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温宁没等到顾绍云先回来, 鹿城便又发生了一件和她有关的事。

    傅晓莲背靠孔家，又挖了梨棠园两位老师傅撑台，一时风光无两, 在鹿城赢得了一席之地。众人皆知傅晓莲被人温宁赶了出来, 却没想到她竟能混得风生水起，名声大噪，连看向她的眼神都与以往不同。

    相较傅晓莲, 反到是梨棠园和温宁不由让人暗中同情起来, 觉得她无缘无故把自己的徒弟赶出来，恐怕是就是起了嫉妒之心, 所以容不下傅晓莲。

    不明真相的百姓人云亦云, 对梨棠园和温宁的印象一落千丈。唯有知情者气愤不已。林叔听着隔壁莲香园一阵阵传来的叫好声，对比冷清萧索的庭院，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林叔这些天东奔西跑, 也难为他上了年纪还要受一把累，温宁过意不去, 担心他累坏身体, 让他歇歇，有什么需要跑腿的，可以交给小黄去做。小黄年轻人, 身强体壮, 跑腿的事儿他能干。

    林叔一口拒绝, 又见温宁仍然坦然的模样, 更是着急了, 简直应了那句皇帝不急太监急。林叔叹了声起，语重心长道：“青染啊，你就不着急吗？傅晓莲都已经踩到你这个做师傅的头上来了。”

    温宁笑笑，没回答他，反而是问起了另外一个问题：“林叔，我之前让你调查的事有眉目了吗？”

    谈及正事，林叔暂时搁下对温宁的劝诫，颔首道：“有消息了。”

    温宁问：“如何？”

    林叔找了把椅子坐下，压低声音，略微严肃地说：“傅晓莲其实不止挖了咱们梨棠园的两位师傅，她和孔家，还从别的戏班子挖来了不少真本事的。莲香园能一下在鹿城站住了脚，靠的就是这些高价挖过来的老师傅。”

    温宁拧眉，思忖道：“她高价挖过来？那被她挖过的戏班子呢？”

    “还能如何？”说到此处，林叔叹息一声，怅然道，“傅晓莲和孔维乔不择手段，挖的人都是戏班子里的顶梁柱，是真正能赚钱的老师傅。他们一走，那些小本经营的戏班子哪还能撑的下去？散的散，走的走了，如今除了梨棠园，鹿城没有能好的戏班子了。”

    林叔连连叹气，温宁明白他在叹什么。傅晓莲这般打压和赶尽杀绝，让那些小本经营的戏班子根本无法维持下去，更无法谋生。而现在这个世道不太平，能挣个温饱已是不易，她把这些戏班子逼得走投无路，指不定会闹出什么风波来。

    温宁眼中一冷。

    锋芒太盛不是好事，但看傅晓莲的样子，显然是觉得她把梨棠园和自己踩在了脚下。傅晓莲一直不甘心屈居于傅青染之下，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能高高跃于她的头上，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她一定会想尽办法证明自己的存在，证明她傅晓莲不是任何一方面都比不上傅青染。

    “林叔。”温宁问，“你知道剩下哪些戏班子还留在鹿城，没有离开吗？”

    林叔愣了一下，试探性道：“你是想……”

    温宁点头，把自己的想法告知于他：“我想把没法继续经营下去的戏班子并到梨棠园里来。”

    林叔犹豫起来，皱着眉说：“青染，我明白你想把他们一把，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把经营不下去的班子并入到梨棠园，那么园里留下来的其他师傅会怎么想？如今梨棠园里生意惨淡，你这时候再把人引进来，不说师傅们怎么想，光这些人的开销，就不是一笔小数目。”

    林叔想想不妥，劝她：“青染，你可得想清楚了？别一时冲动，感情用事。”

    温宁笑笑：“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不过林叔，我把他们招进来，自然有我的用处。”

    温宁说着这般笃定，倒让林叔狐疑起来，想着她是不是有了计谋。

    林叔问道：“你是不是有主意了？”

    温宁灿然一笑：“林叔，咱们后台让人砸了不少东西，让孔家赔想想就知道是不可能的事。如果重新去置办，又是一大笔支出。如果我们能把那些戏班子劝说过来，那么这笔费用是不是能省下些来？他们小本经营，如今在鹿城的生活难以为继，莲香园挖了他们的人，恐怕对傅晓莲，他们怨念颇深。好歹咱们都是同一行，能帮助一个是一个。”

    有些话温宁没有说出口。这时候他们合并了戏班子，虽说是帮了他们一把，但总归有些不厚道。只是温宁这会儿有些担心，即便梨棠园里的师傅已经答应了她留下来，但以她对傅晓莲的了解，她肯定不会放弃挖梨棠园墙角的机会。她有孔家的财力势力支持，只怕倒时候仍会有师傅因为高昂的工钱，选择莲香园。而有了小戏班，就算园里的师傅离开了，她也不用担心园里没有人开台唱戏。

    甚至，雪中送炭，往往会让人铭记在心。她现在需要的是衷心的人，而不是虚情假意应承的人。

    温宁做了的决定，林叔细想之下，也觉得无不道理。温宁和他又继续商量了一阵，一致决定接洽鹿城其他戏园班主的事情，暗中慢慢进行，以防傅晓莲知情后，又会从中作梗。

    莲香园高堂满座，宾客喝彩声穿过高墙飘进梨棠园里。温宁与林叔坐在院中，两人刚停了交谈，便听小黄的大嗓门从前方大门口，极具穿透力的传了进来。

    “哎哎哎哎你干什么！后院不能进！快出去！”

    温宁和林叔起身，正想瞧瞧是哪一位闯进了梨棠园。

    不过比他们身形更快的是闯进来的那位。

    孔维乔气势汹汹，一把推开拦人的小黄，用了十分的力道。小黄跌落在地，瞪视着孔维乔和他身后一帮凶神恶煞的手下，敢怒不敢言。孔维乔没把他当回事，径直来到温宁的面前。

    林叔看到穿着藏青长衫的孔维乔先是怔愣了一下，他思索片刻，旋即认出了来人是哪方人物。当下心便提起，神情略微紧张地看向温宁。

    温宁一眼便认出了孔维乔。孔维乔来着不善，温宁琢磨不透他突然来梨棠园的目的，一时没有出声，任由孔维乔不怀好意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来来回回。

    孔维乔露骨的目光下移，定在了温宁稳稳当当站立的小腿上。眼中恨意一闪，孔维乔阴测测一笑，轻飘的语气充满恶意：“傅老板，你的腿好了啊。怎么样，断腿的时候，感觉疼吗？”

    温宁波澜不惊，她知道孔维乔那处伤着以后性子便有些不大正常，问出这话不奇怪。自己腿断了能好，孔维乔快一月了，暗中仍在四处寻医。他不痛快，定然要戳着温宁的伤疤问。

    温宁不如他的意，并没有表现出惶恐，她浅浅一笑，道：“断腿是疼，不过好在能及时就诊，捡回来一条命和一条腿。”

    温宁言语中的故意孔维乔哪能听不出来。及时就医四个字，听得他心中大恨。当初他下了命令，让人打断傅青染的腿不给她治，就是想让她永远唱不了戏，上不了台，尝尝和他相似的痛苦。可是眼下，傅青染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而他身上的，不仅还未好，甚至还不能四处张扬，怎叫他心里不恨。

    “是吗？”孔维乔嘴角有些颤抖，捏紧的拳头不露声色地缩回袖子中。他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便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双眼一抬，看向温宁，状似随意道：“傅老板，听说你唱的戏在鹿城一绝。既然你的腿好了，不如唱两句给我们听听。台上不用去了，就在这儿唱吧。”

    庭院简陋，周围不仅有林叔，小黄，梨棠园里的多位师傅和杂役，还有孔家的跟班。孔维乔话一出，孔家人群中窃笑四起，戏谑又兴奋地望过来。

    傅青染的名声谁没有听过，凡是鹿城里对京剧感些兴趣的百姓都以听过她的曲为荣。只是傅青染的出场票价高，让一些人望而却步。孔家小弟没钱去听她的戏，私下里却没少谈论关于她的话题。他们男人之间的话语向来荤素不忌，对着漂亮的傅青染，出口的话更是粗鄙不堪，肮脏龌龊。

    此时有免费的机会可以看傅青染在他们面前单独唱戏，这待遇可是前所未见。孔家小弟亢奋之后又不以为然起来，觉得以往高高在云端的傅青染一朝落在地上，也不过如此。还不是和他们一样，在孔公子面前，也是一句话的事。

    林叔和小黄气愤孔维乔对温宁的轻视。他随口一说，哪里是唱戏的样子，分明是想借此机会好好的羞辱一番温宁。温宁若是真的应了孔维乔的要求，不仅是她没了声誉，连带梨棠园的招牌，恐怕都能坏了几分。

    林叔和小黄担心地看过来，温宁自然体会到他们隐隐的着急。

    她稍稍退了几步，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慢走到庭院中间。孔维乔双眉一挑，露出几分满意几分喜色。梨棠园的杂役正巧将茶水端过来，孔维乔伸手接过，翘起二郎腿，轻拨茶盖，慢条斯理又懒洋洋地说：“傅老板果然比别人识时务。那你就给我们随意唱段《贵妃醉酒》吧。”

    “青染。”

    “傅老板……”

    林叔和小黄制止她，温宁朝他们安抚地笑笑，随后转头面向得意的孔维乔，道：“孔公子，您恐怕是误会了，我并没有单独给人唱戏的习惯，更没有在院子里给陌生人随便唱戏的习惯。”

    孔维乔的笑容倏地凝固，整个人瞬间变得阴沉起来。

    温宁不以为意，甚至朝他笑了笑，继续道：“我是想请你移步前厅，毕竟你坐在这儿，打扰到我们开园做生意了。”

    孔维乔被人当众赶客，握在手里的茶杯都快被他捏碎了。他厉色看向温宁，却见她仍是笑盈盈的，甚至还胆大包天地做了个请的姿势，嘴里说：“门在这边，您请。”

    说着，温宁侧了侧身，露出了在她身后的大门。大门明晃晃的敞开着，配上温宁的动作，像是随意打发叫花子。

    孔维乔气得眼都红了，从牙缝里往外挤字：“傅！青！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