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第三件事......

    蓝白机前出现了一片投影。

    尤金不记得自己曾经保存过这样一个视频，所以一开始也没有意识到这个视频的拍摄地点是在哪里。

    尤其投影上出现的地方装饰色以纯白为主，因为角度的问题，他几乎分不清这纯白来自于投影，还是来自于蓝白机。

    但很快，耳机里传来了声音。给了他提示。

    耳机里出现了人群低语的声音，仔细辨别，还夹杂着一个轻缓悠扬的歌声。

    这是一首来自乌克里的古老民谣。

    讲述的是士兵结束战争后返回家乡，经过波光粼粼的湖泊，穿过麦穗金黄的田野，最后在路的尽头，有炊烟升起的地方见到爱的人的故事。

    这首歌在两年前对抗联盟胜利后，经常能在各个地方听到。

    但在这个视频上，这首民谣演奏的地方有点特殊。

    尤金突然想了起来。

    ——这是在他的婚礼上。

    他看见投影上出现了一只手，这应该是他自己的手。因为他看到了手上那些熟悉的，由制造、改造、组装零件产生的细碎伤痕。

    他当时应该是调整了一下摄影机的位置，投影中的画面清晰了一点。

    所有人都发现了，这是一个礼堂。

    蓝白色小三角旗交错在礼堂顶部，星云花点缀在宾客坐席旁。装饰不多，但简洁又特殊，全是与乌克里相关的军团徽章和图腾。不太像个婚礼，更像个退役军官见面会。

    尤金瞳孔骤然收缩，他发现摄像机的焦距改变了。摄像机的焦距和他的目光同时汇聚在了一个人身上。

    楚云。

    理所当然是楚云。

    楚云穿着一套白色的礼服式军装，礼服前的口袋上用胸针别着一株星云花。

    他完全没意识到有一个人正在看他，他正在和一个人低声交谈着。表情很严肃，一点也看不出作为婚礼主角之一的喜悦。

    尤金突然想起来自己当初是把摄像机安在了哪里。他安在了星云花上——他当时礼服前和楚云一样别着一朵星云花。

    摄像头的位置使他拍不到楚云的全貌，有时只能拍到对方光洁紧绷的下颌，因此，当时他不得不时不时抬起摄像头。也因为这个，现场看投影的人不由认为拍摄的人当时是在仰视着那位上将的。

    楚云显然也没意识到为什么军校的开学仪式上为什么会出现这个视频。

    他看了一眼投影中的自己，心中升起一点怪异，把目光转到了人群中。

    他这是扫视，并没有明确的目标。但尤金总觉得这目光狠狠剐了他的脸一刀，导致他面红耳赤，甚至要气急败坏了。

    尤金低着头，朝楚云的方向挤了过去。

    他这个动作，就是在不打自招自己是这个投影的主人。很丢脸。但他知道如果再不去把投影关了，更丢脸的还在后面。

    投影中的他注视着楚云，但是首先围过来的是另一群人。应该是楚云的战友，又或者是帝国的将军、要员、荣耀贵族，总之，尤金都不认识。

    耳机里传来了劝酒的声音，尤金不得不停下了摆弄摄像机的手，去拿属于他的酒杯。

    他忙着应付这些人，眼睛从楚云身上离开了，但摄像头的焦距依旧牢牢锁定着楚云。终于，楚云转过了头，看到了他，皱起了眉。

    尤金一下子加快了速度。

    有人被他挤到了，发出一声低呼。

    尤金咳嗽一声，草草说了一声抱歉。

    但他的速度更快了，因为他知道比楚云漠视他更丢脸的事情，还在视频后面，就要被播放了。

    就在这时，蓝白机前的投影跳动了两下，消失了。

    是楚云弯下腰，握住了球型操控器，指尖挡住了投影口。

    同时，尤金也伸出了手。

    他一下子就抓住了这个将提醒他多丢脸的操控器，也抓住了楚云还缠着绷带的手指。

    尤金从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个力气，一下子就把帝国的上将给捏痛了，力由尤金的手掌开始传递，传到楚云血肉模糊的指尖，传到操控器，最后传到了他的耳朵里——操控器被按中了音量键，声音一下子增大了。

    尤金的脸被这巨大的音量震得几乎有点狰狞了。

    楚云抽了下手，没抽动。他只能打量起眼前这个陌生的青年。

    乱糟糟的头发，皱巴巴的校服，不打自招的视频，不加掩饰的眼神。

    他视线移了下，正巧看到挂在青年衣角上，正尴尬看着他，接受到他的视线后，干巴巴地摇了下手的小机器人。

    楚云头痛了。

    一瞬间他就意识到了这个蠢小子的真实身份。

    他又看了眼戴在蠢小子肩膀上的徽章。机械系，二年级，beta。

    很好。

    楚云沉着脸想。

    空气突然凝滞了。

    打破这个僵局的是另一个人。

    尤金的好友也挤上了前，仿佛没有看到眼前这一幕一样，径直把尤金拉开了。

    尤金脸上的狰狞还没有褪干净，好友一把按住了尤金的肩膀，对他幅度极小地摇了下头。他对尤金说的是“谢谢。”

    然后他走到了楚云面前，对楚云说的是“抱歉，是我没看好它，给您制造麻烦了。”然后伸手从楚云手里接过了这个操控器。

    楚云把注意力移到了这个青年身上。

    青年长了一副很好的相貌，英俊而锐利，但气质中并没有掺杂浮躁，显然是一名从小到大都表现优异，充满自信的优等生。

    楚云看了他一会，视线又若有若无地往尤金脸上扫过，终于点了点头，任他拿走了。没有深究这个操控球到底属于谁。

    操控球脱手，投影晃了一下，又出现了。

    这时的画面上，楚云居然已经出现在了尤金身边，向尤金伸出了手。

    尤金愣了一下，他的印象里，似乎没有这么一他幕。

    他下意识侧目，他这个反应，应该是想看看发生了什么，操控球却已经被青年从楚云手中接过，投影口又被按住了。

    在众人的各异的目光中，尤金被他的好友拉了出去。

    临到门口时，尤金回了头。

    他一下子看到了楚云探究的目光。尤金的唇角抿紧了。楚云看的是他身旁的青年。

    【别看了。】这是5k91对楚云说的，他又开始沉痛了，【求求了。】

    楚云：【怎么啦？】

    这个‘啦’还挺无辜的。

    5k91一下子拉开了个显示屏，竖在楚云面前，显示屏巨大，一下子挡住了楚云的视线。

    5k91疯狂敲着显示屏，就像快被学生气死的班主任临死前狂敲黑板一样。它说：【黑化值本来都在降了，就因为你看了他一眼，结果又开始涨了。又涨了！】

    【别涨了！再涨就满了！】

    【操！满了！】

    5k91沉默了。

    5k91哭了。

    尤金转过头，这一刻，脸上的表情倒挺平静的。他从青年手里接过操控器，塞进了口袋里，拍拍对方肩膀说：“谢了啊。”

    青年反而迟疑了，等尤金已经转身了，他想了想，还是说：“虽然我不知道你和上将是什么关系，但我的建议是，把这段关系收好，同时也把你的情绪收好。”

    尤金回应得很快。

    他没回头，不过把插在右边口袋里的手拔了出来，挥了挥，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又把手插了回去。

    右眼上的显示屏闪了闪，亮了。

    耳机里嘈杂震耳，让人听不清具体内容的杂音消失了。一是因为尤金关小了音量，二是因为视频中的环境换了。

    视频里，尤金被楚云带进了休息室。

    接下来的内容，即使不看视频，尤金也能记起来。

    他总算记起来了。

    这是他和帝国上将的婚礼。

    这是一场相性婚姻，不然一个来自于贫民区的omega也不会有机会和帝国的武器牵扯上关系。

    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心底涌上来的是不可置信，然后是不可抑制的欣喜。

    不过他没有被欣喜冲昏头脑。他知道相性婚姻并不被所有人接受，他自己也曾经反感这种形式。因此，他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他是这么觉得的。

    但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

    楚云不是反感相性婚姻，他是厌恶。

    婚礼期间，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交流。他们被宾客隔开了，尤金在被灌酒，楚云就在其他地方与人交流，偶尔还会露出虽极力掩饰但是依旧掩饰不了的厌恶神情。

    omega的身体劣势体现在方方面面，就连酒精分解酶的数量也是。没有几杯，尤金就昏头转向了，几乎分不清自己在哪。

    所以，他一开始看视频的视频，忘记了自己曾经拍摄过这么一段。

    不过，他很快就酒醒了。

    楚云把他带到了休息室。

    帝国上将的目光直击灵魂，那个时候的尤金有点局促，酒劲一点点下去了，不过脸越涨越红，他怕自己给楚云丢了脸，惹楚云不快。

    他说对不起。

    楚云的眉立刻皱了起来，尤金现在回忆起来，发现楚云在他面前，总是皱着眉。

    出于帝国上将的修养，又或者上位者对蝼蚁的同情，楚云皱着眉说，是我该说对不起。

    楚云说，虽然对你感到很抱歉，但有些话还是现在说清楚得好。

    这位帝国之刃的声音十分特殊，低沉肃穆，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冷意，跟藏在兵鞘里的武器一样。

    以至于两年过后，尤金依旧把他的话记得清清楚楚。

    帝国之刃说，这场相性婚姻是一个错误，把你卷进这件事不是我的本意。接下来的日子里，你需要和我生活在一起，但我不会干涉你的生活，并尽可能为你提供一些补偿。同时......

    他停顿了一下，眉又皱了起来。

    尤金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同时也希望他不要干涉他的生活。

    果然，片刻后，楚云把尤金心里想到的话重复了一遍。

    尤金酒彻底醒了。

    他问，那......为什么当时要同意和他成为伴侣呢？

    他想了想说，如果上将不喜欢这段婚姻，我可以接受离婚的。

    楚云没接他的话，那种难以抑制的厌恶情绪再次出现在了这位帝国上将的眼底。

    尤金一下子按下了暂停。

    在那之后，楚云离开了，而酒劲又回来了。尤金头痛，恶心，深深地觉得反胃，然后拉起被子倒头睡了过去。

    尤金看了一眼视频的进度条，还有非常非常长的一段，但他不想看下去了。发酒疯总归是很难看的。

    显示屏上的画面跳了跳，换上了一个新的页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