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第 7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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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凌灵灵呆呆地立在那里。
系统道:“你忘了你才穿进来时我跟你说过的话了, 你可以干涉一切事情,甚至改变剧情都可以, 唯独不能改变字的字义, 如果你改变了字义,就要从这个世界消失。你想好了,你这一去, 男主知道后一定会罢了魏延的职的, 他不再是个叛将了, 你就要消失了。”
“可是, ”凌灵灵当场怔住, “可是如果让他行使了这个字义, 岂不是就害了萧珩!?萧珩怎么办!”
凌灵灵突然只觉后悔万般, 为什么她没有早一步获得组词技能, 为什么没有在战事开始以前就把魏延的词组了。
如果她能提早知道这个“将”字是个叛将,起码她还有回旋的余地, 只要设计让魏延提前叛了, 不必影响大局就好。可事到如今,昭王军已经兵临京师脚下了, 魏延随裴翊一路征战,也早已有了高权重位, 这个时候再让他叛,他还能怎么叛!
系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凌灵灵也知道它没法儿回答了, 她直到现在才明白, 原来这个任务最大的难度是在这里——如果她不阻止魏延叛变,那萧珩便要照着原剧情的走法,仍旧是在最后关头死在宫中;可一旦她阻止了,死的便是她了。
萧珩和凌灵灵,两人只能活一个。
凌灵灵意识到这一点,登时只觉身子无力,跟着腹中一紧,发出一阵痛意。
她勉强又扶住左右婆子的胳膊,才不至于让自己跌坐到地上去。
抬眼看了一眼施州府衙,门庭巍峨,仿佛此时此刻正在府衙之中听着裴翊复命的那个男子,生来的气度便是要做那高高在上的君王,君临天下的。
凌灵灵心上闷闷的,手脚冰凉连同喉间又有些发涩。她看了半晌,才哑着嗓音对身旁的婆子道:“我们回罢。”
……
别院里,凌灵灵也不知自己已经坐了有多久了。
萧珩这一日见了裴翊,定是要晚些时候才回来,凌灵灵坐在那里发着呆,就看着自己的肚子出神。
从她得知自己怀了身孕到现在,不过大半年的光景,可一日一日守着腹中孩子长大,于她却又有如半辈子那般漫长。因她是第一次做母亲,甚至还没有做好准备便等到他来了,是以忐忑不安,是以小心翼翼,是以凌灵灵将一切都记得格外清楚。
这半年间的一切虽然眨眼而过,却仿佛又全如昨日一般历历在目。
从最初她的孕吐开始,那阵子是真心吐得没日没夜,若不是有系统的屏蔽功能让她好歹能够维持三餐,否则凌灵灵是真觉得自己就要折在那里。
直到过了头四个月的孕吐期,凌灵灵才渐渐地感到自己活过来。
而她活过来了,才是渐渐又享受到这种奇妙的感觉。
她每日看着自己的肚子,仿佛没有丝毫的变化,可是它又总能在她穿衣服时挤着她的衣服提醒她——它又长大一圈了。
她的孩子好像格外能长,凌灵灵自从不再吐以后,胃口便变得奇好无比,许是头几个月吃多了话梅,是以每日那胃口就像是被打开的无底洞般,填也填不满。可她吃了那样多东西,身上却不见一丁点儿多出来的肉,仍是细胳膊细腿的,那些重量能到哪儿去了?还不是只有被她的孩子给吸收走了。
是以凌灵灵才足月时,就觉得自己身子重得走不动。
就连她外出算命,原本一天看上上百个人也不觉得乏的,可近来每每看个十数个就觉得累得不行了——萧珩还在她怀了六七个月时便嘱咐过她,让她不要再往外头跑了,是她自己坚持要多出去走动走动,好教生产之时不至于倒在产房里。
毕竟这里是古代,还不能剖腹,难产就是真难产了,她得提早多多锻炼才行。
可是……
凌灵灵看着自己的肚子,忽地又叹了一口气想,如今怕是真的不能再去外头走了。今日碰到魏延,当真是要教她折寿十年,他如何就那样阴魂不散地缠上她了呢?
凌灵灵想到魏延,更是只觉心头重重的。
她也不知魏延的事情到底要怎么办,甚至她倒宁可自己没有心血来潮去给他组词了,哪怕被蒙在鼓里,也好过这会儿在这里心思郁结的。
原本孕妇就易敏感,这会子凌灵灵越想,就越觉得难受,紧跟着鼻尖酸酸的,两眼泛红一眨,倏然就落下一些泪来。
萧珩进门时,恰恰见到她在垂泪。
他快步上前便到她的身旁坐下来,一手揽过她的肩,一手拉着她的手小心地问:“怎么了?怎的哭了?”
见凌灵灵仍是低着头默默落泪,他又问了声:“可是嫌我今日回来得晚了?”
“我不是故意要这样晚归的,实在是裴翊回来复命,我一时多问了几句嘴,才不小心将时辰拖到了这个时候。好了不哭了,再哭眼就该肿了可不好看了……”
萧珩说着,又扶着凌灵灵的脑袋让她靠到自己的肩窝处,环抱着她,小心地替她顺着背。
凌灵灵顺从地靠在他的怀里,却在这一时间哭得更凶了。
萧珩越是顺她的背,她就越是哭得接不过来气一般,倒惹得萧珩反而奇怪,怀孕的人都是这样敏感的吗?自己就是回来得比平时晚了一个时辰,竟能教她哭成这样。
萧珩一时也懵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到底是凌灵灵哭了许久才拿他的衣襟蹭眼泪,哽咽着话音断断续续地道:“我……我……就是,舍……舍不得你……”
萧珩只觉更懵了,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我今日……也,也……见到,裴大人了……”
凌灵灵靠在他的怀里,说话时,胸口和整个背还随着大喘气的动静一起一伏的。萧珩这才恍然大悟,她既然见到裴翊了,那应也知道裴翊回来迎他入京的事情了。
所以这才是那句“舍不得”的由来?
萧珩当下又有些哭笑不得了,他无奈地笑了一声:“你便是为了裴翊来迎我北上的事?”
“嗯,嗯……”凌灵灵仍旧流着泪,哭得抽抽搭搭的。
“傻灵儿,这就哭成这样子了?”萧珩笑着反将她揽得更紧了些,下巴贴着她的头顶,轻声道,“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只是北上而已,打完这最后一仗,我便可以来接你入京了。”
“可是,可,可是……”
“你‘可是’的,可是担心你产期将至了,害怕生产之时我不在你的边上?”萧珩柔声地,接过了她的话。
凌灵灵的眼泪无声滚落到他的衣服上,只啜泣着点了点头。
萧珩这才也略略沉默了片刻。
片刻后,他也只有低低地道:“灵儿乖……”
“我知道你心中害怕,可这一回我亦实在没有办法。前方将士还在等着,正是军心最稳,士气最高昂的时候,我许是明日便要动身随裴翊而去,然而路上颠簸,我又无法将你带在身边。你等等我,短则十余日,最长也不过大半月,你便又可以见到我了。”
萧珩的声音低低地在她头顶响着,可凌灵灵心里却疯狂摇着头。
她虽然咬着嘴唇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然而心中却哭着呐喊:不是的,不是的,你这一走,我恐怕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萧珩诚然听不见她的这些话,只是静静地抱着她,见她在自己的怀里努力克制哭泣的样子,又低低吻了吻她的额,道:“你想不想随我进京?”
凌灵灵用力点点头。
“那便听话,不哭了好不好?你若伤心成这副模样,腹中孩儿怕是要以为我欺负你了。”
凌灵灵这会儿才渐渐平息了一些。
从她方才在心底喊过那句话后,她就忽然像是豁出去了一般,最坏还能怎么坏呢?她想,不过就是萧珩一走,她便再也见不到他了——无论是萧珩照原剧情死在宫中了,还是凌灵灵从这世上消失,这都代表着今晚,也许就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晚。
凌灵灵这样想着,虽然心中痛极,却还是不愿意将时间浪费在无止境的哭泣上。
是以她从心底喊过那句话后,又努力说服自己,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埋下头,又拿萧珩的衣襟揩了揩眼泪,这才抬起脸来道:“好。”
“我不哭了。”
她红肿着一双眼睛,坐直了身子直视萧珩,白皙小脸上通红的一双大眼,萧珩忍不住又亲了亲她。
“真不哭了?”他问。
“嗯。”
“那我便与你说句实话。”
“好。”
萧珩便伸手将她鬓边散落的一缕发丝别去她的脑后,道:“方才你也是吓到我了,我还以为自己是将你怎么的了,突然之间就哭成那个样子,往后可不许一言不合就这样哭了。”
凌灵灵垂下眸子,弱弱地点了点头:“嗯……”
“你答应就好,方才那样哭,可觉得身上难受了?你那大喘息的动静,教我听着都后怕。”
凌灵灵便又下意识地抚了抚肚子,低声道:“还行,这怕是个男孩儿,瓷实。”
这一句话方又将萧珩给逗笑了。
他眉眼弯弯的,柔柔的,嘴角浅浅扬起,只是伸手重新将她的肩头揽过,让她重又靠到自己的身上,悄声道:“男孩儿女孩儿都好,我都喜欢。”
“若是生个男孩儿,像你岂不更好?”
“像我有什么好的,不若女孩子像你,乖乖巧巧的。”
凌灵灵闻言蓦地一愣,这好像,还是萧珩第一次当着她的面夸她……
凌灵灵登时竟红了脸,嘴硬道:“我可不是乖巧的人。”
“哦是吗?”萧珩微微有些戏谑的话音响起在她耳畔,反而教凌灵灵的脸更红了几分。
她抬手捂了捂脸,这才又迅速转移开话题般地说起:“不提这个了,今日裴大人回来,可是当真要迎你北上了?”
“嗯。”萧珩的话音一时也染上了些许郑重之色,道,“你也见到他了,裴翊那人,素来不会说假的。”
“那……你适才说的也是真的?当真明日便走?”
萧珩稍稍静默片刻,仍还是点了点头:“嗯。”
“好突然,”凌灵灵道,“比之上一次还突然些……”
“上一次?”
“便是你我在昭王宫外的宅子里,你说不日便将迎来战事那一次……”
“哦,”萧珩想起来,又搂紧了她,“你说得对,是比上一次还要来得突然,可是你又想想,上一回我与你说时还未起兵,如今再与你忆起这些话来,却已经快要结束战事了,时日过得这样飞快,我此番走得虽然突然,但来日回头想起,也不过就一眨眼的工夫便又回来了。你若这样想它,便也不觉得我这突然一走有多难熬了……”
凌灵灵垂着双眸,一时无言。
她并非觉得他这突然一走会让她分外难熬,而是她担心,她害怕,因他这一走有可能便是永别,是以今夜的突如其来才显得更加弥足珍贵。
她心里沉沉的,嘴上只道:“知道了。”
“你此去北上,一定要小心,虽然瞧着大局已定,然而世事难料,谁也不知道在最后一刻来以前还会生出什么变数,是以你千万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萧珩听着她的嘱咐,只觉得这一句话的口气似乎与先时的有些不同。
他便疑惑地问了声:“你怎的了?”
“什么?”
“怎的突然生出这样的叮嘱来。”
凌灵灵在此时此刻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要将魏延会叛的事情干脆和盘托出,幸而理智还在,是理智阻止了她。她知道自己一旦说了,自己当下就会在这个世上消失,而她还未与萧珩好好话别,就连孩子也还未生下来……
孩子?
凌灵灵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脑子里竟闪过一念,冒出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来。
她赶忙让自己镇定一些,只是回答萧珩道:“没什么,就是照常的叮嘱罢了。每个丈夫临行以前,妻子不都是要细细叮嘱的么……”
萧珩便淡淡一笑:“嗯。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那珩郎可否吻一吻我。”
凌灵灵突然抬起脸来,倒让萧珩一时怔住了。
她极少这样讨吻,他能记得的她上一回索吻,还是在昭王宫永和殿里,就是他们大婚整一年的那个晚上,他回去了,与她在暗夜之中缠在一处时,凌灵灵勾着他的脖子索吻。
可那时的讨要,也不过是表现在行动上罢了,眼下她却是亲口说出来的——凌灵灵好像也还是第一次亲口这样说出来。
萧珩心中一时间就像与和风撞在了一处,化成细雨般的一片柔软至极。
他无声地低下头,温柔地吻住她的嘴。
唇尖与舌尖的温热交缠里,像是小时候吃过的棉花糖,绵绵的,甜甜的,他呼吸间还带着平素的沉静低冷,可吻着她时的轻柔,又深深出卖了他。
他原也是个内心分外柔软的人啊……
凌灵灵想着,倏然自眼角滑落一滴泪。
她与萧珩接吻,深深地吻了许久,直至腹中孩子翻身的动静教她分了神,她方才与他分开。她迅速别过脸,暗暗将侧脸的泪揩去。
“陪我用会儿饭?”萧珩柔声问她,“我从回来到现在,还饿着肚子呢。”
凌灵灵这才重又回过头来,温柔笑道:“好。”
……
当晚,凌灵灵是先睡的,她推说自己乏了,陪萧珩用过了饭便去洗漱睡了,而萧珩因要收拾一些明日要入京的东西,是以守着凌灵灵睡下后又去了书房中忙碌。
——因萧珩从凌灵灵怀孕不久后就搬来别院中住着了,是以姚夫人也在别院之中扫出了一间厢房给他作书房用。
只是当萧珩带上房门离开后不多时,凌灵灵却又悄悄睁开了眼。
因她如今身子重了,夜里时常要起夜的,是以房中一直留了一盏小灯照着。她悄悄地披衣下床,又悄悄地取来两张信纸与笔墨,悄悄行到放灯的小桌前坐下来。
烛火映出纸笺与她的笔迹,凌灵灵便就着烛火,小心翼翼地写了一封信。
写好信后,她将信纸折了两折装进信封,又打开门尽量以萧珩听不见的声音喊了个院外值夜的一个仆役来。
那仆役乍一见凌灵灵突然交了一封信给他,还正觉得奇怪,可转眼又见她千叮咛万嘱咐的,道是定要将这封信送到城外昭王军的大营之中,便想这许是昭王爷要转交的,遂也蓦一正色,就将信揣好应下来了。
“娘娘放心,奴才定然将信亲手送到。”
“嗯,去吧。”
凌灵灵看着那仆役飞快跑远的背影,心中一时好像沉沉地落了下去,却又好像同时也高高地悬了起来。因她的那封信,是要给魏延的。
凌灵灵在信上邀魏延,明日待昭王爷启程北上以后,请他一人寻个由头折返施州,她有话要对他说。
此时天虽已经很黑了,但因凌灵灵这一晚推说乏累,“睡”得很早,是以这会儿的时辰也还不算太晚。城门还没落锁,凌灵灵知道信也一定能被递到魏延的手中。
明日,一切就在明日了。
凌灵灵望着深黑的夜空,忽而长长地叹了口气。
……
翌日萧珩一早便起了,他起来时,听闻裴翊已经领着人在施州知府家门前候着了,而凌灵灵也在候着他,早早地就醒过来,喊了丫鬟婆子来迅速替她洗漱更衣,简单地梳了一个发便随萧珩一道出门。
她要送萧珩出城。
萧珩原本是要骑马的,但因凌灵灵跟了来,便临时又改作乘马车出去,直至到了城门外,凌灵灵不好再送了,他方从马车上下来,改换回骑行。
他下车后,原本在外头跟着快步步行的丫鬟婆子便要上车,是以萧珩下车前于车内吻了吻凌灵灵,只道等他。凌灵灵也没有流露出丝毫令他不放心的情绪,就温顺乖巧地点点头,答一声:“好。”
她没有下车,全程就坐在马车里,打起一点帘子看着。
几个丫鬟婆子登上车来,她也没动,就看着萧珩上马,看着他策马快行几步行到等待他的队伍前头去,又看着迎他的队伍整装远去,凌灵灵这才又微微叹了一声。
心里一时间就像是失了什么,空落落的。
她放下帘子喊车夫:“回城罢。”
车夫应一声“是”就调头往城里去了,然而才一过城门却又听见马车中的女子喊道:“先不忙着回府,你将车赶去城里最大的一间药铺去,我要买点药。”
车夫没想那么多,听凌灵灵口气寻常,只当是凌灵灵要买调养身子的药,毕竟她瞧去就要临盆了,买些补药备着完全没毛病。是以凌灵灵一说,他就答声“好嘞”驾着马车往药铺去了。
照着凌灵灵的吩咐,要这城里最大的一间药铺。
铺子前人来人往的,铺子里也是人头攒动,凌灵灵亲自下车入内,与那抓药的伙计说了一小会儿,便有掌柜的接她往后头拿药去了。
车夫随意瞧着,心中想的,果真贵人要贵气一些,连抓个药也要到后边去抓的。
一会儿见到凌灵灵提了一大一小两包装好的药出来,他又忙着放脚凳上车驾车,不多时便也将这一点小插曲给抛诸脑后了。
然而车夫断没想到的是,这可不是什么寻常的小插曲,凌灵灵亲自去买回来的,也绝不是什么补药。
她手里提的大一些的那包,原是催生的药,而小一些的,则是害人性命的毒。
是以方才她也才会随那掌柜往后头去,这两样东西,哪里是前头能买得到的。
凌灵灵手中提着催生的药,就将毒藏去了袖子当中。等她的马车驶回知府家门前,就见魏延已经在门口候着她了。
“魏大人。”她下车来,微微一笑地与他打招呼道,仿佛昨日那个浑身带刺的人压根就不是她一样。
魏延微微一怔,又眯了眯眼睛看着她。
他从认识凌灵灵开始,就没有亲眼见她对自己笑过,因回回与他相见时她都是充满了戒备的,是以魏延从未在她那里得过好颜色。他甚至都快习惯了凌灵灵冷言冷语对待他的样子,然而眼下她这一笑,竟又教魏延心头一颤,觉出这真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小美人来。
难怪就连萧珩也能迷上她,魏延心里想着,更是生出了一种想要据为己有的欲望来。
他也微微一笑道:“夫人。”
“夫人邀我来,是有什么话要说的?”
凌灵灵便一颔首:“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请魏大人随我去偏厅上坐吧。”
说着她又轻车熟路地进门去了。
魏延看着她的背影,自然也没多话,跟着她就往里走。
施州知府家的偏厅,素来是知府待客的地方,凌灵灵因在这里住得久了,混得也熟,眼下就遣散了厅上的人,只留厅门大开着,请魏延入座。
魏延笑一笑坐下来,可抬眼见到凌灵灵却不坐。
她进门时就已吩咐人送了一壶酒来,眼下那酒正搁在了小几上,她就站到一旁斟酒。
她背对着魏延斟酒,可明明只是斟杯酒而已,手上却像是哆哆嗦嗦的有些不利索,魏延不由地便多看了她两眼。
只见凌灵灵斟好了酒转身回来了,捧着一小杯酒行到他跟前,笑道:“魏大人。”
“此前妾身许是言语中有冲撞了大人的地方,还请大人海涵。”
“娘娘这是做什么?末将不敢当。”
魏延瞧着她,话里虽然是恭敬的,可却连身子也没站起,就仍是坐在位子上与她说话。
凌灵灵见了却也不恼,仍旧笑道:“自是妾身想向魏大人赔个罪了。”
“哦?”魏延挑一挑眉,看着站在身前的凌灵灵,不知今日刮的是什么风,竟然教她向自己赔起罪来了。
“娘娘要赔什么罪?”
凌灵灵道:“自是此前冲撞了大人的罪。”
“何以今日想起来,倒要向我赔罪了?”
凌灵灵便又道:“妾身也不瞒大人,如今大人虽是裴大人手下的副将,可说起来在底下将士们的心中,大人其实早已是与裴大人平起平坐的了,来日大人的荣宠,自是更加无可限量,甚至超过裴大人也不是没有可能。过去是妾身不懂事,可如今妾身怀了王爷的孩子,若此番王爷功成名就,便是一朝国君,而妾身腹中这孩子,便是未来天子的嫡长子。这嫡长子该有多么重要,大人心中应是清楚,想必也不用妾身多说罢?”
“嗯。”魏延看着她的目光渐渐透出意味深长来,“所以呢?”
“所以,妾身想与大人冰释前嫌。昨日妾身回去以后细想了许久,方知自己以前大错特错了,妾身过去一直依靠王爷,可没想过王爷本是靠不住的。他如今尚且只是王爷,若来日登上大宝,必然也会广纳后宫,届时妾身又要如何是好呢?因妾身出身文官家中,家道自祖父去后又落了,在朝中无权无势的,妾身只怕自己与嫡长子,将来都要成为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是以,妾身昨日回去以后细细思量,便想起了大人来,想以大人未来已可预见的权势,来为自己与孩子谋个庇佑。”
凌灵灵说着,突然又端着杯子,向魏延郑重地福了个身。
她这一番话说得实在是很在理,尽管于昨日她的表现相比也着实转折得生硬了些,可即便魏延听了,也不得不想要信她。
原本,自古就有后妃与权臣结党营私的先例,甚至还有私通的也是一抓一大把。魏延原先就觊觎凌灵灵,他既有胆量想要杀了萧珩将凌灵灵据为己有,自然也有胆量去做凌灵灵的庇佑,甚至若能借此为要挟与她私通,想来便觉更是刺激——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唯有一点,便是凌灵灵手中那酒……
凌灵灵的这番说辞毫无错处,教魏延听得十分动心,但偏偏她方才倒酒的举动有些怪异,让他又不得不起了提防。
他只道:“娘娘的用意我了解了,娘娘这是想同我杯酒释前嫌?”
“是。”凌灵灵微微低着头。
“只是我这人喝酒,除非是自己斟的,否则绝不比旁人先喝……”
魏延的身子往椅背上一靠,蓦地盯着凌灵灵,眼里意味深长。
凌灵灵当下便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了。
他果然,还是对自己有戒心的……
凌灵灵黯黯垂了下眸——好在自己早有对策——她突然喊系统:“000,帮我开一下肠胃功能屏蔽。”
“好的。”
系统说完她便听见“滴”的一声:“屏蔽功能已开启,肠胃功能已屏蔽。”
凌灵灵便向魏延微微笑了笑,举着酒杯自己喝了一半。
剩下一半的酒递给魏延,魏延这才坐直了身子,勾唇一笑接过了。
杯沿上还沾着凌灵灵的口脂,带着女子的淡淡香气,魏延仰头便一饮而尽了。
他饮过酒后站起身来,向凌灵灵笑道:“娘娘诚心诚意,我已了解了,眼下昭王爷还在路上,我不好久留便先告辞,娘娘就只管静候佳音便是。”
凌灵灵也含笑颔首,道:“是,妾身静候大人佳音。”
而后她才又行到门前,喊了两个小厮来,将魏延恭恭敬敬地送出门去。魏延也没多耽搁什么,随那两个小厮绕出偏厅就离开了。
然而魏延走后,凌灵灵却突然火急火燎地喊了个婆子来,问她:“先时交代给你们的药如何?可已熬好了?”
她在进门时就将手中提的那包催生药给了身旁的下人,命她们速速去熬。眼下那个婆子见她慌慌张张地,也慌忙答道:“熬了刚有一刻钟,不知大夫如何与娘娘说的,可要熬成个什么样子?”
凌灵灵一想自己已是足月,才熬一刻钟的药汤也已足够了。
是以她也没犹豫,就直喊:“可以了可以了,你去将药取来,送我房里去。”
“是,是。”那婆子应了两声,赶忙也去厨房取药去了。
而等她将药送到凌灵灵的房间,凌灵灵接过以后,一口气也不带歇地就将药给干尽了。她闭眼喝药的样子十分决绝,看得婆子眼睛都有些发直,然而凌灵灵一面喝着那药,脑子里却只有一个念头:
她要赶紧生下这个孩子来!
从她意识到自己与萧珩之间,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后,凌灵灵便知道摆在自己面前的就是一条绝路了,她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萧珩死去,是以宁可让她自己从这个世界离开。虽然她再见不到萧珩了,可起码萧珩能活着,她也还能活着,即便是在不同的时空里。
因而凌灵灵在最后关头下定决心,选择牺牲自己,强行中断魏延的字义。
可这样一来,有一样事却成了她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她腹中这个孩子。若她离开了,这个孩子是不是也会随她死去?若真要如此,不说她做母亲的无法接受,就单凭这是萧珩与她唯一的孩子,她也无法狠下那样的心。
是以凌灵灵想了一个办法,她去买了催生的药。
只要她能在魏延毒发以前将孩子生下来,那将来她的死活,便与那个小婴孩再无牵扯了。
尽管心头难过得要命,可凌灵灵还是不得不迅速拿定主意,决绝地喝下那碗催生药。
因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她也只有挑这个时间里做件这事情——从魏延喝下毒酒到他毒发的这段时间里,早一刻不行,晚一刻也不行。若早了,她将孩子生下来后便无法再给魏延下毒,若晚了,魏延毒发身亡会连带她也一同消失,而孩子也不知能不能顺利降生。
凌灵灵几乎是在胆战心惊之中放下药碗,而她胆战心惊地等了半刻钟,竟真的等来了腹中阵痛。
“娘娘要生了!——”
婆子们的连声惊呼划破了知府家中的宁静,凌灵灵因有药物的加持,是以阵痛来得十分快,没过多会儿就已经是痛得满头大汗了。
她在如绞的疼痛里只觉自己被婆子们搀上了床,屋子里进进出出的人都是慌慌张张的,姚夫人很快赶来守在她的床边,教她做些放松的吐纳法子,产婆也很快赶来了……
凌灵灵实在是很想开启痛觉屏蔽,可她只要一想到这或许是她与这个孩子最后的、唯一一次联系了,就觉心口紧得厉害,于是便强忍着关了屏蔽功能,任由那阵痛肆虐,痛得她直流泪。
也不知究竟是伤心的泪还是什么泪。
她是不知道魏延喝下的那半杯毒酒能够给她多少时间,但凌灵灵只觉自己的意识渐渐涣散了,眼前的床帐仿佛被泪水糊住了,越发的不清晰,想来,应是魏延渐渐毒发了。
凌灵灵心中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生下来,一定要生下来……
她几乎是耗光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在挣扎。
终于当眼前的泪水将她的视线完全挡住时,她闭了闭眼,蓦地感到身子松和了,紧跟着一片漆黑覆来,她在合上眼睛前的最后一刻,听见了“哇”的一声啼哭。
是宝宝?
凌灵灵没了力气,她用尽最后一点意识微微笑了一笑,便合上眼睛,倒了下去。
……
四周围一片漆黑,凌灵灵觉得自己躺在了一团棉花里。
棉花软软的,暖暖的,裹着她,教她只觉浑身舒坦极了。她缓缓地伸了个懒腰,心想这里莫不是天堂?这样舒服的天堂,真想永远赖在这里不走呢……
只是天堂为什么是黑的?
难道天堂也有白天黑夜,她这会儿正是在天堂的晚上?
凌灵灵正在飞快地想着,蓦地竟从黑暗里传来一声熟悉的:“凌灵灵我拜托你不要给自己加戏了好不啦?黑什么黑,你睁开眼嘛!”
凌灵灵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睛是闭着的。
她尴尬地将眼睛睁开,发现外头还真是到了晚上了,只是她身处的地方不是天堂,而是知府家的别院里,身旁有个守着她的婆子已经睡着了,而她的一侧怀里,还躺了个小小的,被襁褓裹住的一小团。
这是……
“这是怎么回事,我没死?”凌灵灵登时诧异极了,她不是明明,明明已经……
“你没死,”系统十分无语道,“你就是生孩子太痛晕过去了而已,谁叫你不开痛觉屏蔽的。”
凌灵灵:“嗯???只是晕过去而已?!”
“那,那魏延呢?他应该已经毒发了啊,是他还没毒发还是我没成功中断了他的字义?”凌灵灵迅速反应过来又逮着系统问。
系统道:“你是中断了,我这里显示你已经成功中断他的字义了,但是你也没死。”
“哈?为什么?”凌灵灵十分不解。
系统便努努嘴:“因为你儿子呀啊,你自己看看你生了个什么儿子。”
凌灵灵这才低下头去仔细一看。
只见襁褓里肉肉的一小团,因刚生下来不久,被羊水泡皱了的皮肤还没展开显得他还有些丑,但也可以看得出来长得十分有萧珩的样子。若再大一些,一定与萧珩一样好看的。唯独,唯独就是……
他那皱巴巴的额头上,赫然有个隐隐约约的字,兲。
系统适时解释道:“因为你生了一个古体‘天’字,上上吉,系统奖励了你一条命,所以你没消失也没死成,什么事情都没有。”
“我……”
凌灵灵一时语塞,抬头看了看系统,又低下头去难以置信地看着襁褓里的那个王八。
正在她极度无语时,系统又发出一道鼓掌的声响,恭贺她:“好啦凌灵灵,恭喜你成功完成任务三,奖励已经发放到了你的后台,恭喜你获得了字典的释义技能哦~你现在不再是个新手小白啦,等男主登上皇位,彻底完成‘避免生灵涂炭’任务后,你的剧情任务也就走完啦,可以去下一本书咯~”
“啊……”凌灵灵一下又愣住了,去下一本书?
她突然小心翼翼地问系统:“我可以暂时不去吗?”
“不去什么?”
“暂时不去下一本书。”
“可以啊,你想现在就去下一本书或是留在这本书里把这辈子过完,都是由你决定的,只是到时候这本书的剧情任务结束了,你再留在这里就没什么任务好做了的,你也要留吗?”
“嗯。”凌灵灵难得一见地对系统温柔和气笑了笑,“要留。”
“好叭。”系统也歪了个脑袋卖萌道,“那本宝宝就陪你在这里多生活个几十上百年吧。”
几十上百年……
凌灵灵翻翻白眼,又想起什么似的,郑重和它道:“对了000,以后你还是不要自称‘本宝宝’了。”
“啊,为啥啊?”
“因为我有一个宝宝了,还是个上上吉呢。”凌灵灵颇有些得意。
就见系统突然“嘤”地一声露出委屈脸来:“不行,本宝宝不要……”
“卖什么萌,就这么说定了。”凌灵灵说着又点开自己的后台,“嘿嘿”一笑,“我现在要来看看任务三得到了些什么好宝贝了。”
那副搓手手的贼眉鼠眼模样,活脱脱一个正在痴笑的抠脚少女。
她点开那个释义技能,发现竟然跟新华字典是一样的,但又与新华字典不同,它只有凌灵灵遇见过的字的解释,等同于这一本字典要她慢慢开发。
但也够了。
凌灵灵迅速按着索引找到“凶”字,她在这个世界里,还只遇到过萧珩一个“凶”字。
只见那上头写着:
“凶:厉害。”
后面紧跟着组词:“闹得好~。来势很~。”
原来萧珩,是这么个凶……
凌灵灵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这才安心地合上字典。
虽然她临阵害死了魏延一定是把萧珩给坑惨了,但既然萧珩是这么个“凶”字,那她也就放心了。
安下心来的凌灵灵就放心地在别院里坐起了月子,终于等到半个月以后,从外头传来消息:昭王爷起兵清君侧,陛下萧瑞主动退位让贤,昭王爷萧珩开立新朝。
凌灵灵逗着怀里的小宝宝,头也不抬地吩咐底下人道:“非要他用八抬大轿将我一路抬回去的,否则不入京师不入宫,就与他儿子在这里住了。”
……
凌灵灵终究还是没有坐着轿子被人从施州给抬到京城里去,毕竟路远迢迢,她要真这么干了,怕是要走上半年才能见到得萧珩了。
但萧珩派了天子坐的凤辇来,一路由八队将士护送回了皇宫,也是给足了她风光。
虽然不过分开了一个多月,但于凌灵灵却像是过了许久,于萧珩更是。他原本留了皇后住的坤德宫给她,但才见到凌灵灵,干脆又撤了她的寝宫,让她搬来与自己一个宫中住着。
当晚,凌灵灵躺在萧珩的怀中入睡,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她见到了一位年轻男子,他有着与萧珩一样的面容,精致好看,他告诉她,便是他送给她的这只系统。
凌灵灵问他为什么,他只微笑答说:“因是谢礼,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于是直至这一场梦中,凌灵灵方才得知,就在她穿书以前,她原本会在不久的将来于一场地震中丧生,她是为了救一个年轻人而被那场灾难夺去的性命。
年轻人活了下来。
在未来的世界里,人们已经可以穿越时空回到过去了,年轻人便也尝试着回来救她,可是他试了无数办法,却无论如何都没能阻止凌灵灵死去。
于是他造了这个穿书系统,在灾难发生以前送给了凌灵灵。
她穿进了书里,即便现实世界的灾难将要来临,但也可以在书里拥有幸福的一生。
“愿你拥有幸福的一生。”
梦境的最后,与萧珩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微笑着对她道。
这个梦实在太过奇幻,以至于凌灵灵醒来时还缓了好久才缓过神来。
她坐起身来看了眼身旁,萧珩还在睡着,冬日里的屋子被炭火烤得暖洋洋的,她知道就在不远处的另一间寝殿里,她的孩子也正在暖洋洋的屋子里熟睡。
她微微俯身,吻了萧珩一吻。
萧珩在睡梦里只觉发丝落在他的颈上痒酥酥的,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揽,便将凌灵灵重又揽回他的臂弯之中,他仿佛还是呓语,只是低沉地轻轻地道了声:“灵儿,别闹。”
“好,不闹。”
凌灵灵笑笑,乖巧地又缩回他的怀里躺好。
外头的天快亮了,冬日的严寒也昭示着年关将近,她入京时,见到京中家家户户的房檐下已然挂起了大大小小的红灯笼,四下里洋溢着年节将至的喜庆气氛。倏然仿佛自远远的宫外传来一声爆竹声响,凌灵灵吓得迅速往萧珩怀里缩了缩,反应过来后又蓦地一笑。
新年啊,终究是要来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