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昆吾剑-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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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

    路三生在医院足足躺了一个月才醒。

    再睁开眼的时候, 路三生一眼就看到了白花花的天花板,鼻尖萦绕着的刺鼻的消毒水的气味让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在意识彻底清醒过来之前,她感觉到有人突然从旁边站起了身,挡住了来自窗子边的阳光。

    然后那道看不真切的阴影又俯下身来, 抱住了她,又亲吻了她的眉心。

    路三生感觉被亲吻的地方像是燃起了一团火, 从额头的位置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驱散了入骨的凉意。

    “三生。”熟悉的声音里带着欣喜, “你终于醒了。”

    路三生眨了眨眼, 意识还是有些迟缓,原本因为身处医院而产生的压抑烦躁却逐渐消散了。

    她翻了个身,更深地滚入了旁边人的怀抱, 而后者——理所当然地——接住了她,并再次拥抱了她。

    医生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 给刚刚睁开眼的路三生做了一个简单的检查,忙忙碌碌一通, 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没有大碍, 只需要在休息一段时间就可以痊愈了。

    于是就像来时一样,医生护士一阵风似的从病房里退出去,将空间留给病房里剩下的两人。

    两个刚来的小护士跟在医生后面, 忍不住嘀嘀咕咕地感慨着这两人关系真好。

    “……这都有一个月了吧,天天这么守着, 爹妈都没过来一趟, 光看见这个好闺蜜了。”

    走在前面的医生听到后半句话脚步一顿, 回想起这个病人刚入院时填的资料,忍不住皱起眉,轻咳了一声,吓得后面两个小护士立刻噤了声。

    “她父母早就过世了,只剩她和她这个朋友……”医生压低了声音提醒道。

    这个善心的中年医生至今还记得那个情况特殊的病人进医院的那一天,一辆被撞得几乎看不出车标的越野车顶着好几张罚单,差点直接撞进医院的大厅。

    没等大厅里的人群来得及发出尖叫,那个姓欧阳的年轻姑娘就从后座上推门下来,怀中就抱着昏迷的病人,头也不回地冲进医院,脚步匆忙得像是有狼群在身后追。

    而充当司机的青年人在后面追也追不上,只得苦着脸被交警拦下去处理后续。

    那个被冻伤的病人始终沉眠着,所有挂号急诊的事宜全部由抱着她进来的朋友一并包办。

    在将病人推进急诊,而她的朋友留下来补充登记材料的时候,这位主治的医生才从她那里得知了病人悲惨的身世。

    在这个版本的故事里,那位可怜的病人早早失去了父母,但她始终没能对此释怀。

    于是在父母忌日这天,她为了怀念父母,去了小时候一家人一起去的附近的雪山上爬山,结果半路迷路跌下山崖。

    幸而她的好朋友——也就是这位欧阳黎小姐,始终牵挂着她的好友,在几个小时都联系不上好友之后,立刻上了山去找人。

    或许是上天感动于她们的友情,最终这位欧阳小姐在山脚的偏僻角落里找到了她的好友,然后赶紧找了人来将她送进医院。

    “唉,如果再晚一步,那位路小姐可能就真的要被冻死了。”医生想起这一茬就不胜唏嘘,除了庆幸,也只有感慨友情力量的伟大了,“还好还好。”

    听完医生说的故事,两个小护士也适时的露出感动的神情,将原本调笑的话语都咽回了肚里,跟着医生一起去了别的病房检查。

    当然事实的真相跟医生的版本是有些出入的。

    比如刚从一番调查审讯中脱身的老板被欧阳黎一通电话叫到山脚下,并且勒令他将她们送回市里的医院而不是就近送进山下的医院的时候,他是十分不敢置信的,甚至差点直接对她动手。

    “你疯了吗?!你知道这里离市里有多远吗!等把三生送回去她可能已经被冻死了!”

    然而欧阳黎不为所动,稳稳地抱着路三生,神色都没变一下:“我知道你的车能开回去。”

    “我当然能开回去,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来的——不,不是这个问题!”老板在原地跳脚,“你这是谋杀!谋杀你知道吗!”

    “她不会有事的,相信我,留在这里她才危险。”欧阳黎看着老板,语气坚定,“我保证,我不会让她死的。”

    老板觉得他可能是被欧阳黎的气势说服了——当然更有说服力的可能是欧阳黎手里那把刀,或者剑什么的。

    泛着寒光的利刃就抵在他的颈侧,大有他不答应就一把捅进去的架势。

    于是老板自然只得妥协了。

    幸运的是,欧阳黎确实没说谎。

    路三生看起来好像就剩一口气,但她始终吊着这一口气,仿佛整个人的时光都被冻结,直到被推进急诊室急救的时候才让时光重新流动。

    这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从踏进那个古堡里开始,一切都好像不太对劲了——

    说起来,正常人也根本不可能孤身在雪山里活上半个月还不被冻死吧。

    就连沈乔都有些怀疑路三生是不是真的葬身在雪山里了,她还偷偷躲起来哭了好几回,在路三生回来之后也哭了几回,后面这个就是单纯的喜极而泣了。

    联想到古堡里发生的一切,老板觉得自己或许该重新审视一下欧阳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存在了。

    或许还要再加上一个路三生。

    讲道理,按正常人的范畴来说,一般人也不可能拥有那样近乎心想事成的好运气吧。

    但是老板的怀疑最终尽数埋葬在那一把一看就不只是道具的长剑里——尤其是在欧阳黎拿着它的时候。

    每次单独跟欧阳黎待在一起的时候,老板都不由自主地觉得脖子的位置凉飕飕的,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不该说不该做的事,欧阳黎会毫不犹豫地、立刻、捅死他。

    然后还能面不改色地扯出一个煽情合理到让人抛弃逻辑的谎言来掩盖真相。

    虽然欧阳黎自雪山上下来之后就显得古里古怪,但老板还是相信路三生的。

    或者比起慕夕雪来说,他更相信路三生,毕竟他是和路三生当了多年的朋友,而不是和慕夕雪。

    至少将路三生活着带回来的人是欧阳黎,而不是在当晚就宣布全员全部撤离雪山的慕夕雪。

    经历过古堡里的一切之后,慕夕雪的身份昭然若揭,活着的人被强制命令闭口不言,老板也就从善如流,连带着路三生回来的事也一并隐瞒了下来。

    反正负责各种信息登记的都是路三生的“好朋友”欧阳黎。

    而鬼知道欧阳黎是怎么做到不让任何一个官方的人员发现到这一点的。

    不过这种小事谁在乎呢,只要他们的朋友活着回来了不就好了吗。

    谁也没想到路三生会昏迷那么久,一个月的时间,久到就连保证她不会有事的欧阳黎都忍不住显露出了焦躁。

    最初知晓路三生回来的只有公司里的几个人,由于官方强压消息的速度和力度,其实还有不少人根本不知道雪山上发生的事。

    老板和沈乔等人被强制送回来的时候,也没有人说过路三生失踪的事,只说她去了别的地方旅行,他们心底都抱着隐约的期待,希望路三生还能回来。

    所以当路三生真的回来之后,也只有老板沈乔这几个平时就跟路三生关系比较好的人知道她在医院的事。

    除了一直陪在昏迷的路三生身边的欧阳黎,会来看望她的自然也只有这么几个人而已。

    但当路三生再度醒过来之后,事情就开始往一个诡异的方向拐过去了。

    欧阳黎和老板沈乔这一部分人没什么好说的,虽然嘴上不说,但心下其实都意识到了什么,不过路三生依然是他们的好朋友,没有任何人质疑过这一点。

    更何况,因为最初是自己邀请的路三生,老板认为自己该负起部分责任,还带了几分愧疚在当中。

    在听说路三生醒了之后,他们也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然后就迎面撞上了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路三生醒过来之后,起码有两三个小时是处于混沌状态之中。

    她的意识一半清醒,一半混沌,清醒的那一部分让她认出了自己正身处在医院,陪在她身边的是欧阳黎。

    但除此以外,她就没有办法思考更多的东西。

    她感觉自己好像被困在一场冗长琐碎的梦境之中,有无数无形的丝缕绊住了她,她正忙着跟那些无形之物争斗,便无心关注外物。

    直到两三个小时之后,欧阳黎给她喂了水,换了衣服,甚至还换了个发型,并终于通知了老板沈乔关于路三生醒过来的消息之后,后者的意识才逐渐回笼。

    路三生最先感受到的是烫,不是水或者什么,而是心口位置传来的温度。

    于是她想也没想,当着欧阳黎的面就拉开领口将脖子上挂着的那块墨玉拽了出来。

    欧阳黎手动了动,最终还是按捺下来,随之往墨玉看过去。

    原本朴实无华的墨玉上覆盖着一层红光,像是什么电影特效似的,在漆黑的表面晕出一层淡红色的柔光。

    就是温度不太柔和,路三生只用指尖碰了一下便下意识缩回了手。

    那灼热的温度让她感觉自己像是在抚摸烈焰。

    欧阳黎握住了路三生缩回来的那只手,轻轻摩挲她被烫到的指腹,也吸引到了她的注意力。

    当然路三生的手指并没有被真的烫伤,不会也不可能。

    “它救了你的命。”欧阳黎轻声说道,“还好你有记得我的话,一直随身带着它。”

    那块玉里藏着的不仅仅只有足以打开不同世界通道的能量,还有欧阳卿的一半魂魄——

    另一半不曾被季使君拼凑起来的魂魄。

    路三生神情有些复杂起来,她以为自己会忘了那场梦境一样的场景——或者说,记忆。

    但事实上,她记得清清楚楚,包括欧阳卿原本四散的魂魄是如何被引入那块墨玉之中,那块完整的墨玉又是如何被击碎,分成两半和无数细小的碎片。

    一半被季使君拿走,一半被欧阳黎作为“钥匙”带回去,还有四散流落在山上的碎片禁锢着欧阳卿一小部分散碎的残魂。

    那一小部分被留在雪山之上千年的魂魄保存着最为完整的记忆。

    路三生看着欧阳黎,感觉有很多话想说,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后者也在注视着她,专注地看着她。

    那视线来源于一双幽深专注的眼睛,漆黑如墨,却热烈得像是燃烧的烈焰,并迅速在视线所至之处蔓延开来,直达灵魂的那种。

    “好烫……”路三生忍不住低下头,垂下眼睑,低声喃喃,也不知道是后知后觉地说指尖的温度,还是别的什么。

    但很快,路三生也想不到“别的什么”了。

    欧阳黎抓着路三生的手,五指嵌进她的指缝,牢牢地握住,然后又将她的手带到自己的唇边。

    她亲吻了那根微颤的指尖。

    路三生感觉像是有蝴蝶落在她的指尖,一只翅膀上带着小火苗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