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弄玉吹箫(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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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郁舟的嘴角因为“我们”这个词微微上扬, 却又因为“二哥”这两个字下拉了一点,最终抿成了条看不出情绪的直线:“他有事,早就离开水苑了。”
这几天住在农家小院里,高云卢出去之前都会同余璎打招呼, 因此习惯性地关心了一下他的去向:“他去做什么?”
高云卢去做的事情, 并没有隐秘到不能告诉余璎,但伊郁舟不大乐意继续这个话题,于是他眉峰轻蹙,露出困倦的神态:“唔……时辰不早了, 等事情有结果了再同你说, 先歇息吧,我们明日还要赶早。”
“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了, ”善解人意的余璎立即站起身, 朝门口走了两步又顿住:“不过我能问下我们赶早做什么吗?”
“避风头。”
“……?”
伊郁舟没有解释他们要避什么风头,而是抬了桌上的茶杯,垂着头专注地刮了两下杯盖:“你去哪?”
“去卧房,”余璎莫名其妙道:“你不是要歇息吗?”
茶杯已经见了底, 薄薄一层水里混着几粒茶叶的残渣,伊郁舟像没看到一样抬手抿尽, 冷掉的杯底口感发苦, 他的眼底却漾起愉悦的波纹, 然而当他掀起眼帘直视余璎时, 那些愉悦尽数变成了讶异:“你不会以为周大人会给朕拍回来的美人额外准备房间吧?”
“……”
他挑起一侧眉毛:“这么不识趣恐怕是做不到一省巡抚的。”
“…………”合着您选任官员是根据溜须拍马的能力来的?说好的一代明君呢!?
色令智昏的宣平帝朝着内室方向一指, 大发慈悲道:“床在那边, 不用你伺候了,自去梳洗吧。”
当晚南明皇帝第一次体验了在有床的情况下睡榻的别样滋味,那榻不够长,他甚至要曲着腿弓着腰才能勉强将自己塞进去,在肉体和内心上达成了一致的委委屈屈。
隔了一个屏风的木床上,余璎也睡得并不舒坦,倒不是床不够大不够软,而是那若有似无的呼吸声搅得她心烦意乱心浮气躁心绪难平,完全不能理解只是房间里多了个人怎么会对她产生这么大的影响,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梦里闪过各种光怪陆离的奇异画面,以及几张明明没有见过却莫名感到熟悉亲近的面孔,让她几乎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有人试图叫醒她,她迷蒙着眼睛瞧见一张脸,昏暗的烛光中那张脸似乎跟梦里的几个人重叠了,让她更是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整个人像是浮在云絮上一样落不到实处,干脆嘟囔着翻过身继续在梦里会美男去了。
“……后面的几间屋子连着柴房都烧了,应该不会有遗漏,他们一定会尽快联系供货人,锦衣卫盯着在,臣就先过来了……”
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将余璎吵醒,她艰难地睁开眼,下一刻却吓得一个骨碌翻坐起来——她竟然睡在马车里,连怎么上来的都不知道!跟着可汗征战四方的西里小公主什么时候警惕性这么差了?!
马车外熟悉的声音让她渐渐镇定下来,或许是昨天太累睡得沉,余璎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撩起窗帘往外看,高云卢和伊郁舟正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小声说着什么,正常人隔这么远铁定什么都听不见,但余璎天生五感比常人敏锐,听起墙角毫不费力。
然而鬼鬼祟祟的小耗子还没来得及施展拳脚,就因为窗帘的抖动暴露了行迹,伊郁舟余光瞧见了双黑葡萄似的溜圆眼睛,面上闪过一丝笑意,抬手打断了高云卢的工作汇报:“你辛苦了一夜,先去马车上休息,后面的事情会有锦衣卫跟进。”
快马加鞭赶来送最新情报的高云卢:“……”
伊郁舟径直上了马车,却发现那丫头片子蜷成一团在装睡,眼睫一颤一颤的,滑落到地上的毯子也忘了捡起来盖上,手段拙劣幼稚的连五岁时的他都不如,却格外得可爱,他无奈地摇头失笑,一手撑在软垫上,一手搭着窗沿,俯身凑到那张粉扑扑的脸蛋旁,低声道:“再不醒我就亲你了。”
那声音低醇又宠溺,十分令人沉醉,余璎却是被吓得一个激灵,慌忙睁开眼睛:“我、我醒——”一张放大的俊脸将她剩下的话生生憋回了肚里,他的皮肤偏冷白色,同她一看上去就暖融融的粉白不一样,像是昂贵的贡品白瓷,鼻锋又直又挺,如同刀锋般凌厉,琉璃色的瞳仁色泽浅淡,几乎不曾印上什么痕迹,可是此时,那双淡漠的眸子却完完整整地倒映着一位仓皇失措的少女。
余璎就像一根被点着的引线,热度从脚底一路烧到脸颊上,眼看无名火就要冲到头顶烧坏脑子,她一闭眼一咬唇,狠狠推开罪魁祸首,跳下马车慌不择路地跑了。
“唔,”被推得歪倒在软塌上的伊郁舟无奈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还是太心急了……”
一通乱跑之后,原本被余璎揣在胸腔里的兔子进化成了撒开四蹄狂奔的小鹿,深呼吸已经镇压不住它了,急需一盆冷水给它泼个透心凉,可惜她人生地不熟,目之所及不是乱石就是杂草,连个茅草屋都没有,只得闭目凝神强行调息,并以手做扇,人工给过热的脸降温。
然而还没等她彻底冷静下来,身后渐近的脚步声几乎让她好不容易驱赶走的热意卷土重来,她猛地转身恼羞成怒地喝到:“站住!你——诶,怎么是你?”
虽然知道余璎呵斥的对象很可能不是他,但高云卢仍是依言站定,温声道:“……看你一个人跑出来,担心你迷路……你还好吗?”
余璎垂着头,愤愤地将一颗硌着她脚的石子当作某个调戏良家公主的臭流氓重重踢飞,心中的郁气才稍稍平复:“我没事。”
高云卢觑着她的脸色,试探地问:“你同陛下怎么了?”
可能是脑子里的某根弦烧断了,余璎的耳朵自动过滤了和某人有关的一切讯息,达到了某种程度上的“闭目塞听”,牛头不对马嘴地来了句:“你把云来楼的柴房烧了?”
高云卢明知她故意转移话题,也不勉强:“云来楼后院‘意外’着火,不幸把柴房烧塌了,跟我们可没什么关系。”
余璎一挑眉,她说为什么要一大早跑路,原来是为了避这个“风头”:“你们是想把鸦片都烧掉,逼得他们露出马脚?倒是个好办法……不过万一他们有别的藏点,不上钩怎么办?”
“有可能,”高云卢补充道:“不过他们在柴房里埋着的鸦片不少,损失这么多肯定要补货的,不论是自己生产还是另有供货渠道,盯住了他们总归能查出点什么,大不了就是多等几日。”
“那我们这是去哪?江城吗?”
高云卢摇头:“陛下要改道去苏城。”
余璎讶然:“为什么?今年不是要去视察云州吗?”苏城要往东南走,跟在西南的江城云州不是一个方向啊!
高云卢也很惊讶,没想到宣平帝会将行程目标都告诉她,不过他没表现出来:“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不过……”他顿了顿:“陛下当时念了句诗……此行不为鲈鱼鲙【注】。”
宣平帝明明念的是“此行不为”,余璎却无端想起他说明年带她去沿海城池吃海产时含笑的眼,一时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