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剑伤(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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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煞孤星,乃是北斗七星的四七中线上的那颗或明或暗的星, 被视为不祥, 与杀破狼合称为两大绝命。

    律玄影对这个此最为熟稔。

    他自幼便是听着旁人的细碎言语长大的。

    凡人信神,将所有的期望都寄托于上天, 可神又能如何?他贵为天帝,不依旧是法则的一条走狗、随意可弃的废子么?

    魔界墨紫色的浓雾晕染得整片烟云皆是雾蒙蒙的一片,几乎看不到清晰的人影,只能依稀从气息中辨识得出谁才是真正的敌人。魔界也好,神界也罢, 似乎这样的环境在生灵中不乏可见,有时是浓雾, 有时则是不可抗力的人与事。

    没有了森罗君坐镇的魔界便是一团散沙,枉他苦心经营了多年,魔界竟依旧是这副撑不起台面的可怜相。律玄影挥剑斩断了一颗又一颗头颅,不禁好奇倘若自己有朝一日身死魂消, 神界是否亦如是?

    在他不遗余力的保护下的神界,若离了自己,那群窝囊废能撑几时呢?

    历代天帝熬尽自己的心血,所守护的这天下,当真值得么?

    可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因他是律玄影。

    血染红了所有神将们的银白战甲,腥臭又肮脏的痕迹沾染得到处都是, 律玄影却一眼不眨, 仿佛那些肮脏的物什在他眼中看来并没有那样令人唾弃, 又或是……见惯不怪。

    魔界大败,甘愿向神界俯首称臣,魔尊森罗君回到了他一千年前曾待过的老地盘——铁血天牢,与凤泠姬当了好邻居。

    不多日,天帝大婚,娶的不是众人曾意料中的凤族族长,而是那位据说除了脸之外一无是处的神女惊鸿——区区一个剑灵,连正统的神都算不上,只是大家看在天帝的面子上尊称其一句神女。

    大婚那日,系统摇着小手绢,在日月同现、万鸟齐鸣的盛况下一面喜滋滋地欣赏,一面在筵席中穿梭不休,吃得脑满肠肥,腆着圆滚滚的肚子在姜瑾脚旁滚来滚去,毫不顾忌形象。

    这是姜瑾经历的几个位面一来,第一次有正式的婚礼,它不知道这位宿主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从她的面容上看起来,那笑容一如既往的虚伪,只是在旁人眼中看来无比美艳动人,足以为之赴汤蹈火、付出一切。

    这张脸,也不知会骗倒多少人。

    姜瑾一步一步向不远处的那人走去,被流苏与珍珠遮挡住的视线一时间有些模糊不清。她知道,自己不是在哭,只是略有唏嘘……罢了。

    大多女人都曾幻想过一生中最重要的大婚究竟是何模样,有多红艳的美丽衣裙,多漂亮的华丽首饰,更重要的是,与自己携手,一同迎来所有人祝福的那人……有多爱自己。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她在喧闹的大婚之上低声哼着小调,声音低到没有任何人能够听见,仿佛一切只是她的独角戏,不需要任何观众。

    律玄影看着他心中所念之人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欣然笑意,一分也不多、一分也不少,计算好了一般得体恰当,不会出现半分差错。

    他兀的有些许惶恐,便紧紧攥住了姜瑾向他伸来的手,力道大到仿佛要将她揉入自己的骨血之中,直到姜瑾嗔怪着提醒才意识到,连忙温声劝慰。

    “你在害怕?”姜瑾不紧不慢地问,眼神清亮而澄澈,不掺一丝杂质,几乎能透过眼底看透她眼中的自己内心究竟如何七上八下,惶恐不安。

    律玄影再一次感觉到了慌乱与无助,自父君逝世时留给他仅有一句“善待天下”的遗言开始,他便选择放弃了自己一切的感情,喜怒哀乐,怎样都好,要替父君、替曾经的所有天帝,以及自己,善待这个天下。

    可九州历来混乱不安,他能做到吗?

    年方少时的律玄影没有机会自我怀疑,他分明不可能拥有慌乱或是无助这样奢侈的情绪,他只能不要命地向前,不可回头,亦不可留恋路途上的任何风景。

    这时她出现了。

    她告诉自己,你不必在欺骗天下人,欺骗自己。

    母后还在时,他刚是有记忆的年纪,哪怕背负天煞孤星的命格,在自己的母亲眼里也该被千宠万宠。她问他日后想要做什么?

    老天后本以为他会回答继承父业,守护天下。可律玄影却道,要做一个快乐的人。

    她无奈地一笑,道:“拼尽全力方能实现的才是梦想,你不懂。”律玄影固执地道:“是您不懂。”

    一个不懂问题,一个不懂人生。

    笑容,无时无刻的笑容都像印在了自己的脸上,律玄影偶尔瞥向镜中那张可称之为郎艳独绝的面容,总觉得自己异常恶心。讨厌虚伪,却不得不虚伪;讨厌微笑,却不得不假装快乐。

    直到她的出现,让自己明白,原来这世上还是有懂他的人,懂他为何做每一个决定,懂他为何如此虚伪,并不惧一切,直白地挑破了他内心深处溃烂发脓了多年的伤口。

    为她学会了恐惧,为她而学会了不舍。

    “嗯。”律玄影凝视着她的双目,唇角不再扬起,然而眼中却尽是温柔的笑意。有时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并不必然表现在脸上,微笑只是表情,而并非心情。

    要看心。

    姜瑾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他的“嗯”是何意,便疑惑地问道:“什么?”

    律玄影附在她耳畔,耳鬓厮磨,浅浅地笑道:“我在害怕。”

    姜瑾信口拈来却不带任何真情实感,应付一般,道:“我在,你又有何好怕?”

    “怕你是不真实的,会有朝一日毅然决然地离开我,不要我了。”律玄影垂眸低笑,分明高大的身形却一瞬间看起来如斯可怜。

    系统猛地一抖,心道这位的潜意识还真是敏感至极啊,一针见血地猜到了他们这段注定无疾而终的感情究竟会如何结束。

    不愧是天帝。

    姜瑾却似没事人一般,轻轻地捋了捋他耳畔的碎发,道:“瞎说什么呢,你再胡思乱想惹自己难过,我就生气了。”

    律玄影真心地露出了温柔至极的笑容,可依旧是不信的。他习惯了怀疑一切,任何事都无法紧紧地攥在掌心良久。习惯了不期待,不去妄想得到,便不会在失去时痛彻心扉。

    可若那人是姜瑾,他却控制不住全部的情绪。

    想要她,不准她逃。

    连律玄影自己都未察觉到,自己眼底的偏执与暴戾有多浓重,重到姜瑾也不经意间一怔,旋即心有余悸。

    这个位面的任务快要完成了,可……真的能像前几次那样,顺顺利利地离开前往下一个世界么?

    正如姜瑾对凤泠姬的致命直觉,她对律玄影也产生了一种错觉。

    他会是个麻烦的路障。

    大婚典礼足足耗了一天一夜,累得姜瑾倒头便睡,醒来也不见律玄影的人影。他是天帝,想来没人敢劝酒灌醉他才是,为何……

    “等急了?”这般困惑的念头刚起,律玄影便轻手轻脚地打开了门,怕吵醒她似的,回头发现姜瑾已然醒着愣愣地看自己时,道:“新嫁娘哪有咋婚房中自己先就寝的道理?”

    不必律玄影说,姜瑾也觉得自己做的这事太典型了,便局促不安地干咳了两声,道:“抱歉,第一次成亲,没经验,下次不会了。”

    律玄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手贱地挠了挠她的下颚,道:“你还敢有下次?”

    姜瑾才不想和他在这种没营养的话题上浪费时间,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身上很冷,是去了一趟铁血天牢么?”

    “我见你太累,便想让你先歇息片刻,否则……待会行礼时中途睡着可是很打击为夫自尊心的。”律玄影狭促地冲她勾唇一笑,从脑子里净装些脏脏的东西、外表却看起来无比素衣禁欲这一点来看,他和姜瑾还真有点配。

    姜瑾敏感地察觉到了他在岔开话题,便道:“我知道,你去见了森罗君。”律玄影的笑容不着痕迹地一僵。

    森罗君必然知道了他们的大婚,否则系统的显示面板上好感度不会降到负数,八成也骂了不少奸.夫.淫.妇或狗.男女之类的话以发泄愤怒。

    律玄影的好感度一直停留在99点,没有动过,姜瑾也没有靠走肾来达成满值的想法,哪怕不多时便是洞房花烛的时辰了。

    左右这个任务的关键并不是他,一个添头和利用品而已,没必要自责什么,只是做任务罢了。姜瑾这样劝着自己,心头仍是不安,不敢看律玄影的双目,只淡淡地道:“无妨,左右你也只能骗我这最后一次了。”

    她兀的笑得释怀又满足,道:“森罗待我如珠似玉,于我有情,帝君将我点将为神,于我有义。我为报恩,帮帝君害了森罗,灭了魔界。我有愧森罗,自当以一介薄命,还他未尽之恩怨。”

    律玄影脸上的表情从茫然变为惶恐,不顾一切地抓住了姜瑾的手,可她的魂魄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化作扬尘,消失不见。

    “凭什么?凭什么是他?!”

    系统不仅佩服得五体投地。怕这个仙侠世界搞出什么死而复生的幺蛾子,姜瑾居然能对自己下这么重的狠手,魂飞魄散啊!

    直到最后,那99也没能变成100。

    系统:【森罗君得知了你的遗言,好感度满点,痛不欲生,成功完成任务,即将进入——】

    姜瑾不解道:“怎么了?”

    系统突然停顿了所有的声音,令姜瑾不解地问,心中隐隐有了一丝不妙的预感,果不其然,红色警报响起,随之而来的是系统紧张的通知。

    【警告!警告!系统出现bug,返回的空间大门无法开启,请立刻进行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