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一大早, 姜梦愚按照原本的计划赶到高尔夫俱乐部。

    今天天气不算好, 所以在和赵怀英还有总公司的两个副总打了一会儿过后，几人便收拾东西回到贵宾休息室。

    不过一行人的心情并没有受到天气影响。毕竟，他们相约周末的时间出来打球, 除了运动以外，也都怀着相同的目的。

    姜梦愚需要借此机会和总公司的领导们维系关系, 好为北京分公司争取更多政策和资源。而赵怀英也必须通过时不时私下的活动来拉拢他手下这群野心勃勃的精英高干。

    以前姜梦愚对高尔夫并不精通。不过这段时间下来, 球技也突飞猛进许多, 他本人也从这项运动中获得了不少乐趣。

    这是一项区别于其他竞技类运动的游戏。没有裁判, 也没有争执。所有人都在为了胜利付出努力，却又心平气和地恭贺对手的优秀表现。

    做人也应当如此。无论竞争和对抗多么激烈，都该保持应有的礼貌和谦逊。

    当天下午，零碎的雪花开始飞落，夹杂着星星点点的雨雾。偌大的北京城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的阴影里。漫无目的的雪花落在地面，瞬间化成一点水渍, 很快就被倾轧而过的汽车碾碎。

    这是北京今年冬季以来的第一场雪, 却好像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人们依旧繁忙。

    姜梦愚送别了赵怀英一行人，才驾车离去。途中却接到了郭旭的来电。这好像是自从元旦过后, 这位朋友第一次主动联系他。

    他连上蓝牙耳机，一边开车，一边笑着说, “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郭旭倒一反常态没有跟他说玩笑话, 而是语气沉重地问, “有没有时间出来喝一杯？”

    “忙着呢, 正打算开车去找我家那个小朋友。你有什么要紧事？”姜梦愚问。

    郭旭叹了口气，道，“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这回真是老马失前蹄，竟然栽在这种奇葩事上。别跟我说这些废话了，赶紧过来吧！”

    “……”姜梦愚在红绿灯路口纠结了一会儿，最后终于叹了口气，妥协道，“好吧。”

    虽然在他的心里，比起去找一个又老又狗的中年男人喝酒谈心，他更想去看看他家可爱乖巧的小张聊聊天。不过他的这位好友平时都是一副豁达的模样，头一次见他这么惆怅，大半夜非要喝酒，可能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姜梦愚也只好应了下来。

    周日的晚上本来就容易堵车，再加上路面湿滑，一路拥堵之下，姜梦愚终于赶到了约定的地点。等他进店的时候，郭旭已经一个人独自喝了不少，桌上摆着五六个空杯子。

    “来啦，”郭旭朝他招招手，脸上好像并没有太多醉意，倒是带着些笑容，“快点，赶紧的！”

    姜梦愚懒得理他，坐到他对面后，招来服务员，给自己点了一杯白啤。

    郭旭见状，道，“你不陪我喝点儿？”

    “啤酒还不行吗？”

    “当然不行。”郭旭又把服务员叫过来，笑着说，“帮我拿两瓶你们这儿最贵的酒，一会儿让他买单。”

    说完，还用手指了指姜梦愚。

    姜梦愚顿时觉得头疼，一边心想这个狗东西是不是已经喝醉了，一边无奈地说，“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你给我省点儿。”

    郭旭盯着他，深色的眸子里仍旧充满笑意，却说道，“唉。梦愚，我完了。”

    看他这副样子，姜梦愚倒有些笑不出来，不由地问，“怎么了？

    白天的时候，郭旭也笑不出来，不过现在几杯酒下肚，他已经冷静了下来。天大的事情也死不了人，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他笑了笑，又把桌上剩下的半杯喝下去，然后才开始说起事情的经过。

    华金股份银行一直明令禁止员工之间谈恋爱。如果有特殊情况的话，必须提前上报，然后行内会酌情调动两人的岗位，确保两人之间不会出现业务交叉。

    当然了，这种形式的调动，无非就是打发员工到一些无足轻重的岗位上。所以在华金股份银行内部，很少会出现办公室恋情的情况。即便有，也是私底下偷偷进行，在没有到结婚的程度时，没有人会上报。但是这样做的风险非常大，一旦被其他人告发，两人都会被辞退，并添加到银行内部的黑名单。这样一来，除了丢工作，甚至还会影响到员工未来的职业发展。

    姜梦愚以为郭旭是被人举报了，便道，“可是你也不至于连这点小事也处理不了吧？”

    “要是这么简单，我还找你喝啥？”

    原来，这次想要举报他的不是别人，而是郭旭一直以来交往的对象。

    那人叫杨嘉伟，去年刚入职华金股份银行北京分行，后来在一家支行里做对公主管。他也是从一开始，便对郭旭表达了自己的好感。一来二去，便顺理成章地确定了关系。

    按理来说，国家的社会现状对同性之间的恋情一直持保守态度，但也不是毫不接纳。可是郭旭的工作岗位本就容易受到外界关注，在如今这么严峻的监管形势下，一旦爆出什么负面的消息来，他的职业生涯必然会受到严重打击。

    可是杨嘉伟现在一口咬定了郭旭一直以来借用职位便利，对他进行潜规则，如果郭旭不拿出五百万的现金给他的话，他就把这件事情直接捅到监管部门那里去。

    ——全国最大的股份制银行之一的北京分行长，借用职位便利，长期潜规则同性员工。这则丑闻一旦爆出，一定会是接下来所有媒体人争相报道的重点内容。

    没有人会关注其中的内情。只要内容足够轰动，足够爆炸，那么这一定就是大众乐于追求的真相。

    当时郭旭在和姜梦愚调侃的时候，还笑着说不知道杨嘉伟接近他到底想图什么。只不过那个时候，两人都是玩笑话，没有当真，谁知道对方竟然真的有所图谋。

    所以，如果郭旭想解决这件事情，只能用钱堵住对方的嘴。

    五百万。

    即便是对姜梦愚而言，这笔钱也不是随随便便的小数目。而更加让人担心的是，对方拿到这笔钱之后，会不会就此罢手。

    如果杨嘉伟计划捏着这个把柄，一辈子跟郭旭纠缠不清的话，除非郭旭离开银行业，否则根本无法摆脱他的控制。

    姜梦愚听他说完其中内情过后，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只好问道，“赵总那儿，你问了吗？”

    郭旭摇摇头，“他也管不了。”

    这意思，就是不愿意管。

    姜梦愚微微睁大眼睛，多少有点不敢相信。师徒一场，上次两人还说说笑笑，亲热得要命。现在摊上大事，却不闻不问。虽然内心有些难以接受，可是换位思考一下，赵怀英现在身居顺亿投资总公司一把手得位置，多少人居心叵测，盼着他落马。为了保全自己，他也只能远离，以免把他也拖下水。

    沉默了一会儿后，姜梦愚问，“他手上现在有什么证据？”

    郭旭掏出手机翻了一会儿，打开微信得聊天记录，递到姜梦愚手中，道，“也就是这些。”

    姜梦愚随便翻了两页，便已经觉得心惊胆战。

    “你是不是疯了？公事就是公事，他就算跟你在交往，在工作中也是你的下属，你怎么连这点儿道理都想不明白？”

    他没想到郭旭竟然多次替杨嘉伟掩盖工作上的一些失误和疏忽。这件事情，传到别人眼里，那就是他郭旭拿捏了员工的把柄，然后顺理成章地潜规则。

    郭旭道，“我也是现在才反应过来，他一直在给我下套。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可是他每次哭着找我，说两句好话，我也就……”

    “你让我想想。”姜梦愚又翻开两人地聊天记录。他发现对方应该是从很早以前就开始筹划这件事情，所以在微信上发的内容都只有对郭旭不利的部分，很少透露二人正在交往的事实。

    “杨嘉伟他之所以找我要五百万，也是因为知道我现在手头上最多只有这些活钱。”

    “你连卡里多少存款都跟他说？”姜梦愚问。

    郭旭笑了笑，“是啊，这不都见家长了吗？”

    “行吧。”姜梦愚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没想到他的这位好友平日里聪明睿智，在还是被人骗得像个弱智。他喝了两口白啤，淡淡的苦味从舌尖弥漫开，一直到整个口腔。

    “这事还没到最坏的结果。这段时间先不要理会他，你把他的联系方式发给我，我替你周旋一下。”

    郭旭连忙追问，“你有什么办法了吗？”

    姜梦愚道，“我能有什么办法，你还是多喝点酒吧。”

    话虽这么说，但是姜梦愚还在努力帮他思考对策。他必须想出一个万全的计划，哪怕花再多的钱，也要确保杨嘉伟能够永远闭嘴，而不是日后三番五次地拿捏着把柄找上门来，像个不□□。

    郭旭叹了口气，又招来服务员点酒。然后郁闷地说，“我觉得自己真蠢，跟个傻逼似的。你这么拎不清，又容易心软，上当受骗是应该的。你说，我凭什么受这种罪？”

    “……”姜梦愚无语了一阵，也不知该骂他，还是安慰他，不太高兴地说，“好心陪你喝酒，还这么说我。”

    “你喝了个屁。你是个什么狗屁朋友？我都喝成这样了，你连一杯啤酒都没喝完。”说完，郭旭捂住脸，热泪盈眶地骂，“去他妈的！”

    姜梦愚这才知道，原来他确确实实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