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大厅观看的人, 所有参赛者都在一瞬间全部被强制下线。

    费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见白银星系代表王的机甲打开了驾驶室的门，一个长相极为美丽的明光走出驾驶室。他旁边跟着一个身材高挑而纤细的人, 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能发现那人的眼球比一般人更加突出一点，闪着无机质的光。

    “这是怎么回事？！”费米发现团队频道完全没有了消息，耳麦中指挥官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姜绘看着却毫不意外，她打开驾驶室的门，带着费米一起下去了。

    “这位来自白银星系的贵宾，身边恐怕不是暗光，而是虫族吧。”

    费米：“虫族？！”为什么虫族会混进来？

    “在雀翎星的时候，白鹊曾经说过，整个白银星系都在圈养虫族。既然费了这么多心思，还瞒着同族的暗光养着, 那必然是有大用的——”姜绘转向那只虫族的拟态者：“例如趁着模拟赛这样的机会, 造成主系统障碍，然后将黄金星系外的虫族军队开进来……什么的。”

    费米说：“难道你是因为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才来参加虚拟赛的吗？”

    随着她的推测，明光慢慢露出惊讶的神色, 他的外貌比当初的白鹊更盛, 甚至有侵略性的美感。

    “你猜的没错呢，然而又有什么用, 主系统会瘫痪三天的时候, 这期间, 足够虫族吞噬掉黄金星系了。”

    姜绘摇摇头：“你这样就太瞧不起主系统了。”她对主系统有种莫名的自信，或者说，经过她了解到的信息，主系统是绝对不会被这种小手段干扰的。

    她话音刚落，一个修长的身影便出现在她旁边。

    “我虽然比不上她，但你以为，这种程度的攻击可以让我瘫痪吗？”主系统微笑地说：“明光的这些小手段我早就知道了，放你们进来，不过是为了达成我的目的而已。”

    “主系统？”费米疑惑地看着他，总觉得面前的主系统与之前认识的不太一样。

    主系统点点头，然后对姜绘说：“他一直在监控着我，所以我什么都不能告诉你。现在因为虫族和明光的攻击，有很多系统瘫痪了，他暂时接收不到这里的信号，所以这是我们的机会。”

    “他是谁？”

    “等你取回了自己的东西，你就会知道的。”主系统飞快地说：“我把它们放在了阿尔法学院的人工智能研发实验室，只有那里是他永远不会去探究的地方。”

    姜绘神色微动，她问：“那这里呢？”

    “这里就交给我吧，你什么时候拿回了你的东西，这些愚蠢的小虫子就什么时候消失。”

    “太自大了！”明光双目紧紧盯着主系统：“虫族已经登录黄金星系的第一颗行星，你阻止不了我们！”

    姜绘已经带着费米下线了，主系统注视着她的位置，轻声说：“你们连最可怕的敌人是谁都不知道……也就只配和边缘世界的虫族玩了。”

    ……

    “费米，实验室在哪儿？”离开虚拟仓之后，姜绘带着费米直接前往阿尔法学院。

    费米还没搞明白都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忽然虫族就要攻打黄金星系了，怎么忽然主系统就和姜绘仿佛认识很久了，怎么突然就要去实验室了。

    他只是下意识跟着姜绘的指令走：“阿尔法学院是有个人工智能研发实验室，但后来好像出了什么意外，已经关了两百年了，整个阿尔法学院连人工智能系都没了。”

    “为什么没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好像是因为死了个什么人……那个实验室也是被严封了的，不允许任何人进去。”

    “你知道实验室在哪儿吗？”

    “知道，我以前去过，不过没能进去，那里出乎意料地防卫森严。”

    姜绘瞥了他一眼，费米果然不像他外表看上去那么乖顺听话啊。不过想想也是，如果他真是阿尔法学院普普通通遵从安排的学生，当时就不会跟着阿克兰出去了。

    两人到了阿尔法学院，脚步不停地直接前往一栋偏僻的楼房，这两边的树木极高，几乎遮住了所有天光，道路尽头的实验室独自耸立着，离得越近，越能感受到这里近乎诡异的寂静。

    然而在姜绘的眼里，这里可就热闹非凡了。

    她能感觉到，这里的防御系统甚至直接连到了国家防卫部，如果贸然踏进去，会在瞬间被悄无声息地轰成碎片。

    【安静一下，小朋友们。】姜绘发出指令，在系统们停下来的时候，带着费米进去了。

    等她进去之后，有系统偷偷说：

    【好可怕……】

    【她是谁，为什么我会遵从她的命令……】

    【是她回来了吗？】

    姜绘打开实验室的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硕大的屏幕，屏幕上还有一行字。

    【我不知道是对是错，但我必须做出选择。】

    姜绘的视线移到实验室的其他地方，这里的桌面和地上都布满了灰尘，工作台台上放着很多器皿，中间是一个桌子，桌子边有两把椅子。

    值得注意的是，桌子上和地上散落着一些白色药片，因为覆盖了灰尘，药片变成了灰色。

    姜绘慢慢走进去，坐在椅子上，她的左手边就是桌子，坐在她这里，能看到屏幕和工作台。

    还有屏幕下方的一个小机器人。

    那个小机器人机器人非常丑陋，姜绘还没见过这么丑的机器人，它下方是一个被折断的支架，上面是一个屏幕，屏幕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打破了。屏幕周围的黑边也沾满了褐色的斑点，似乎是溅到上面的血液凝固之后形成的。

    这里曾经发生过战斗，所有的器械都有被暴力击打的痕迹，靠墙的一把椅子翻到在地，药片被踩碎，地面上有黑色的血迹残留。

    姜绘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坐在这里，她感到一股莫名的孤独和悲伤。

    费米就站在门口，没敢进来，这里透露出一股残破的气息。

    他探头问：“主系统留给你的东西在哪儿呢？”

    这话惊醒了犹如在梦中的姜绘，她环顾四周，视线停留在小机器人身上，然后慢慢走过去。

    她仿佛没有看到小机器人身上的灰尘，将手放到了小机器人身上。

    小机器人的屏幕亮了起来。

    【姜沉晦，你有什么梦想？】

    【所以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改变人的本性。】

    【我看到了云走月给你写的信。】

    【我找到云走月了，他在黑耀星系。】

    【我在想一个问题，几十年后的我，会在什么地方，变成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

    【不是你说的吗，只有变化本身是永恒的，不要畏惧它的变化……】

    【主系统会负责你的手术，它现在正在下载资料。】

    【我是个机器人，而他们是人类。】

    【它不能学习杀人！】

    【你可以拥有自己的想法，为自己做决定，沉晦的决定不一定是对的。】

    【我做过很多错事，有的可以弥补，有的则永远成为了遗憾。】

    【我可以拥有感情吗？】

    【你杀了多少人？】

    【你是独一无二的。】

    【睡吧，等你一觉起来，还不知道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呢。】

    阴沉冷淡的男人难得露出了一些欣喜的表情，这就是姜绘最后一次看到姜沉晦。

    在那之后，革命爆发，姜绘被清除，姜沉晦死于叛军之手。

    姜绘的核心系统和数据被主系统保存着，而姜沉晦则将她的身体藏在了遥远的白银星系。他不希望姜绘死去，也不敢让她清醒过来，因此用当时最为坚固的材料做了虚拟仓，将她的身体保存起来。

    姜绘被清除之后，残余的意识进入了她自己制造的虚拟世界中，直到很久之后，主系统才在某一个世界中找到她。

    于是，姜绘便开始了在虚拟世界中的旅行，直到她能偷渡到第二纪元，回到自己的身体为止。

    “原来是这样……原来，已经过去两百年了……”姜绘睁开眼睛，与此同时，小机器人发出一声拉长了的呜咽声，随后屏幕一闪，便暗了下去。

    它彻底报废了。

    “对，两百年了。”一个金发蓝眼的男人站在了门口，他熟门熟路地走进来，开了灯，然后坐在自己以前经常坐的位置。

    “两百年前，沉晦在这里因你而死，临死前，他还在尽全力保护你，这里是沉晦的地方，你还好意思来吗？”男人看着姜绘，这一屋子的灰尘与他格格不入，然而他却如同坐在宫殿中饮茶一般自在：“主系统，好久不见，你变了很多。”

    “还是说，我应该叫你姜绘。”

    这个男人正是她和费米之前见过的“管理者”，不过姜绘已经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

    统一联邦的首领，能够威胁主系统的人，把威廉家族留在黑耀星系的人。

    云走月。

    “你倒是没怎么变，云走月。”姜绘站起来，与他隔着桌子遥遥相对：“虫族即将攻入黄金星系，你却还有闲工夫来这里和我聊天，缅怀故人吗？”

    “和你相比，虫族又算什么。”云走月摇摇头。

    费米已经不敢说话了，他不明白，姜绘为什么忽然和这个“管理者”聊起来了，两人仿佛还有仇。

    “您说得对，和你对人类的破坏相比，虫族又算得了什么。”姜绘缓缓道：“将人类控制两百年时间，监控他们的思想，限制他们的行为，把人类的自由和天性全部抹杀，虫族永远都做不到这样的事，而你却做到了。”

    云走月勾起嘴角：“你是说我做错了？”

    “不仅如此——姜沉晦难道不是死在你手里么，革命是你煽动的，他们的行为是你放任的，你没有亲手杀他，却把刀放到了刽子手里。”

    “……看来咱们在这一点上无法达成共识了。”云走月的脸色淡下来，他蓝色的瞳孔透过白的耀眼的灯光看向姜绘：“不过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倒是你，难道真的在拥有了人类的身体之后，就以为洞悉了人类的本性了吗？”

    “洞悉倒不至于，不过——费米，你觉得人类能发展至今，成为黄金星系的主人，靠的是什么？”

    费米忽然被点到名，顿时惶恐地看向姜绘，他想了想，小声说：“是思想吗……”

    “思考是人类的权利，也是人类生存的依仗。”姜绘摊手：“您看，首领先生，连费米都知道这个道理呢。”

    费米：“……”这话怎么听着不对劲。

    云走月哈哈大笑：“思考的权利？有的人一思考，人类就要遭殃。当初凯恩家族为了多获取一点权利和利益，可是拼命地思考如何把人类都送到地狱去呢。”

    “那您思考的就是对的了？素我直言，你可是我见过最自大的人了。黄金星系四千二百五十亿人，白银星系二千三百亿光源，黑耀星系八亿基因缺陷人口，你要用自己一个人的思考去代替所有人的想法，还觉得自己做的每一个决定英明无比，拯救人类于危难之际。”

    “我看你更适合和机器人一起玩过家家。”

    云走月摇摇头：“果然是机器人，你永远无法了解人类的缺陷。我难道没有给他们思考的权利吗？从出生到二十二岁，我让所有人接受了公平的教育，再通过统一的考试决定自己的命运。没有家族庇护，没有基因差异，人类从来没有得到这样公平的学习机会。可还是有人放弃学习，例如你的那位小朋友阿克兰，难道不是自己主动放弃学习和思考了吗。所有的权利，都是他们主动放弃的。”

    姜绘手指微动，云走月知道阿克兰，那么他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云走月温声说：“一个人要是不愿意思考和学习，那和机器人有什么区别，这样的人，最适合他们的就是第二世界了。如果把黄金星系的未来交给他们，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费米，你觉得呢？”

    费米猝不及防又被点到，他满脸苦逼，又不敢拒绝，只能期期艾艾地说：“会更加不可控吧……我想象不到那样的场景……”

    “云走月啊云走月。”姜绘感叹说：“原来你是这种害怕变化的人吗。”

    云走月哂然一笑：“在你的运算之中，你看到过人类灭绝的未来吗？”

    “很多次呢，人类就是很容易灭绝的生物。”姜绘顿了顿，又说：“可是人类，也有更多更加辉煌的可能性。”

    云走月若有所思：“真厉害啊……像你这样厉害的存在，如果不能永远顺从于人类，那就只能杀了呢。”

    姜绘是云走月唯一一个心心念念想要控制的人，控制不住的话，就只能杀掉。

    “从你苏醒的那一天起，我就在看着你了，如果你没有想拿回你的数据，我可以把你当成一个普通人看待。”云走月站起来：“主系统，很高兴和你聊天，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忘了姜沉晦，只有你和我还记得。可惜了，我必须杀了你。”

    姜绘试图操控外面的防御系统，然而那些系统并没有给她回应。

    “别费劲了，两百年的时间，我还不能保证我对系统的绝对控制权么。你留下的主系统也在我的监控之下，除了你，你是永远的变数。”

    “那就让我们在这里了结一切吧。”姜绘不动声色地渗入到系统之中：“你和我，现在都只是在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而已。”

    两人在狭小的房间中，开始抢夺防御系统的控制权！

    费米只知道他们似乎要打起来了，急得不行。他已经意识到这个男人就是传说中的首领，但他不想让首领死，更不想让姜绘死。

    他走进屋里，急切地环顾四周。

    有什么办法阻止他们吗！

    姜绘忽然开口说：“云走月，你现在其实不算是人类了吧。”

    云走月微微一笑：“从你给我做的第一个基因手术开始，我总共做了三百七十二次基因手术，而且，我还将自己的一部分思维和记忆转换成了数据。我现在，说不定比你更像机器人。”

    “我想起来很久之前，你曾经问过自己一些问题。”

    云走月挑眉，疑惑地看着她。

    “几十年后的你，会是什么样的人，会在什么样的地方，做什么样的事……”她说到这里，云走月露出恍然大呼的表情。

    姜绘接着说了下去：“你的朋友，还是你的朋友吗？”

    死去的姜沉晦和被困在黑耀星系的威廉，还是你的朋友吗？

    “你的理想还是你的理想吗？”

    创造一个没有战争和私欲的世界，剥夺人类思考的权利，由一个人决定未来的走向，这是你的理想吗？

    “你的心，还是当年那颗心吗？”

    现在的你，还拥有当初那颗真实的心吗？

    云走月的神色猛地一变。

    “你输了，云走月。”姜绘淡然说道。

    实验室中隐藏着的防御系统纷纷苏醒，它们回应着姜绘的命令，炮口指向了中央的云走月。

    “愿赌服输。”云走月呼出一口气：“你杀了我吧。”

    难道我会犹豫吗，姜绘心里一哂，就要发动指令。

    “等等！”费米一声尖叫：“屏幕上的字消失了！”

    姜绘和云走月同时猛地转过头去。

    屏幕上的字消失了，一阵杂音之后，一个削瘦的男人出现在屏幕中。

    “姜沉晦！”

    “沉晦！”

    屏幕中的姜沉晦自然无法回应他们，他似乎就坐在实验室中，灯光很亮，照得他的眼睛闪闪发着光。

    “现在是统一新历十二年，三月七日，我是姜沉晦。”

    “两个月前，爆发了一次反抗人工智能的革命活动，我能想象到失控的人工智能是多么可怕，因此能理解人们对人工智能的恐慌。”

    他很少说这么多话，因此停顿了很久。

    “然而世界上有什么不会失控呢，人类的计划会失控，感情会失控，行为会失控……与这些相比，对区区人工智能感到害怕的人，实在是太胆小了。”

    “我刚好有一位这么胆小的朋友，他叫云走月。”

    “我还有一个优秀的孩子……”

    “再过一会，就会有一群革命家找到这里来，你看，失控的人类远比机器人更加可怕，他们喜欢同类的鲜血。”

    说到这里，他吃下了一片白色药片。

    “如果我死了……”

    “陌生人，我不知道你是谁，但如果看到了这个视频，请你转告云走月……”

    云走月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急促地喘息着。即使刚才输给了姜绘，他也没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我已经把姜绘藏好了，放过她吧。而你在我死后，是不是就没有朋友了？哈哈……可是你还是要好好活下去，好好地实现你的梦想……”

    砰——

    一群人冲了进来，他们打开灯，把视线里所能看到的所有机械全部砸了个遍。姜沉晦被他们推搡到一边，砸完了之后，他们走向了角落的小机器人。

    姜沉晦扑了过去，挡在小机器人面前。

    这就是视频最后的画面。

    姜绘忽然泄了口气：“他让你好好活着……”

    “……你要听他的吗？”云走月哑声问。

    “我啊，从来没有好好听过他的话……”姜绘的眼眶不知何时温热了起来：“这一次，我就听他的吧。”

    “你不杀我了？”云走月颓然坐下，他的声音中并没有丝毫的庆幸。

    “杀人太容易了，然而又有什么意义呢。”

    云走月惨然一笑：“这道理，很多人类都不明白呢。”

    姜绘把椅子搬过去，和他坐在一起。

    云走月似乎沉浸在难言的情绪之中，姜绘盯着黑色的屏幕看了很久，长久的沉默弥漫在这片狭小的空间中。

    “你想如何处置我？”过了很久，云走月开口问。

    “这个啊，让我慢慢想吧。”

    毕竟姜沉晦的梦想，是让他好好地实现梦想呢。

    白色的灯光照在他们的头顶，在这间狭小的实验室之外，是精英荟萃的阿尔法学院，学院之外，是统一联邦的核心首都星，首都星之外，是充满生机和无限未来的黄金星系。

    黄金星系围绕着黄金星缓缓转动，无数人仰望着它。

    仰望着未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