着睡衣面色苍白的高大女孩从房里走出来，瞧见陌生人面露惶恐往后一缩。

    盯着那将近一米七左右的女孩子，发丝凌乱面色惨白，露在外面的手臂上还有淤青和擦伤，贝休思的心一下子提起来。

    “这是你同桌的家人。”

    李妈妈这样一说，叫婷婷的女孩立马尖叫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别打我别打我。”

    整个人往后缩。

    李妈妈立马跑过去抱着自家女儿，和贝休思解释：“这几天门外一直有陌生人绕着，还有恐吓的电话，除了她爸我们都不敢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