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再见到尤金已经是五年之后。

    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情, 比如亚伦已经取代他成为了新一任的帝国武器。

    楚云坐在床边, 这位新任武器就坐在他的下方, 低者头, 替他削着苹果。

    楚云听见他说：“老师, 一种新材料被发现了, 它可以提高精神力和机甲的对接效率，虽然还没有投入使用，但实验已经展开了, 就在昨天，一个精神力低于普通值的试验者, 成功用它连上了机甲——虽然只持续了片刻就断开了连接。”

    他说：“我相信过不了多久, 会有更多像‘星云’一样的高级机甲走入普通人的生活，真正实现它们的价值。”

    楚云又听见他说：“一种新型的农作物被培育了出来，生长周期很短, 对环境的要求不高, 但能提供的能量很多。因为它, 营养剂的价格大大降低。”

    他还说：“今天的天气很好，第一批的星云花已经开了, 非常漂亮。”

    楚云静静听着, 心中想, 真是太美好了。

    但也太虚幻了。

    他打断了亚伦的话，“亚伦, 你现在不应该在帝都准备受封仪式吗？为什么要在这里跟我说这些？”

    亚伦沉默了一下, “老师, 您是不想见到我对吗？”

    楚云直白地回答：“对。”

    “......”亚伦，“我可以不烦您，但您至少要出去走一走，看一看......”

    “您不能总呆在房间里。”

    “看什么？你说的这些吗？”楚云皱起眉，“亚伦，我已经过了听童话的年纪了，也不相信童话。”新材料、新能源的出现，往往代表着的不是和平与发展，而是新一轮争夺的开始，尤其在帝国与联盟已经势同水火的阶段。

    真相被一下子挑明，这位年轻的武器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无言半晌，好久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对不起。”

    “您吃苹果吗？等您吃完我就离开。”

    亚伦原本以为他连这个请求也会拒绝的，但没想到楚云直接把手伸向了他。他的右手还拿着水果刀，于是，这手就差点握上了刀锋。

    亚伦心神俱震。

    他快速地把刀移开了，把苹果递到楚云手里，就看见楚云毫无所知地接过。

    “老师？”

    “嗯？”

    “......没什么。”老师眼睛的问题比以前更严重了。

    不知道为什么，亚伦觉得脑中一根已经紧紧绷了五年的弦突然绷断了，就在这一刻。

    “老师......”

    楚云愣了一下，他听见亚伦的声音在抖。

    亚伦压抑了五年的负面情绪全都爆发了，“我好累，我觉得我快忍受不下去了。”

    “我的父亲希望我取代您，攫取帝国的权利，我做到了。但这些权利，是我拿父亲、联盟士兵还有平民的命换来的。”

    “父亲还希望我在获得权力后，能为联盟打开一扇直逼帝国的门，我也做到了。但我的同学、老师、以及那些曾和我并肩作战，真心把我当成同伴的帝国军，却因为这扇门死在了我手里。”

    “就连您，就连您也......”

    “我，我真的......”

    他的老师不仅仅是帝国的英雄，也是他的。他出生在第十区，那是个有名的贫民区。在他父亲成为联盟首领之前，他的童年一直被战争与混乱包围，是他的老师为他结束这一场混乱。

    但是现在，他的老师却被他造成的混乱害成了这样。

    “亚伦......”

    亚伦猛地抬起头，他一时没看清楚云的表情，他被愧疚的眼泪模糊了视线。

    他听见楚云问，“撇去这些愧疚，你做完这些事后，有后悔吗？”

    “我......”这个问题早在之前，楚云就问过他一次。亚伦不回了，他是有过动摇，但是如果让他再选择一次，恐怕还是会这么选。帝国暴|政持续已久，只要能把上层烂到根的渣滓铲除，让他用什么办法都可以。

    “既然不后悔，就不要哭了。又难看，又没用，什么都改变不了。”

    楚云说：“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的。”

    亚伦怔怔听着。

    楚云放下手里的苹果，“你走吧。”

    这就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再说下去了，亚伦收拾了自己的心情，站了起来。

    他把东西归到原位，开了门，临走前对楚云道：“今天打扰您了老师，您好好休息。明天您还有一场检查，到时候我来接您。”

    “还有......”他突然住了嘴，他看到楚云脸上出现了疲惫的神色。他轻手轻脚关了门，心想，明天‘他’就来了，老师一定会高兴的吧。

    .

    楚云领口处的扣子被解开了一颗，他偏过头，方便医生取下他脖子上的信息素阻滞项圈。另一人同时卷起他的袖子，取走了他的一管血。

    亚伦就站在一旁，仔细分辨了一会，发现空气中并没有溢散的信息素，不由有点惊喜，“老师您的信息素似乎比以前稳定多了。”

    楚云闻言点头。

    站在一旁，看完了两人互动的医生却冷下脸，拨开楚云的头发，几乎是用掐的动作按住楚云的脖子，然后在腺体的位置用力一按。

    楚云的脸上登时就出现了冷汗。

    亚伦一惊，想要阻止，反而被那个医生一把推开，“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可怜堂堂新武器，在他面前一点威严也没有。

    前任武器的待遇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位医生几乎是指着楚云的鼻子在骂他，“你是不是又偷偷打抑制剂了？”

    楚云一抿唇，“没有。”

    “还没有？！”他又往楚云的脖子上掐了一把，“你的信息素崩溃成这样，连正常的激素比例都维持不了，有时候甚至会出现类似omega的假热潮期，怎么可能还把信息素收敛地这么完美？”

    他又指亚伦，“也就这种蠢小子信你的鬼话。”

    随着他的动作，一股淡淡的，仿佛雪后松林的味道出现了。

    这次连蠢小子也意识到不对了，“老师你......”

    但楚云依旧在否认，“没有打。只是它最近好转了而已。”

    “你可放屁吧。你要是能好转，可以收敛住它不外散，我会给你戴这个？”项圈和抑制剂等功能不同，项圈只能防止信息素向空气里溢散，不能影响腺体生成信息素的过程。

    医生懒得理他了，知道说了也白说。他转而骂亚伦，“你如果不想他死了的话，就把他所有的抑制剂都给没收了。”

    “他现在做的事，和omega滥用抑制剂是一个性质。omega滥用抑制剂的后果你在小学的生理卫生课上学到过吧？”

    亚伦沉着脸点头。

    “但他滥用的后果，比普通omega严重得多。”

    “有多严重？”亚伦问。

    “要多严重就多严重，反正比你想得严重。”

    “那现在该怎么办”

    医生盯了楚云一眼，按理说他不应该对病人说这种话，但是不说，这个人恐怕永远是不会听话的，于是对亚伦说，“要么你现在就给他准备好棺材，等个三年五载人没了直接拉去埋了。”

    亚伦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您慎言。”

    “对我生什么气，是他自己要作，你有这功夫，还不如多管管他。”

    “还有一个办法没说呢。”

    “什么？”

    “趁早切除，虽然会有后遗症，但......总比命没了好。”

    .

    “您说的后遗症大概是指哪些？”透过隔离玻璃窗，亚伦看见楚云正躺在床上，手背上打着吊针，不知名的药剂顺着输液管缓缓滴入他的体内。

    “一切建立在信息素上的功能都会被影响。比如体能、免疫力、精神力，还有......寿命之类的。”

    “......”

    “你也不用太担心，这东西本质是激素，后期可以进行人工注射的。”

    “是吗......”亚伦扯了扯嘴角，“总归和原本的不太一样吧。”

    “是的。”

    “除了这样，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没有了。”

    “......”

    亚伦有点艰涩地说：“老师眼睛的问题好像也更严重了，他以前还能看得到一点的。”

    “他这个问题也很棘手。我看过他的病例，他受伤的时候离爆炸源太近，除了腺体以外，部分脑桥细胞也被损伤了。这个位置比较特殊，说句不好听的，他现在只是精神力崩溃，没有连走路都不稳，已经算运气好了。”

    “这次眼睛会出问题，也是因为他之前超负荷使用精神力。这种眼睛问题，放在别人身上还好，可以选择在他项圈上植入一个感应器，再把反馈芯片植入进脑部。但他现在这个情况，恐怕不行。”

    “具体的方案，还需要做个最新的检查，等检查出了再做决定。”

    他想了想，拍拍亚伦的肩膀，“少将，当务之急是先劝上将动手术，至于其它的......”

    他说完就走了，亚伦呆呆想了很久，才掏出一根烟。他进了吸烟室，原本是打算点燃的，但试了好几次，也不见打火器的火石冒出火星。

    坏了。他想。

    他干脆就这么咬着没点燃的烟发呆了。

    他原本是站着的，到后来，慢慢地又蹲了下去。手指插进头发，表情狰狞。

    把后来进来的一个士兵吓了一跳。

    “少将？”

    亚伦抬起头，脸上阴云密布。他取下烟，把烟头往墙上碾了几圈，最后丢进垃圾箱，转身走了。

    士兵看着那根就没点燃过的烟陷入了沉默。

    .

    亚伦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的老师，他漫无目的地在外面走了很久。等定时器骤然响起，提醒他药水已经输完时，他才回过神。

    他几乎是跑着回去的。

    但还是晚了一步。

    他看见病床上早已经没了楚云的身影。注射针头被取下，挂在一边。输液管上的开关被人为关闭了，但残留在输液管前端的液体还是从针孔不断低落，在地上攒了浅浅的一滩。

    楚云不知道已经离开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