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原息这个浅笑比平时更有杀伤力, “是不是觉得有些后悔，早点答应这么帅的男人求婚就好了？”

    “……那我下次放两管芥末，两管。”

    “雪原盛产芥末，嗯？”

    “……”

    林露可一度忘记了她是要以未婚妻身份走过那红毯的。精神恍惚下，她甚至没有回应的心情。

    周围的人在鼓掌，将热情与敬意衷心地献给这位未来的神使夫人以及今天的第一主厨……可这些声音在林露可耳中统统都像是虚幻的背景。

    那个梦无法从脑海中脱离出去。她抬头看着风轻柔，这位圣女大人正直视着她，用一种好奇而敬重的眼神，只是眼神背后略有些隐藏起的东西，像是幕布打了一角。

    她好像在躲藏。

    昨晚她还和原息共同离开过……

    林露可忽然颤抖了下, 杯里的酒瞬间洒了一半。

    所有人都在望向这边, 因为这酒是代表自由神殿敬的，这举动就显得格外让在场者窒息。

    “……对不起，没拿稳。我再去换一杯。”

    “不用, 是风家对不起你，对不起大家在先。”风轻柔将话先说出口, 接过洒了一半的酒，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本来没有这意思却被硬是说出了有这意思, 林露可的内心终究是有些不痛快。

    “你想多了。”原息在一旁忽然发声，“要是早想报复, 想计较二小姐的事, 就没有现在的宴席了, 对吗。”

    原息说话少见地直接, 声音很轻, 只有这边他们四人能听到。

    风轻柔脸色有些发白，似乎为刚才的话羞愧一般，稍微低下头去。

    “希望你们也不要计较。祭祀优先，还希望得到你和亚隆的祝福。”

    林露可感到风从这边三人身边流过，唯独亚隆好像有些迷茫，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是。我将尽职，为守护世界而战。”虽然不知在说什么，亚隆却如实回应。

    林露可大脑好似被人打了一棒，机械地看看低头不语的风轻柔，微笑的原息，好像瞬间明白了什么。

    “原息，你跟我出来一下。”她的声音都是有些颤抖的，“对不起，先失陪片刻。”

    原息好似想回避，但林露可抓着他，他也最终没有离开。

    两人到了中庭，不远处的祭祀山上已经亮起了微光，光之结界的阶梯即将展开。

    大家在这里谈笑风生，竟完全感觉不到沉重的气氛，可沉重就压在这里……从未散去。

    “原息……你个骗子。”林露可揪着他的衣袖，声音在发抖，“一切都是你们计划好的，对不对？”

    “‘你们’？你在说什么，露露。”

    “你们瞒着亚隆？这次到底有什么危险性，你告诉我！”

    “……嗯？”

    “装傻也没用。”林露可已经努力抑制了，却清楚地感觉到寒气从每一个字渗透出来，“你到底和风轻柔签订了什么条约？”

    修复结界，她从一开始就有不祥的预感，加上那个梦……应验了。

    本该由亚隆和风轻柔承担这活动，可原息宁可要欺骗大家也要带上她一起去，换下这两人……可刚才来看，亚隆竟然到现在还毫不知情。

    风轻柔在背后和原息联手，欺骗了这位新郎，直接瞒天过海，由原息和她顶替。

    “为什么？你怕亚隆拒绝，干脆不告诉他？”

    原息沉默。

    “那你告诉我，明白地告诉我——你是在开玩笑吗？到底是为了保护这个世界……还是考虑到风轻柔的心情，保护风轻柔！”

    终于还是说出口了。哪怕说出口的同时，林露可自己都一阵窒息。

    ……她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在意这件事。在意风轻柔对她微妙的敌对态度，在意她约走原息的那个背影，在意这个至死都不会松口的混蛋，白痴。

    不想听到答案。她竟然……不想听到回答，在怕事情超她最不愿想的方向发展。

    “你别靠近我……我不想听。”林露可推开原息，向走廊奔去。

    然而原息还是有办法拉住她，瞬间堵住她要前往的方向。

    几次挣扎，林露可都没能躲开，反而越跌落越深。

    她为什么只是会做菜而已呢。应该向女神许愿一道雷劈死这自大狂、神经病算了，何苦在这里苦苦纠结一个问题的答案呢。

    她本是什么都不想听的……为什么离不开呢。

    “放开我。我不想做你和风轻柔的牺牲品……”

    “你从不是任何人的牺牲品，露露。从不是。”原息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清晰地落入紧缚的怀中，“你珍贵到与世界平齐，缺失了哪方都没有意义。”

    “那你，和她……”

    “我欠她东西。欠了就要还，何况我确实是第一人选。你不会理解，但之后就该理解了。我什么时候做过出格的事，嗯？”

    没少做。

    林露可想知道他欠了什么，但一抬头发现风轻柔就站在走廊对面，远远地望着，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抱歉对你隐瞒了。但是这风险……我不想让亚隆承担。”

    “他大概想报答，所以……他欠我一条命。”

    风轻柔缓缓开口，说的都是那次大战时的事。

    同一次大战，对战邪神部下时的事。亚隆受到致命攻击，所以被风轻柔不眠不休地照顾了许久，两人渐生情愫。

    然而亚隆为什么会中这招，风轻柔没有提。她本来是该负责防御的，当时将大部分防御法术投向了另一个方向……原息所在的方向。

    从此之后，原息开始淡出自由神殿，四处漂泊。也许他内心自觉亏欠了风轻柔和她的爱人，此时正是偿还之时。

    但林露可反应过来之后却异常冷静，冷静到连自己都怕。她看着这个女人——

    啪地一声。

    风轻柔捂着脸，惊诧地睁大眼睛。

    “你简直不配‘圣女’二字，更配不上昔日原息对你的感情。此后一笔勾销，别再来找我们。”

    林露可转身离开，走出一段路，眼里莫名充溢了些泪水。

    她懂了……彻底懂了。

    之前她就在想，那么声势浩大的战争原息怎么可能不参加？如果参加了……他会怎样？

    原息说，他曾经有过三次感情。第三次已经不用说出口，也悄然陨落在战场上。

    那个处事一直低调的人低调地收敛起一切，实力，心意，真相。万万没想到风轻柔竟然会用这个当做弱点来要挟原息，仅仅为了她今后和亚隆的幸福。

    亚隆身为世界的王者自然有承担风险的责任，可他的妻子不希望他承担，所以昨晚约原息出去，找上了原息。

    原息想到这件事却是再之前……就算风轻柔不要挟，不开口，他也没打算让这两个人去冒险。

    可恶。

    林露可将手结成拳，想敲击下廊柱却又无力松开。她一点也不后悔刚才打风轻柔的那一下，但愿以后风家的人都离开她的视线，再无瓜葛。

    有句话她颤抖着唇半天，终究是没提，也再不想对风轻柔提。

    原息需要被防御？如果他毫无防御暴露在危险招数下，那只能说明一件事——他做成了个大型结界，先将风轻柔他们守护了起来。

    应该说没有原息暗中守护了一次，他们才可能全员覆灭，亚隆才真的会死无葬身之地。

    她什么都不懂……拿这个来要挟？

    林露可后悔了，极度后悔。她不要当什么临时的未婚妻，不要参加祭祀，哪怕用拽的也要强行将他拽走……

    天地忽然间昏暗，身体维持不了平衡。

    出什么事了？

    那一点酒不至于醉人，至少不该醉到这种程度……

    “对不起。但在酒里放迷/魂药不是我的决定……是原息。”

    林露可想回头都做不到，只能朦胧地听到风轻柔站在背后说话，甚至还能想到她脸上带着端庄的笑容。

    “原息怕你冲动，所以……好好休息，小妹妹。”

    这个混蛋。

    林露可即使在梦里也恨得咬牙切齿，甚至能在梦里清晰地看到祭祀场的样子。

    她看到原息走入那空间，走上阶梯，光芒将他的背影吞噬。

    她决不能让意识这么消退，绝对不能。一旦放手……原息就再也回不来了。

    那个梦是个预知梦，预示着他的命运。不做点什么……他一定会为这世界牺牲！

    “放我出去！”

    林露可大声喊叫，终于挣脱，醒来时却在另一片空间……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土地，世界荒凉，深陷于雾气，唯一发光的只有一块石碑。

    当日她宣誓来到这世界时的石碑。

    林露可轻抚着石碑上的文字，忽然间顿悟，望向远方。

    隔着云雾，远方能望到大雪山，那是原息现在所处的地方，和梦里一样惊雷密布。

    空灵魔法阵的圣洁符号竟然出现在石碑下方，时至今日，依然如降神迹。

    例外者。

    外来的人，脱离世界法则的人……

    林露可恍然才明白过来，她才是这世界最大的bug。

    当时“游戏”关服，她阴差阳错停留在这时空。天痕不是由她而起，是世界被开发组抛弃、即将走向灭亡的征兆，而她则加速了这一进程。

    原息知道什么？是不是看穿了，才……

    林露可跌坐在石碑前，看着酒馆操作系统右上方亮起的能量。

    一枚碎片从系统中分离出来，漂浮在女神石碑正上方。

    ——碎片本无名，出于虚谷，一阴一阳，制衡万物……

    温柔的女声出现在石碑附近，这就是光之女神残留的声音。

    ——……以此封印，永结后患。

    用这碎片……才能真正修复光之结界，制服邪神？

    林露可惊讶到嘴都合不拢，她没想到当日被她收起的小小东西竟然蕴含造物的魔力，而原息……

    原息竟然不追究？这么重要的东西……任由她拿着、藏起来了吗？

    等等。

    林露可大脑轰然炸响，好像那些惊雷都落在了这里。

    原息不是不追究，是看穿了，默许了。结合他梦里的话……他一定是认为她应该可以用这碎片充能……返回原来的世界？

    所以原息默认她一次次升级空灵魔法阵……不仅是为这世界，也是为她？

    但他没有这么重要的东西一定会死……他明知道。

    林露可用力捶了下地面，疼，她要尽全力保持清醒。

    空灵魔法阵是碎片和系统融合带来的产物，连系统精灵都能封印……她要好好利用这能量，将那个白痴救下来。

    而空灵魔法阵发挥作用只有一点，那就是做菜，魔力菜系。

    隔着云雾，似乎能感受到魔物在世界各地翻腾。

    她没有时间，但于此时需要借些时间。

    林露可拿出了怀中的怀表，这块始终没调用成功的物品于此刻被她小心捏了又捏，放在石碑上。

    怀表内的星盘倏然启动，化为无形的表盘屹立于石碑正上方。

    “拜托了……将时间暂停……让我完成菜系，好吗。”

    表盘上的指针缓缓停止下来，将一切列为永恒般漫长。

    从那以后，林露可不知道到底经历了多久。

    她潜入林中狩猎，抓到最深处海域里的游鱼。她将空中翻腾的雪雁击下，又踏上悬崖，捕获飞驰在崇山峻岭中的魔角羚羊……

    能调用的宝物越来越多，火焰，雷电，狂风，皆为她所用。

    直径几十米长、依然活生生跳动的渊灵心脏；万界繁花树上永不凋零的醉果，飘舞如雪的云菱……

    一个个，一件件，一排排。

    魔力菜系在石碑前堆放得越来越多，终于点亮了最后的灯塔。

    时间恢复流动，仿佛才过去了几秒钟一般。

    林露可仰望向天地之间，举起碎片，放在心口，低声祈祷。

    圣洁的气息自云雾散开，超越空间，超越生与死的距离，一直将她的心愿带到雪山顶那人的身边——

    ——原息，你一定要活着。

    天地间爆发了迄今为止最强烈的光芒，林露可什么都看不到了。

    再醒来时，她身边有人叫喊，居然是室友在拍她的后背。

    “你怎么搞的，一个午睡这么长时间？快点啦，上课了！”

    林露可呆呆地望着电脑屏幕，已然黑屏。

    她张开双手，鼠标还握在这里，四周到处是现实的气息。

    她……回来了。

    消失了吗？

    还能回去吗？

    林露可不顾其他人的目光疯狂开启电脑，没有……游戏再也连接不上去，她经历的一切宛如幻觉一般，人间蒸发。

    从此这世上没有厨师，没有酒馆，只有一个无心的林露可。

    哭喊也好，挣扎也好，她再也回不去了。

    林露可渐渐回归了现实生活，吃饭，睡觉，和其他学生一样抢公交，上课。

    大家都说她变了。曾经的林露可还算活泼，可现在好像变了个人一样，呆呆的，团体活动不参加，做什么都没有反应，有些时候要叫两三次她的名字才能反应过来。

    ——不是做梦被吓到失神了吧，可怜啊。

    大家在背后叹息，但也帮不上什么忙，有人试图劝慰她想开点，有什么难过的事也会熬熬就过去的，林露可只能勉强笑笑。

    是啊，熬一熬就会过去。

    窗上又缀满雨滴，俨然一个季节要过去了。

    四季尚可转换，地球仍在转动。可她要怎么熬，才能再转回那个人身边？

    “万物生于因果，生生不息。无缘莫强求，有缘终会重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指的即是阴阳轮回……”

    学校新开了一门选修课，老师讲课既像是哲学又像是玄学，引得周围不少学生嗤笑。

    他们都是意气风发的年纪，怎么会听进去这老生常谈的玄学论。

    “你信吗，露露？”有个同学推了推林露可，嗤笑，“这老师怕不是要我们考试也随缘，有缘终会在补考课上重逢？”

    她俏皮的话引来周围一群人哄笑。

    “我……信。”

    “啊？”

    “我说……我信。”林露可眼里有光芒浮动，宛若微火，“只能相信。”

    这不是课，是她的路。是她唯一的路，不管其他人怎么想，怎么看。

    她一度暂停过时空……就只能相信奇迹，相信时空再度重启的那一天。相信那人会穿越冥冥，再次来到她身前。

    在她昏迷时，不是听到过他对她说，我们来玩个小游戏吧，怎么样？

    当时不懂，但现在知道了。他……是在捉迷藏啊。

    他寄存了一样东西在这里。寄存了什么？是不是找到了……就能重新见到他？

    可她身上没有，什么都没有。原息很气人，直到最后……最后也要设个陷阱，耍她一次，在哪里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

    她就算翻遍现实世界，也要将这样东西找出来。

    天气转凉，秋雨飘散。

    林露可找遍了图书馆，伫立在桥头，搜寻着街边的房子。

    她变了个人一样，积极参加活动，天文馆，美术馆，音乐会……站在游乐园的摩天轮上向下俯瞰。

    一点灵感也没有，可她还在找，哪怕不知道在寻找什么。

    转眼就是新年，寒假到了。

    母亲的电话催了几次，林露可才不情愿地买了车票，站在大学校园门口长叹了一声。

    她终究是要离开校园，可雪化了，春来了……还能重新去找寻吗？

    有种要失去什么的预感。

    林露可怅然若失，拖着行李箱走在前往公交牌的路上。

    校园外的小吃摊生意冷清，即将过年，这里是他们经营的最后一天。学生放假了，他们也要回家了。

    “来个烤红薯吗，姑娘？很甜的，最后一天了，买一送一！”

    卖红薯的老伯还记得她，露出微笑。

    林露可以前经常在这里买烤红薯，又香又甜，吃一口冬季的雪都会化开，然而今天她没什么心情。

    “不了，我……”

    本能地要拒绝，林露可扫视了眼红薯炉，忽然身体过电一般战栗起来。

    冲力太大，她几乎站不稳脚。

    “啊？这个？这个不是卖的，是我自己烤来准备吃的，就这么一个……姑娘你要干什么？”

    “老伯，炉子借我，求你！借我烤一个！”

    老伯目瞪口呆，看着林露可发疯一样跑出去，行李箱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

    她冲进了蔬菜店，气喘吁吁地回来，手里攥着一样东西，一只土豆。

    千求万求，老伯也被她的气势吓到，终究允许她加塞，用烤炉烤一只土豆。

    “不够啊。不够……还需要盐，红麻粉……我要去哪里寻找……”

    林露可烤着烤着土豆，就无力地垂下了头，蹲在地上，将脸捂在手掌中。

    她想起来了，彻底。她是厨师，她和原息最有缘的东西……竟然是一只烤土豆。

    她捉弄他，他捉弄她。

    他永远不会知道，为了他，烤土豆从未出现在她酒馆的任何菜单上……从未。

    林露可将指缝又按紧了些。

    红麻是异世界的产物，她注定拿不到，注定这寻找是个死结。就算有线……连接的线是不是也断裂在了时空中？

    “姑娘，这烤土豆你还要吗？姑娘？”

    老伯被林露可弄得云里雾里，伸出手递上烤土豆。

    “不要了，送给您……新年快乐。”

    林露可黯然转身，没走几步，却又不动了。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连踏雪声都这么真实。

    从云端，到梦里。

    “不要了？那加点辣椒粉送给我，怎么样？”

    声音是温和的男中音，带着清流一样的质感。

    下雪了。远处有人在燃放烟花，映亮了天色暮霭。

    林露可脸上慢慢露出了笑容，接住仿佛是纪念般的第一片雪，连声音也似穿越了一个世纪——

    “新年快乐，混蛋。”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