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的浪涛拍打着石礁, 天边霞光如燃烧的火焰，海风裹着咸腥的海味扑面而来。

    宗政凌月身着黑袍银甲, 立在高大的战船之上，脸色凝重, 面容冷峻。风吹起他的衣袍, 他的身影，安定如山。

    远处战船如高楼, 一艘接着一艘, 从远处破水而来, 幡旗飞扬，那艘艘战船，如野兽一般，蕴藏着无数的危险。

    那立在船上的士兵，个个手执长矛, 衣着盔甲, 神色带着紧张与兴奋。只要把弗城凝城二城破了, 他们便能由此长驱直入，抢夺拥有无数珍宝的中原的财富。

    宗政凌月负手而立，看着那些入侵者，再一次气势汹汹地袭来，眸色锐利。

    如今距离那满月宴那日, 已经过了两个多月。

    东南海域上几个岛国联合, 大规模地攻打凝城与弗城。

    纵然两城水师强劲, 箭弩齐全, 战船数量庞大，依然抵挡不住海寇前所未有的大规模入侵。若不是朝廷派兵，即使两城固若金汤，如今恐怕也守不住了。

    海寇似乎有预谋而来，除了海上入侵，也在城中掀起了风浪，幸亏镇压及时。

    “殿下，敌军马上就要过来了，请殿下移步。”

    身后，已经安排好诸事的左鸣夜拱手道，神色冷肃，如滴了墨一般沉重。

    十天前傅云城领战，他们曾与海寇在海峡中激战，敌人攻势猛烈，无数浪涛被震起，傅云城受了伤，敌军领将亡，伤亡惨重。

    可那一役，却探到了敌人的实力，这一战，但愿能够好吧。

    离海上有数十里的傅家，姜妩抱着女儿，正在看着那天边的红霞，眉眼间的担忧极重。

    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姜妩心底愈加沉重。今日宗政凌月他们在海上开战，也不知道，会不会胜利。

    几天前傅云城受了伤，宗政凌月这回是凝城这边的主将，姜妩心里，极为担忧。

    宗政凌月有实力，也随行过好几场海战，但是他不是海边生长的，对于海上的状况，终究不如傅云城熟，万一

    ……

    姜妩都不敢想万一。

    宗政凌月离去前，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旦他出事，便让人送她们回京城。

    可是，她一点不想他出事，她都不知道，他若是出事，她能怎么办。

    姜妩闭上了眼睛，心中默默祈祷此战能够顺利。

    与此同时，海上的战火已经燃起，伴随着号角之声，无数船只往宗政凌月这一方包围，黑压压的一片袭来。同时无数箭矢铺天盖地飞过来，落在船身上船顶，水中，落得一片狼藉。

    船上的士兵以盾挡住那些飞来的箭矢，而后搭箭拉弓，无数燃着火的箭，飞向敌军的战船，惨叫声一片。

    这时，海面上突然漂浮无数黑乎乎的东西，盯哨的士兵一看，一双眸子瞪成铜铃一般大，而后脚下生风，飞快地去禀报。

    立在中间最巨大的船上的宗政凌月听到来人的禀报，眯了眯眼，而后连忙让人往后退。

    在他们撤退之时，无数火把从对面的战船下扔下，随着风而来的，是对面主将洪亮张狂的笑声。

    星星火苗，开始在海面上融成千里大火，将这一方天地燃烧。

    夜幕上星星满天，这一方冲天得火势，却染得黑夜都红透。

    对面敌军的偷领张狂大笑，一头红发被海风吹得散开。

    他看着对面那被大火包围的船只，眼里倒映着的满天升腾得大火。

    就在他得意之时，船身一震，而后，便听到有人来报船身进水了。

    那人神色大变。

    很快，越来越多的水涌进来，船开始侧翻。

    接着，他们的大后方，越来越多的船只，涌了出来……

    难怪他看着人那么少，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

    很快，他看着那火中，驶出无数小舟。

    胜了！

    当喜报传来之时，整个凝城都振奋了，人人都奔上街来，互相来宣告这个消息，眉梢出的笑容，比那头顶上的日头还要灿烂。

    只有姜妩，心底如那阴雨天的天空，下着绵绵细雨。

    即使胜了，大军胜利归来，可主将，却不见了。

    寻了好几日，都不见人影。

    据说，宗政凌月乘着舟逃离包围圈之后，登上了敌军的船，然后，敌军的船翻之时，他还在上头。

    生不见人，死不了尸。

    呵。

    姜妩看向那头顶的艳阳，在想，她应该，要带着女儿回东燕了。

    三日后，海上某海峡峡谷处，一个着单薄中衣的男子，一边哼着歌，拿着柴，提着鱼，一边悠哉悠哉地走进洞里。

    那里，一名男子正躺在地上，睡着的，正是他的外袍。

    看到洞里边的人还没醒，宗政明砚叹了一口气，然后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胸口，然后开始点火，烤鱼。

    当那鱼的香味升腾起来的时候，身旁人传来了重重的咳嗽声。

    宗政明砚转头看过去，便见脸色极为苍白得宗政凌月睁开了眼睛。

    他坐了起来，迷蒙的目光看向宗政明砚。

    眼前是熟悉的妖孽脸庞，一双妩媚荡漾的桃花眼，带着笑容。

    “小……”宗政凌月才开口，便觉得喉头似有火在烧。

    “侄子，许久不见。”宗政明砚嘿嘿一笑，而把已经烤好的鱼扬到宗政凌月面前:“来，侄子，吃。”

    烤得正好得鱼香味诱人，然而宗政凌月却没有任何胃口，他艰难地开口问道:“我们这是在哪里？”

    “海上。”宗政明砚重重叹气，然后幽幽道:“本来吧，叔叔能带你逃跑的，可惜我们运气不好，遇上风暴了。”

    宗政凌月与敌军主将对阵时，虽斩杀了他，自己却也受了重伤，后来在船倾倒之时，遇到了潜伏在船上的宗政明砚。

    宗政明砚带着受伤的他跳船逃跑，在宗政凌月昏睡过去时，海上起了风暴，他们的船被冲翻，是宗政明砚，拖着宗政凌月，游水一路到了这里。

    宗政明砚都觉得自己实在优秀。

    “那……”

    宗政明砚知道他想问什么，飞快接话道:“赢了。”

    只是，他们运气不好。遇到了风暴，估计死伤惨重。不过，有左鸣夜他们在，应该也无事。

    得知胜利，宗政凌月放下心来。

    敌军无主，主力已灭，后面的，不足为患。

    夜色茫茫，宗政凌月突然有点想女儿和姜妩了。

    可如今他们于茫茫大海之上，何时能够回去。

    幸运的是，三日后，宗政明砚的人终于寻到了他们。

    再过六日，他们终于，到了岸上。

    到了岸上，宗政明砚拖着宗政凌月先去换了衣裳，用了酒菜，才放他离去。

    急着见姜妩，草草用完饭，宗政凌月便离开。才刚下了楼，就看到姜妩从马车上下来，看着他的眸中，含着泪水。

    宗政凌月心一抽，走了过去。

    满街人声鼎沸，他的眼里，只剩下她一人。

    半月后，北方又传来消息，胡人入侵。

    彼时宗政明砚正在凝城乐不思蜀，听到北边出事的消息，跳了起来，而后去找宗政凌月。他们已经开始收拾行囊，准备离开了。

    宗政凌月，将要往北而去，北征。

    而姜妩，到时派人送回京城。

    看着整装待发的宗政凌月，宗政明砚突然道:“凝弗二城归属未商酌好，云熙，你留下吧。我去。”

    这是宗政明砚第一次喊宗政凌月的字，神色郑重严肃。

    又拍了拍宗政凌月的肩膀，强调道:“北征一行，未必顺遂，你有妻有女，让我去吧，我孑然一身，去历练一下，到时候带着满身荣耀回来，让六哥好好夸夸我。”

    宗政明砚笑得眉飞色舞，可那灿烂笑容下，却是关乎生死的沉重。

    宗政凌月默然不语。

    那年他便是于北征一行重生。小皇叔一去，也不知道会如何。

    “好。”宗政凌月最终点头。

    曾经他想自己去探探缘由，可如今，他却不想去了，他赌不起。

    临行前，他嘱咐一再宗政明砚一定小心，宗政明砚听多了觉得自己这侄子像妇人一样啰嗦，打哈哈地敷衍而过，而后登上了旅程。

    走的时候，还带了林七跟海战中，冷静带着众人撤退的左鸣夜。

    凝城弗城的归属终于商酌出来，两城依旧归两家管辖，却入驻北齐的军队。

    或许几年之后，两城的管辖权，终究会慢慢落入朝廷之手。

    海寇未大规模侵入前，孔家是不愿意的。然而，后来发现，东南海域，只靠他们，的确是不够的。

    傅家管辖凝城管辖得好，可弗城，却远远不如凝城。

    傅家都让步了，如果不与朝廷讲和，到时朝廷出兵，弗城也是不妙。

    ***

    海边浪涛滚滚，海鸥于高空飞扬。

    离开凝城前一天，姜妩带着孩子与宗政凌月靠坐在在海边的礁石上，看着天上那眼看着就要落入天边的夕阳，相拥在一起。

    一身黄色小袄子的小丫头，脖子上挂着一串漂亮贝壳，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在天上飞翔的海鸥。

    凝城事毕，他们明日，也该回去了。

    小皇叔那边传来消息，说已经到了边关了。

    哗哗的海声在耳边响着，碧蓝的海水，拍打着礁石，翻滚着白色的浪花，一要望去，一片幽蓝往天边延伸而去。

    “哇，鸟鸟。”小丫头看到有一只还有从高空俯冲而下，高兴地指着那天边的海鸥拍手手，一双明亮得跟宝石一样的眼睛，散发着光芒。

    姜妩摸了摸小丫头的脸，而后看向一旁的宗政凌月。

    海边风极为凉爽，他的发也被吹起，却一点不显凌乱。

    姜妩靠在他肩头，道:“我们明天就回去了。”

    “嗯。凝城之事除，宫中，还有不少事情等着处理，父皇早就派人来催了。”

    凝城风光不错，若不是事务繁多，多留一段时日，也是极好。

    “好。”姜妩微微一笑。

    海边风大，看着那无边广阔的海洋，整个人都心旷神怡起来，姜妩心头却平添了愁绪

    “宗政凌月。”姜妩又开口，没有看他，反而看向那拍打礁石的浪花。

    “嗯。”宗政凌月拥紧了她。

    “等北征结束，我们回东燕一趟好不好，我想爹娘了。”

    黄昏的余晖落在宗政凌月的脸上，他温柔地看着依偎着自己的姜妩，点头应道:“好。”

    他也想舅舅了。

    “哇！鸟好多鸟！”

    伴随着小丫头清脆的声音，一群海鸥突然飞过，在空中飞来飞去，而后又慢慢飞远。

    与此同时，海面上的天空，金光万里，夕阳也只剩了个边。

    “宗政凌月。”姜妩又开口问道，转头看向他的时候，眼里闪着细碎的光芒:“你……”

    “嗯。”看到姜妩这犹犹豫豫的模样，宗政凌月握住了她的手，问道:“怎么了？”

    海风吹得她发丝凌乱，姜妩理了理耳边的碎发，委婉问道:“北征，会顺利吗？”

    宗政凌月眸光一闪，而后道:“会的。”

    他当初，已经胜了最后一战了，只是，却莫名其妙重生了。

    “嗯。”姜妩轻点头，终究没有问下去。

    倒是宗政凌月，已经发觉了姜妩的小心思，喉头动了几动，询问道:“妩妩，能不能告诉我，你来自何处？”

    他心里，已经几乎可以确定，姜妩不是原来的姜妩。

    姜妩这会却皮起来，故意不告诉他:“你猜呀。”

    宗政凌月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再度泄了下了，一双漆黑狭长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她，良久才慢吞吞开口:“不管你来自哪里，你都是我的妩妩。”

    姜妩呵笑一声，然后看向那已经不见了夕阳、唯余金边的天边，站起来，大声笑道:“我来自天边，是仙女！”

    而后是她的大笑声。

    小丫头在一旁高兴地拍手欢呼附和:“我娘娘是仙女！”

    姜妩扑哧一笑，宠溺揉了揉女儿粉扑扑的小脸颊。

    宗政凌月看着这母女二人，眼里温柔如水，却带着几分无奈之意。

    海风吹起他们的衣衫，他们的轮廓，慢慢被夜色模糊。

    坐在礁石上的宗政凌月看着那满满从海上升腾起来的明月，想，他们这样，已经很好了。

    遇到她，乃他此生之幸。

    远处海螺声起，海上传来火光，是出海的打渔人归来了。

    宗政凌月想，他们，还能在一起很久，很久，一起去很多很多的地方。

    七个月后，北齐军大败胡人，夺取了北齐以外属于胡人的两城。大破敌军当晚，宗政明砚的吃食被人下药，幸有所准备。

    后，胡人俯首称臣。

    而在北齐南边的宁绾，正在艰难地抚养着她的儿子长大。

    一年后，姜妩产下一子，取名宗政雪言。

    五年后，齐文帝宗政明睿携着爱妻，云游四方，传位于其子。

    姜妩为后，六宫，无一妃。

    此后宗政凌月在位十多年，北齐海晏河清，实力更盛。

    太子十八岁之时，宗政凌月皇位交于太子，夫妻二人，四处走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