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殊色为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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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河姑娘,东西都收整好了。”

    几炷香后,车夫过来知会一声,月河心细,又从头到尾清点一番,这才点了点头,询问道:“公子还没有回来?”

    小厮回答:“没有。”

    这一去淮南,还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回京,月河思忖片刻,对小厮说:“你先过去候着,不必催促,时辰快到了再敲门。”

    “是。”

    小厮一走,这边也不需要自己再搭把手,月河便回了屋,她意外地在桌上瞄见一封书信,走近几步,大致看了个开头,就急忙推门而去,“王爷!王爷!”

    高管事让她吓得脚下一个趔趄,“大清早的,嚷什么呢?”

    月河面色发白,“锁公子、锁公子——”

    “锁公子他入宫了!”

    高管事一听,登时变了脸,毕竟他知晓几分内情,慌忙拿着信去见傅寒京,“王爷!大事不好了!”

    书房内的傅寒京头也不抬,“怎么了?”

    站在一侧的苏杭望过来,也含笑问道:“出了什么事?”

    高管事把锁清秋留下的那封书信交给傅寒京,“锁公子今儿个一早,说要先去见一趟锁姑娘,结果月河刚才发现了这封信。”

    “锁公子好像是……进宫了。”

    傅寒京看完书信,听不出喜怒地问道:“没有人跟着他?”

    高管事苦着脸说:“有倒是有的,只是锁公子似乎早有准备,把人打发走了。”

    傅寒京沉默片刻,沉声说:“进宫。”

    “王爷,万万不可!”苏杭忽而掀袍跪下,阻拦他道:“王爷在京中蛰伏已久,怎可因区区私情而乱了阵脚,坏了多年大计?”

    “何况陛下一心恋慕锁公子,但是于锁公子而言,陛下害得他家破人亡,有着血海深仇,自然不会轻易饶过,王爷可以趁此时机,一举夺得天下!”

    傅寒京盯着苏杭,深黑的眸冷得无一丝温度,“苏杭,又是你自作主张。”

    “太后娘娘之恨,令她痛愈半生,王爷又因陛下之故,险些命丧黄泉。”苏杭默认下来,逐字逐句道:“王爷对锁公子日益上心,不得已之下,小人只能推锁公子一把,让王爷可以一箭双雕,坐享其成。”

    “本王念着你救过本王,刻字之事,已是从轻发落。”傅寒京垂下眸,望着苏杭的眼神冷厉,“这是最后一次。倘若再有下次,便是母后亲自求情,本王也不会饶你性命。”

    话落,他不再给苏杭一个眼神,薄唇轻启道:“屡教不改,拉下去杖打五十。”

    苏杭不过一介文弱书生,这五十大板打下来,半条命都得没了,高管事一时欲言又止,想要求情,然而望及傅寒京冷下来的眉眼,终究一字未提。

    只可怜了锁公子。

    这样想着,高管事望着苏杭被带出去,不由叹了一口气。

    傅寒京半阖着眼帘,望向锁清秋留下来的这一封书信,少年向他坦白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欺瞒,也再三为这些时日的照顾而道谢,指腹摩挲着落款三字,傅寒京缓缓开口道:“招惹完本王,还想全身而退?”

    他的眸色很深很深,“晚了。”

    “来人,本王要进宫面圣。”

    此时早朝还未过半,靖安帝坐于龙椅之上,厌烦不已地听着朝臣为如何安置大批流民而争吵不休,大公公突然凑到靖安帝耳边低语几句,靖安帝面露惊喜,“当真?”

    大公公道:“奴才怎么敢拿这个来骗陛下?”

    “而且奴才方才擅自做主,已经让人把锁公子带到春山宫歇着了。”

    靖安帝当即起身,余光又瞥见下面的群臣,轻咳一声,敷衍道:“朕今日身体不适,此事不若改日再议。”

    说罢,他急急忙忙赶往春山宫。

    少年正拿着一杯茶,安静地坐着,他的肤色白皙到透明,湛清的瞳眸乌黑。靖安帝望来一眼,只觉得经此巨变,少年的身形越发清减,人也要比往日柔弱得多,他不由满目怜惜地开口道:“清秋。”

    锁清秋侧过脸,“陛下。”

    白玉似的手放下茶杯,少年浓长的睫毛掀起,他轻轻慢慢地问道:“陛下曾说要为清秋修建一座铜雀宫,此话可还作数?”

    “自然!”

    靖安帝快步走来,急于捉住他的双手,锁清秋轻巧地避开,蹙眉道:”清秋愿意侍奉您左右,只是在此之前,想先为爹娘讨一个公道。”

    “流民纵火之事,朕也痛心至极。”靖安帝贪婪地盯着他的脸,沉声道:“不用你说,这公道,朕也会为你讨来的。”

    “可是……”

    锁清秋欲言又止,靖安帝见状追问道:“可是什么?”

    “与此事有关的人,清秋一个也不想放过。”锁清秋抬起脸,面庞明艳,“清秋早先听闻北方的流民受难已久,但是地方郡守不曾放出消息,又把他们困在城内,是以流民积怨已久,后来陛下赈灾,流民也未分得多少,他们心头怨恨不已,并把这些过错,全然归咎在清秋身上,才害得爹娘枉死。”

    锁清秋幽幽道:“清秋想让陛下彻查此事。”

    “这……”

    靖安帝倒是知晓朝中不少官员会趁着天灾频发,私自克扣赈灾的粮草、银两,中饱私囊,但是大多数时候,他只杀鸡儆猴,归还即可,不会牵涉过多,毕竟这满朝文武,倘若当真查处起来,兴许无一人手脚干净。

    他沉吟许久,不曾答复,锁清秋暗自拧眉,随后忽而跪地,湿漉漉的眼光淌着水,“陛下。”

    靖安帝扶他,温声哄道:“天冷,快起来。”

    锁清秋摇了摇头,眼泪滚落,“清秋只想给爹娘一个交代,好让他们得以瞑目。”

    靖安帝看得心疼,“你起来吧。”

    “陛下这是答应了?”少年抿了抿唇,褐色的浅痣沾上水色,漂亮的眉眼竟显出几分娇艳欲滴,“陛下待清秋,果真无微不至。”

    靖安帝一顿,颇有些进退两难,却是莫名问道:“皇叔待你如何?”

    “王爷他……”锁清秋拧了拧眉,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是轻描淡写道:“清秋已与他恩断义绝。”

    “大抵是清秋这几日闹得王爷心烦,王爷不胜其扰,便想打发清秋到淮南。”少年望向靖安帝,眉眼沾满水汽,半真半假地说:“清秋才明白,世上再无人会同爹娘那般,对清秋百般包容、万般纵容。”

    “还有朕。”靖安帝的心一软,缓缓开口道:“朕答应你。”

    “真的?”

    “只要你陪伴在朕的身边,朕自然会好好待你。”靖安帝柔声道:“皇叔他本就不解风情,也瞧不见你哭起来的样子有多么楚楚动人,你跟着他,只是白白浪费了这副好相貌,不论你生得再美,他也不看不见,也不会对你多怜爱分毫,朕同他不一样。”

    锁清秋说:“陛下……”

    靖安帝再度俯身,亲自把人扶起来,“你身体不好,莫要着了凉。”

    这一回锁清秋没有再执意不起,他慢声问道:“既然陛下答应清秋,要彻查此事,清秋记起来爹曾经提起过,大理寺的关大人素来铁面无私,公正严明,陛下,既然这样,此案可否交由关大人来查办?”

    靖安帝闻言,眉头直皱:“关三公?”

    关三公此人,向来不知变通、冥顽不灵,不论敲打多少遍,上抓皇亲国戚,下打二品大臣,胆大包天,倘若让他来查办,势必会惹得朝中人人自危,动荡不安。

    锁清秋咬了咬唇,低下了头,“陛下,是不是清秋的要求太过无理?”

    “不是。”靖安帝摆了摆手,安抚他道:“除了关三公,朕的心里还有别的人选,你暂且放心,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锁清秋乖顺地点头,见好就收,他抬手拭去脸庞上的眼泪,衣袖垂落间,锁清秋弯了弯眼睛,无声地笑,却只是须臾。

    此事,只能由关三公来查,否则如何引来朝中大乱?

    锁清秋很轻很轻地说:“清秋谢过陛下。”

    靖安帝深情款款道:“朕知晓这几日你心里难过,既然进了宫,往后便好生待着,安心休养——你要铜雀楼,朕给你建,你要公道,朕替你讨,你想要的,朕都会给你。”

    锁清秋觑向靖安帝,情态撩人,声音清亮,“陛下连这条命,也肯给清秋?”

    靖安帝大笑,“你要,朕就给你!”

    他才要伸手,把人揽进怀里,大公公通报道:“陛下,淮南王求见。”

    锁清秋眼睫倏忽一颤。

    靖安帝的动作停住,让他扰了几分兴致,颇为不满地说:“不见。”

    然而目光落及身旁的锁清秋,靖安帝心思一动,想起过去因锁清秋,自己在傅寒京那里吃了不少闷亏,又把大公公叫住了,他恶意一笑,用意昭然若揭:“等一下,皇叔进宫一趟不容易,让他进来吧。”

    大公公照做。

    随从把傅寒京推入宫殿,靖安帝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开口问道:“皇叔今日怎么进了宫?”

    傅寒京嗓音淡淡,“来接本王的王妃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