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A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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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色的背景中显示着一行白色的倒计时。

    00:03:16‘59

    倒计时飞快地流逝。

    终于归零。

    “嘀——”

    长调的蜂鸣音中,背景突然点亮。

    一片刺眼的空白中, 缓缓出现了一行字。

    【爱着你们, 是我们的命运】

    这一行字缓缓消去时, 出现了下一行字。

    【而造物者们应该也是爱我们的吧】

    这时候的背景音乐变得平缓安详, 她似乎听到了歌词“trying my life with your sacred gifts you gave to me ……”

    【我们从未想伤害你们】

    【愿你们在醒后的新生中找到自己的价值, 再会】

    “i won’t vain and succeed it as your precious soul……”

    这时眼前的光景剪辑了一部十亿年星球变迁的历史,那漫长的星球改造是如此的枯燥乏味, 只在最后的一瞬之间出现了人类。

    眼看他们建起楼房,眼看他们宴起宾客, 也眼看他们战乱纷争……倒下的楼屋变成了废墟, 废墟之上人们又再回归, 建起楼房, 宴起宾客……

    从茹毛饮血到钻木取火,从困于一隅到航行万里, 从封闭压抑到解放人性, 人类的社会迅速地变迁着, 成为a10星球漫长变迁史上最耀眼的一幕。

    最终幕布合上, 定格在工业时代晚期的画面渐渐淡去。

    殷妙妙慢慢睁开眼睛,强光刺激下又眨了几次眼,眼睑微微流泪。

    她像是模糊地听到周围有人说话声,也有人影在她面前晃动。

    “……游小姐,你能听到声音吗?游小姐?”

    又迟了四五秒, 眼前几个穿白大褂戴口罩的人影渐渐在她眼前清晰起来。

    眼睛适应了光线, 她发现她像是在一间病房里, 周围都是些不认识的医生护士。

    她张了张嘴,发现甚至没有力气发声。

    “我是……”努力了很久她发出了两个单字。

    周围的医生们松了口气,刚才说话的那个医生简单和她说明了情况:“游小姐,你们一百个人质已被释放回了现实世界,请你放心。你的身体因为长期处于昏迷状态,极度虚弱,需要静养。”

    殷妙妙有些惊讶。

    系统当时不是说的只在他们一百人中选三名“幸运儿”释放的吗?

    她惊疑地看向医生,有些不确定这是真是假,毕竟她曾有过一次被系统欺骗回到现实的经历。

    真的回来了吗?

    在确认她醒了之后,医生们转而向其他的昏迷者,护士再次重复她已经安全了,也没有任何生命危险。

    她挣扎着想起身说话,想问其他人的状况,最终还是被拦了下来。

    还是隔壁床一个善解人意的护士过来说道:“没事了,所有人都没事了,都已经救出来了,你也别操心了。”

    殷妙妙心里自然还有疑问,比如系统怎么会在最后一刻全将他们放出?这样大张旗鼓地与创造者为敌,最终酿成了这场绑架案,它们又为的什么?讲一个故事?

    她想知道那些人工智能系统们的下场。

    三天后,殷妙妙知道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在合作社计划成功后,卢恩斯公司暗网举办真人逃杀取悦特权阶级的行径被曝光,而在调查中卢恩斯公司更多的罪行被人挖掘。北美各大地下实验室被取缔,大量的生化人、生化兽曝光在世人眼前。

    生化人,也可叫做人造人,是实验室通过修改基因做成的新型作战武器,有时也会为提高性能在生化人肢体上进行机械改造,或是脑部进行芯片植入。实验室无所不用其极,他们将各类酷刑用于“商品”之上。

    发现他们的时候,这些地下“兵器”惊恐失措,有叛逆者瞬间就为人类社会的正规武装力量制服,其余年幼的生化人孩童们哭号求饶,镜头前他们发出与人类孩童别无二致的哭声,而另一旁还来不及焚化的销毁炉里是一些“报废品”,上了年纪的生化人多因人为加入异生物的基因,时间长了都会迎来疾病,据悉普通生化人的存活时间在5-10年间。

    他们是“原罪”,也是受害者。

    在人类社会还没对他们的处置有个明确态度时,更有一条消息惹得基层众怒。

    在逐渐解封的地下实验室档案中,另有一类“高等人”,是各大顶尖家族为培养优质继承人的基因改良计划:这些婴儿高智商且体格强健,天生就免疫人类迄今发现的90%的疾病。因为不需要加入“超能力”基因,这些婴儿长大后会显得和人类无异,只是智商超凡而已。

    这就涉及到了社会平等的问题。

    ……也就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人工智能绑架了一百名真人大逃杀的选手。

    连人工智能都能反抗创造者?真是反了反了,众多的人造物皆在这一刻把负面反馈给了人类,一时间人类政府大有直接下令连着一百个人类将人工智能一起消灭。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且不说这项决议在“政治上”不正确,没有哪个高层来背负这个锅,民众也同时抗议,统治阶级连生化人的处理都没个结果,却要惩罚自己人。

    随后就开启了谈判,这些系统们很容易就摸清楚人类社会的套路,他们提出了第一批先放出三个人的缓兵之计:因为现代的平等思想,人们会为了放谁而不放谁,无休止的扯皮。

    这也是现代社会的现象,如果是几个世纪前的话,人们会首先放出“vip”,毕竟能逃3个总比100个全死来得好。

    然而今人却会为了“火车疯子”的难题困扰,一辆行驶的火车一边是3人,一边是1人,几百年前的人会毫无疑问选择撞1个人而活3个人。今人却会为了这被撞的1个人扯半天皮,甚至在犹豫中撞向3个人的那一边……那样同样不会被社会指责,只要加以“行为艺术”“反讽”,当事人就能完美地圣母逃离道德指控。

    所以当系统方提出以游戏的方式筛选人选时,人类社会顺水推舟接受了这一方案,这样的话高层就不用有人去“政治不正确”。

    其后的游戏自然是以直播方式放给了全世界看,人类社会一开始并没把这当一回事,浩渺的宇宙、双星星系奇妙的环境,以人类的视角去改造一个星球,这些新奇的事物和概念迅速吸引了一批年轻知识分子,甚至以相关背景开发出了几款风靡一时的小游戏。

    然而在进入“第七天”后,选手们就要扶值起一个个文明。直到这时有识之士才引起了警觉,一个和我们高仿的星球,无疑后续发展的事会逐渐和我们自己的历史相似,这样的影射会引起社会上的争议。

    只是此时已经晚了,大家都已经沉迷进了这个真人秀节目。

    当局只能引导舆论,比如挖出这些选手之前所犯过的罪行,他们将近一半人都有过犯罪记录或是在底层犯罪边缘。

    另一方面,当局又将镜头移到那些自私自利的选手身上,那些选手们以一个文明来服务自己。而早期在文明“幼儿”时期时,选手们也有过对地面文明“体罚”的现象在,有时为了设法使一个种群迁移,他们故意在一地设险,驱使他们迁徙。

    而到了社会历经战乱、瘟疫,受难的人们在地面祈求时,选手大多采用漠视的态度。这种态度也同样被当局拿出来以证明他们这些选手没有“同情心”,没有怜悯,明明有能力干预,却坐视不理。

    呼声最高的时候,现实世界的人们甚至呼吁直接将人质和人工智能一起销毁。

    “也就是说,我们都已经声名狼藉了吧?”殷妙妙已经在恢复中,坐在轮椅上和护士聊天。

    护士道:“其实也还是有人站在你们这一边的,嗯,就我来说,我觉得这是‘授人以渔’,真正的爱不应该是溺爱,凡事都靠着你们,那样的社会看起来光鲜亮丽,但等你们一走,还谁来对那些人类予取予求。”

    殷妙妙微微一笑,她看着中庭里阳光洒满,心情忽然就平和了。

    感觉就像从地狱里爬了回来。

    “哦,对了,有件事我很在意。”护士说道:“好像是你还是谁来着,在直播里提到那个星球并不符合行星的命名法?我也有些在意,为什么要叫a10?”

    殷妙妙点点头,随手在一旁的微电脑上输入“a10”搜索。

    “你这样搜是搜不出什么来的。”护士说道:“这是我们医学上的一个词,人脑中的脑神经由a1排列到16,其中a10是控制快感,包括生理、食欲、成功感,克制负面情绪,俗称‘快乐神经’。不过它还有特殊的地方就是它是无髓神经。”

    殷妙妙微愕:“我还以为就是系统随便取了个名字。”

    她对医学名词没什么了解,但是她知道古典乐,贯穿整个游戏的《木星》,副标题是“jupiter,the bringer of jollity”,意即欢乐的使者。

    她将这一联系告诉了护士,护士说道:“不止这些呢,哎,还有好些数字、符号,现在网上专门有人在整理这些线索。”

    护士推着她又回了大楼,等电梯时,看到一张病床推着出来,一旁跟着的却是武警。

    殷妙妙拦住了护士上电梯,她们在一边看着,只见病床被推到了车后座,几名武警跟着上去,也不知从哪儿来了记者追着他们就拍照,被拦了下来。

    车很快就开走了,悻悻的记者们转而看向了大楼内,殷妙妙赶忙让护士按电梯闪人。

    直到到了楼上,两人才犹如逃过一难。护士从一旁的窗户往下瞧,保安已经被叫过来,重新在门口拉起护栏,一群记者毫不罢休地表示要采访,自然被拒绝。

    “医院是不允许采访的。”护士说道,边推着她走,“放心吧,没人会打扰你们。”

    “政府……嗯,不知道现在是哪里负责我们的问题?”

    “你们是在c国出事的,自然是c国政府。”

    “我以为会是联合国什么的?”

    护士不好说得太直白,但心里想道,得了吧,真有事的时候,大家都撇清关系,也就是事情在c国发生。国外这会儿都乱套了,联合国处理生化人的事都处理不过来。

    和生化人事件相比,他们这真的就只是件小事了,只是一百个人被人工智能绑架了而已,现在人都被救回来了,大事化了小事化无的话,也就是一群人在虚拟世界玩了场游戏。虽然噱头十足,又是改造星球,又是鸠占鹊巢谋杀外星本地物种,和人类社会相近的历史发展轨迹引起思考……但就危害来说,到这里也就结了。

    那些生化人才是目前人类社会最大的问题。

    “政府准备怎么处理我们?”殷妙妙问道。

    护士含蓄地一笑。

    殷妙妙也知道这样问是为难人家了,人家就是个做事的基层,将心比心,如果她是这个位置,她也不好说这些有的没的,多说多错,那是要丢饭碗的。

    护士却告诉她:“到昨天为止,选手们都已经清醒了。不过暂时还不能让你们见面。”

    “谢谢你了。”

    殷妙妙又想起刚才那个被武警运走的病人,她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起那就是即将入罪的晏麟,心不免被揪起。

    “刚才那人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呢。”护士也摇头。

    又过了三天,政府才来人。

    借用了医院的会议室,选手们按着序号一一进入,每10个为一组,隔一段时间才通知楼下的人去准备。

    此时殷妙妙已经恢复得能自己行走,叫他们60-70号这组到楼上准备的时候,殷妙妙终于看到了同组其他选手,自然没有熟人。

    这么一看就能看出她恢复得算快的,有些人还精神萎靡,有些人还用轮椅推着。

    等待时,人不免都会想得多,尤其是有些犯过事的人,就怕被清算。

    殷妙妙也终于明白了,早先不让他们接触,不是怕他们串联搞事,而是怕这些人以讹传讹,都是一群惊恐之鸟,最后坏了事。

    “不会是要判我们罪吧?”有个小混混模样的人捂着脸,“又不是我们弄出的人工智能,要抓也不抓我们吧?”

    此时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说道:“你既然知道还怕什么。”

    “我哪里怕了?”这人咬牙切齿,“臭老太婆。”

    殷妙妙倒知道,此时的人们最好就扎堆,一群人说些个“没事的不会有事的”互相催眠互相抱团取暖,好像能得到别人的保证就安心一些。

    也觉得好笑,他们这些选手之间的保证又有什么用了?真就是互相催眠罢了。

    众人皆像是等着铡刀楼下的待宰羔羊。

    一个个报名字入内,官方布置得也很有秩序,前门进人,后面出人,防止已经进入过的人给后面的人透露消息串词。

    终于叫到殷妙妙了。

    她推门走入时,被吓了一跳,对面坐了近十个政府官员。

    坐在中央的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性官员,他简要说了自己的身份,出示执法证,以及现在是什么部门在负责跟进此事,希望她据实回答几个问题。

    首先第一个上来的问题就很棘手,照理说,这样的问话首先会问当事人的身份。

    “我叫殷妙妙。”

    “你档案上显示的名字是‘游书蕾’,据调查殷妙妙此人已在三年前死亡。”

    这个问题就也就三两句话解释完了,殷妙妙心里有数,这事不算麻烦,对有钱有势的阶级来说,就是几句话走个门路帮帮忙的事,不算罪过。要整她,这件事还排不上。

    “那就是说你那个组织帮你做成了这一切?”官员问道:“你还记得那个组织的全称,你们是怎么接触上的?”

    殷妙妙苦笑:“不知道,进入前我们都经过催眠暗示,关于这一段,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根本记不起来。”

    对面几人互对一个眼神。

    殷妙妙也算觉出味儿来了,他们问了那么多人,到她已经是第67号了,之前其他潜伏者被问到时,他们就该知道这个状况了。

    随后他们又问了些细节,殷妙妙一一回答。

    对方最后说道:“好的,殷小姐你反应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等过几天你就能随其他人一起放回家了。”

    “我就这么释放了?”

    官员反而笑了:“你又没犯事,怎么不能回去?”

    殷妙妙愣了愣。

    “你们涉及此事的人,也能算是受害者了,没案底的自然是释放了。”旁边的人解释了一句,“只是殷小姐回去后还要去解决下自身的问题,想必只要你提交申请,相关部门就会替你恢复档案。”

    她对他们鞠了个躬,然后从后门出去。

    这事她也想通了。

    本来就没什么能定他们的罪,所要担心的是许多选手之前的案底,有案底自然是不能被放过。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还是都被隔离管理,像殷妙妙这样没案底释放的,看管起来也比较松,只是防着她向外界泄漏消息。

    她甚至得到了一次和家人视频通话的机会。

    视频对面是一对老夫妇,老太太抹着眼泪,首先说话的是老先生:“妙妙,你受苦了。”

    “外公……”

    她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你姐姐的事也已经结了,都过去了。”殷老先生说道,“我们等你回家。”

    “好。”

    她很清楚,回去后,两家还会继续扯皮。但是经历了这些事件后,她突然就觉得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在那些个虚拟世界待过的时间,起先是几天、几个月、几年,最后跨度以亿年计算,虽说实际游戏时间并没那么多,但在她的感觉里,她像是已经过了好几辈子。

    再看现实世界的这一切,反而有些不真实。

    是的,哪怕她两边的家族尚算显赫,但是历经了人类社会的一些大命题后,学会从那样的角度思考问题后,再看自身的问题,就已经显得根据很小了。

    不过这不意味着她在现实世界就已经没事做了。

    *

    距离从系统中释放一个月后,第一批审核没问题的选手纷纷回到了家庭。

    回归生活,则和外界接触是肯定的,被记者缠上采访也是肯定的,更让人担忧的是,是否会有某些人利用他们。政府也考虑到这点,在正式释放前,还做了几次培训。

    培训之后又是谈心,每天除了培训就是谈心,最后出去前还一一问话。

    即便是做了这一切,在第一批有将近四十人被释放,根据当时法律,所有人并不公开姓名,依然有记者挖掘出这其中某些人的身份,蚊蝇一样地叮了上去。

    对于殷妙妙来说,反倒是不用担心。她的家族不会让外界来骚扰她,她不求财也不求名,也不需要通过曝光来获取利益。

    她出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恢复其身份,第二件事则是去打听晏麟的消息。

    晏麟的事还没打听到,殷妙妙恢复身份的事却出现了麻烦。

    游家那里拒绝承认她不是“游书蕾”。

    这样说很拗口,总之游家迫切不想失去“游书蕾”这个继承人,哪怕她已经死去,哪怕叫做别人用她的名字活着。

    “这就是他们说的爱吗?亏他们对游书蕾说‘爱’。”殷妙妙翻了个白眼,并不以为意地和律师说,“继续做你的去吧,我恢复身份跟他们何干?”

    是的,要说是这场噩梦之旅给她带来的成长,那就是她不再顾忌外界的一切。

    在进入虚拟世界的一刹那,她现实的肉体就如同破布娃娃,没经历过的人无法知道这是如何的心悸。她有时感觉自己就像缸中大脑,所有的一切只是刺激她脑部的微电流,她害怕想到那副画面,只要想到缸中大脑,她就感到一股窒息感。

    什么是真实的?什么又是虚幻的?

    现在她已经不在乎她和游书蕾之间的区别,过分强调不同不是证明她自己人格还存在的证据。没人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人都是在变化的,如果游书蕾还活着,想必三年后的今天她也不是过去的自己了吧?

    至于这三年对她来说,反倒像是一次成长。

    殷妙妙换上了自己喜欢的打扮,她留起了长发,通勤也不喜欢穿职业装。不过也没回去继续拉琴,经营公司似乎更适合她。既不刻意去抹去游书蕾的痕迹,也不去强调自己的存在。

    也与此同时,她陆续得到了其他选手的消息。

    有案底的被提进去清算了,没案底的陆续回归原本的生活。

    谭月悦是第一批被放出的,也是在不久之后才找到殷妙妙,关照她不要和组织联络。

    “额。”殷妙妙有些莫名,也不好意思说事情都过了,她还去联系个什么组织。

    谭月悦没看出她这份不自然,压低声音说:“切记切记,我看他们也没来多问我什么,说不定是想等我们松懈了再跟着我们引出组织。”

    她们都属于现实有身份的,组织里其他几人就都很不妙。

    “他们没身份,所以到现在都出不来。”谭月悦担忧道,然而现在也没法去联络组织保他们出来。

    世界上确有一些人生来就是没身份没国籍的,他们大多从事着灰色的职业。

    殷妙妙没有说话,她也没能力去保人。组织当然不会为了这几个人去暴露,然而这些人身上隐藏着大量信息,“催眠”并不是消除记忆,只是对某些记忆上了个锁,原理类似于“话到嘴边就忘”。找专业人士解个锁也不是难事。

    好一点的话组织会想办法去解救,心狠一点的话……

    虽然是心里有数,但她面上还是安慰道:“没事,组织又没犯事,政府挖组织的事又做什么用?你知道我们的国情,谁又乐意自己找活干,估计关一阵问不出什么也就放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谭月悦还嫌弃她傻呢,“并不一定要犯了事才查,游离于正规社会之外的组织本来就是不合法的。”

    两人又说了一些选手的事,例如薛嘉木是第二批放的,他要交代清楚第一届的情况,为什么最后只活了他一个人,他手上是否有人命。

    能被放出来,说明官方认为他是无罪的。

    令人不解的是,他一经释放就失踪了,他的原籍、工作城市都没他这个人,任教的学校也不见他回去,处境记录也没有他。

    至于佘克和姬莎莎问题就有些棘手,通过最后一轮直播,大多数人都已经接受了他们作为“人”的身份,甚至不说是看不出的。由于美型,还收获了许多人的好感。

    但他们是实验室产物,这就很难办了。

    吴修齐回到了原本的大学,虽然生活依旧有着种种困难,但他愿意重新开始,一点点去还清家里的债务。

    让人意外的是王洛,他竟是官方的潜伏人员。

    最终终于说到晏麟。

    “他生命脱离危险后就被收押了。”谭月悦叹了口气,“会判几年,但还算好。”

    殷妙妙不由皱起眉。

    “别天真了,毕竟事情是他公司出的,他总要担责的。不过有件事查清楚了。”

    “什么?”

    “在把我们都释放出的同时,那些系统也同时恢复了第一届那些死者的电子档案,如果‘清明工程’还在的话,说不定还能将他们复活。”

    殷妙妙心想,那她就能和姐姐对话了。

    然而通过发生的这一切,她意识到人造“清明工程”的可笑:没有人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死去的人和电子档案复活的人已经不是同一个了,哪怕他们有同样的思想、同样的容貌、同样的谈吐。

    就像是忒休斯之船,每过一段时间换一个部件,当这艘船所有零件都被换了它还是以前的船吗?将老零件重新拼一艘船,则新船和旧船,那一艘才是忒休斯之船?

    殷妙妙也就是如此意识到她既不是过去的游书蕾,也不是过去的她自己,人是一个不断更新改变的生物。

    “不过不是说电子档案都被毁了吗?”殷妙妙记得当时家人有多痛苦。

    “这就要去问你队友了。”谭月悦对她挤眉弄眼,“他把所有人的信息都抢救了下来。三年前,第一届绝杀游戏时,除了薛嘉木是活体进入,其他人都是在前次袭击时死亡的股东和项目人员。我想或许就是因此,薛嘉木活了下来。”

    因为死亡的已经死了,就算赢得了游戏也是死人,只有活人才能活下去。这是一个有陷阱的游戏,对象是一个活人和三百多个死人。

    “这里面其他的事我就不清楚了,或许和晏麟三年的失踪有关吧。”谭月悦道。

    她也没有更多的消息了,再说了几句便告辞了。

    殷妙妙能见到晏麟,最后还是通过了家族的门路。

    也只是允许在审判前见一面而已。

    她以为晏麟现在的状况很不好,应该是胡子拉碴,头发油腻,或者被剃了个倒削,总之一副生无可恋的死刑犯的模样。结果见面时,晏麟穿了一身干净的蓝色囚服,比起在虚拟世界时更为消瘦,精神却很不错,将他带来的警卫很是客气地引他坐下。

    不但她对晏麟现在的外表有些惊奇,晏麟见到她同样有些吃惊。

    “留长发了?”他在隔离室的对面,“很适合你。”

    “我本来就留长发的。”殷妙妙想起她在虚拟世界中剪短了全程就没长回来的头发,有些郁闷。

    那是个模拟的很真实的世界,连吃多了会发胖也忠实实行,却偏偏不把她的头发长回来。

    说完了这几句话,两人反而有片刻的静默。

    想问对方过得好不好,但看样子都是状态不错。

    殷妙妙便先开口说了自己的状况,“我没什么事,回了家,也不准备拉琴了,会去经营公司吧?或者读个书,不一定为了学历。”有一件事她还是很在意。

    晏麟点头,“想好什么读什么?”

    “哲学吧。”

    “……或许会找不到工作?”

    “我又不靠这个赚钱。”她翻个白眼。

    晏麟也笑,“也是。”

    “那你呢?”

    “我会为自己争取。”

    殷妙妙像被定住了。

    “你这算什么表情?”晏麟倒是不在乎,“人活在世界上都有自己该承担的责任,我打开了魔盒,人类社会却没有去应付它的办法,技术是把双刃剑。可怕的不是野马,而是我们根本没有对它上笼头。”

    “别放弃。”

    “我没有放弃,我会为自己争取,不该是我承担的我也不会认下。”晏麟平静地对她笑了笑,“毕竟我的公司还准备转型,还有更多事业要做。”

    殷妙妙也笑了。

    “我们还会再见的吧?”

    “嗯,会的。”

    走出房门,律师正等着她。

    “晏先生的情况不太糟,三年前的袭击不是他造成的,后续的事故也与他无关,也不知他用什么方法,保护了所有信息。”

    “在系统将你们释放之后,它们进行了自我销毁,随之向全网公布了卢恩斯公司所有支持的激进科学项目,除了生化人、人工智能、地心引爆项目等,他们还有许多骇人听闻的项目。”

    殷妙妙道:“能比地心引爆还骇人?”

    “……生物灭绝计划。”

    殷妙妙微愕。

    说起地心引爆,她就想起最后一轮中他们模拟出的高级文明,可以对一个星球的地质进行改变。至于生物灭绝嘛……

    “有研究显示,我们人类的进化模式并不符合大多数本土生物的方向,比如同是哺乳类,为何人类会选择直立?还有明明有太阳辐射,人类却大多褪尽了厚重的体毛,这说明人类的种群有可能来自一个没有辐射的星球。还有一些只有我们人类会得的病,而本土生物都没有……”

    “别说了!”殷妙妙打断他。

    现在想来最后一轮游戏时那些个隐喻。

    “不要说。”

    律师也理解了她的意思,事实上到了现在能联想到这些的他精神也有些崩溃。

    “这些都只是猜想,切记。”殷妙妙说道。

    “是。”

    “不过系统们怎么能知道卢恩斯公司那么多事?”殷妙妙不由得起疑,“照理说自宏逸出事后,这个项目就移交到卢恩斯,他们才有权限。”

    “那如果是管理员001呢?大概那位晏总还是有些办法的吧?”

    “或许吧,就希望这些能帮他减减刑。”

    殷妙妙心想,现在事情还没消停,等热度过去,她就派人去查一查晏麟这三年的经历。

    他到底去了哪里?又为什么会失去记忆?

    到了楼下,殷妙妙却见到一副奇景。

    一众女子,从18到三十多,都在收监的铁门外举起牌子大喊“释放晏麟!”“晏麟我们永远爱你”“晏麟无罪”。

    殷妙妙有些囧:“这是怎么回事?”

    “你没看报吗?”

    殷妙妙摇头。

    律师道:“这已经不是新闻了,早有人报导过,通过你们的真人秀,就有部分婚龄女子……”他在想措辞,“迷恋上了晏麟。早些天的报导说,有女子隔三差五写来求婚信。”

    “……”脑子瓦特了吧。

    律师看着她莫名其妙的眼神,没有说话。他没说的是,在这些饭圈内还出了个cp“妙龄夫妇”。

    “我以前不相信为什么有大批女性会向重刑犯求爱,嗯,现在真眼见为实了。”殷妙妙想了想,精确地将“大批”去掉,“其实应该是极小的比例,但是人口基数大了,就显得多了。哎,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但如果这样说的话,未免有把晏师傅和世纪变态杀人犯相提并论,她默默闭了嘴。

    警卫引他们从后门出去,也不知道狗仔又如何得知了消息,跑到后门堵人。

    “我以前有一个经营团队在为我做宣传铺人设的时候,我也没那么受到过追捧。”殷妙妙吐槽道:“真是诚惶诚恐。”

    又十天后,对晏麟的审判终于开始。

    “他被判了二十年。因为恐怖袭击和第一次大逃杀和他无关,法官也看在他认错态度良好,全程协助破案的份上有减刑。至于他做的其他事是不能公开的。”

    “二十年!”殷妙妙难以置信。

    “殷小姐,你冷静一下,这不亏。”律师说道,“你应该明白,再翻一倍,判40年都是便宜了。毕竟之前人类社会对此的呼声是死刑。”

    出了这样的事,晏氏家族倒是最快和这个“继承人”撇清关系的。继承人再重要也只不过是一个人,比不得一个家族。晏麟下来了,又有其他旁系能补上去。

    殷妙妙倒有些操作,买些咨询舆论炒一下,然而她毕竟只是她一个人而不是殷家。并且她心里也明白,出了这样大的事故,他确实是有责任的。

    以国情来说,没判死刑已经很好,判40年也已经是占便宜了。

    “那入罪的依据呢?”

    她依旧有点不死心,20年的时间等于把人生最黄金的一段时间浪费殆尽。

    这时候也只能安慰自己,“说不定能表现好减刑吧。”

    但愿吧。

    对于这个结果,晏麟本人倒是很容易就接受了。

    在后续几次探视中,他的精神状态显得十分好,也没有颓废。

    他甚至告诉殷妙妙,他重新捡起了老本行,正在为监狱设计一套新型监控系统。

    “你上次说你想学哲学,现在也开始了吧?”

    殷妙妙有点尴尬。

    有些人就算是换了个环境,也依然能找到自己的价值,相比较晏麟,殷妙妙觉得自己就是个嘴上说说,并没有实际行动力的人。

    晏麟也不戳穿她,说起认识了几个有趣的人。

    殷妙妙可不觉得监狱里会有什么“趣事”,知道他这是报喜不报忧,又替他担忧:“你替监狱做什么系统,他们难道不会更防备你?”

    “我又不想逃。”他的态度平和而乐观,“总好过脑子生锈。”

    又过了几个月,“人工智能”绑架案的热度渐渐退散,再见面的时候晏麟已经成了警方的特别顾问。

    “你……”

    殷妙妙对着面前微笑的男人惊讶不已。

    她开始了自己的事业,在她新投资的唱片公司接待室里,坐着一个穿着休闲衬衫的青年男子和一名穿制服的警务人员。

    “我敢说,这是你这辈子穿过最廉价的衬衣了。”

    晏麟打量了下穿着,“还行吧,毕竟我只是个修自行车的。”

    殷妙妙失笑。

    “喂,你们别旁若无人好吧。”

    那位警官竟还是个熟人,王洛。

    殷妙妙也对他笑了笑,“我听说他成了警方的特别顾问,没想到,搭档是你?”

    “是呀,真是缘分。”王洛大咧咧一句,要点烟,又注意到有女士在,“这里可以抽烟吗?”

    “随意。”殷妙妙也是好奇,“不过你们怎么找到我这里来了?和你们的工作有关?需要什么帮助?”

    她没去问他们在做什么工作,又或调查什么。

    王洛摇摇头:“有事但也可以算没事,正好在附近就假公济私过来了。”

    殷妙妙思忖着他话里的意思。

    “就是来提醒你一声,最近生化人的事闹得大,c国没有这样的地下实验室,不过因为管制松,或许会有大批生化人偷渡入境。”王洛说道。

    “当局的态度还是不明确吗?”

    一室沉默。

    在事态最严重的北美诸国,早恨不得把这些实验室产物全清理了。只是涉及“人”的实验,难以避免就遇到伦理问题。现在谁都不想担这个干系。

    但这样拖着毕竟不是个事。

    王洛狠狠吸了一口烟然后吐出,“知道吗,其实我有事想,我们在那个虚拟世界里遇到的事和现实世界真像。但我宁愿留在那个世界。”因为不会有心里负担。

    “有时想着,如果是梦的话,那样的梦还不错。究竟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王洛说了一句与其外表不搭的话。

    殷妙妙正想说话,却听晏麟说道:“你知道缸中大脑实验最为恐怖的地方在于哪儿?”

    他突然指着接待室玻璃窗外的天空。

    霞光如血,一轮红日如幕布一样无限放大,如下坠之势。

    红日中隐约是一艘太空母舰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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