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天才之世(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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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别致, 清幽宁静, 花草点缀地随意又恰到好处。
青衣纶巾的书生袖手而立, 唇畔含笑,淡雅疏离, 周身的气度过目难忘, 观者一眼看来,便会被其气度所吸引, 无需刻意,仰慕之情油然而生, 更不要提注意到与穿着不符的性别。
突然冒出的存在显然也被她所吸引。
“你不喜欢这里吗?”那声音又问道, “我……我可以改的。”
一本书飞至谢信芳身旁,声线童稚十足。
在说话的过程中它一直绕着谢信芳飞行,且几次想要落到她的手中或者肩膀,只是又似有所顾忌。
书灵, 还是器灵?或者是前主人遗留下来的神识?
最后一个不大可能, 谢信芳看得出来,它的心智不高。
她那双平静地眸子终于起了一丝波澜,昭示着主人明显的兴趣。
与寒的联系并未有感应,说明对方还不着急,谢信芳放心下来,她伸出一根手指, 戳了一下喋喋不休的飞书。
不管是不是书灵, 对方都不愧是诞生于儒修修道之地的灵物——
话超多。
谢信芳严重怀疑飞书是太久没说话, 憋久了, 一朝遇到能说话的对象,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被戳了一下的飞书顿在半空,像是两只翅膀的书页也停住,仿佛被谁施加了时间法术,静止了时间。
然后谢信芳就看到飞书雪白的纸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蜷缩起来。
像是含羞草。
“……害羞?”谢信芳惊奇地挑眉。
飞书“两只翅膀”颤动了一下,然后猛地扇动起来,以极快的速度“嗖”地一声飞回书房,书斋的大门发出一声巨响。
这一点,多亏这里是修仙世界,经历了不知多久的岁月,这处隐居之所干净如新,木屋的材质也未有损耗,那一声巨响,书斋连颤动都没有半分。
被留在原地的谢信芳微微挑眉,眼中兴趣更浓,她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衣裳,半晌轻笑出声,然后举步向书斋走去。
书斋的门上布置着在她眼里也算得上精巧的禁制,白皙的手掌印在上面,谢信芳眸子微眯,黑白分明的瞳孔中恍若有无尽的奥秘划过。
在这处空间里,时间是静止的,似是许久,又仿佛只过去一瞬,伴随着一声轻响,笼罩着书斋的某种屏障被破去。
她推开书斋的门,走了进去,预想中飞书并没有出现在眼前。
只有许许多多的、一排排的书。
排列整齐,墨香醉人。
谢信芳没有急着去翻看,她的神识蔓延占据整个书斋。
这里看似寻常,可谢信芳不会忘记,就在她之前,有一本会飞的书进入了这里,可它现在不见了。
哪怕是谢信芳也没有找到它。
这很有趣,意味着这处空间主人的境界很可能在谢信芳之上。
以实力论谢信芳如今实在是太弱小了,但她的境界很高,在玄凤大陆,除了同样外来的寒,没有人能比得过她。
然而在白玉宫内,谢信芳轻易就遇到了一位境界胜过她的大能。
何等有趣。
青衣书生唇角弧度上扬,她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是道经,内容尚在其次,不过是修士的启蒙道法,浅显得混迹人间的神棍都能看得懂。
让她赞叹的是抄写道经的字。
凡人观书用双目,修士则用神识。
事实上已经很少有修士用笔一字一画的抄录东西了,修士以神识刻录内容于玉筒,或者其他足以承载神识的物体上,修士观时,也是以神识扫过,轻易不会忘却。
此时谢信芳以肉眼观之,其字飘逸,难辨主人性别,实际上也无需拘泥于性格,能写出这样字体的人无论男女,都绝非寻常人。
凡间有奇人道以字观人性情,圆滑坚韧都能从字体发觉。
要是让谢信芳借用这句话,那这字体的主人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
道者。
朝闻道,夕可死矣。
神识触碰到纸张的那一刻,谢信芳神念有一瞬空白,再然后,无数的画面在她眼前流过。
出生在并不富裕的乡村,一家人辛苦供养读书,私塾,书院……
年轻童子天赋异禀,过目不忘,十一岁下场,惊艳县乡……
十五岁的状元郎打马游街,鲜花荷包手帕落满全身,鲜衣怒马,正是少年时……
少年不识愁滋味,一朝祸从天降。
谢信芳看到青衣的书生跪在家人牌位前是如何的痛苦,书生没有落泪,面色平静,他的愤怒自责,愧疚难当,以及失去亲人的悲痛却几乎要将谢信芳淹没。
那日后,年轻鲜活的灵魂一夕间老去,书生背负着亲人的性命,沉默下来,谢信芳看到他选择了往日最不屑的一条路。
他成了佞臣。
弄权的、肮脏的佞臣。
他背弃了自己的信念。
相交的友人与他割袍断义,殷勤教导的师长将他拒之门外。
他孤身一人,孤苦伶仃。
他一日日的消瘦,背影越发单薄。
最终,大仇得报。
凶恶的士兵冲入仇人的宅院,愤怒的咆哮声在女眷哭喊中传来,仇人咒骂着他,诅咒他不得好死。
他依旧一身青衣,却不见昔日的清俊,只有沉郁,化不开消不去的阴霾缠绕着他,在声声诅咒中他背身离开。
然后,他遇到了一个人。
那是一名老道,老道坐于湖畔,悠然垂钓。
那时他站在湖边想淹死会不会太难受了,而且很丑,泡涨的尸体实在太难看了,他嫌弃地皱眉。
这时老道忽然出声问他,“年轻人,你不是不想活了?”
他转身看他,没有出声。
老道不觉尴尬,继续道,“你既然不想活了,不如跟老道走,老道刚好需要一个不怕死的。”
他想了想,觉得答应了也没什么,反正他是真的不想活了。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老道不需要一个不怕死的人,他需要的是一个徒弟。
是的,他被拜师了。
有些画面一晃而过,有些鲜活无比,在之后的画面里,谢信芳能感受到主人的心情变化,从无所谓,到执着。
了无生趣的他有了新的爱好。
“你报了仇,了了恩,之后的时间是你自己的。”老道这样告诉他。
他是天才,不仅是在人间,在修道上也是天才,不然老道也不会用诱骗的方式将他带回来。
但老道也没有想到他天才如斯。
他开创了一种新的修道流派——
儒修。
在他所处的世界,没有儒修的存在,他成了儒修的祖师爷。
谢信芳顿生尊敬之感,无论如何,有能力的人总是值得尊敬的。
谢信芳跟着这位儒修祖师走过他的一生,从牙牙学语,到坐化闭关之所。
睁开眼后,谢信芳再看手中的书籍时心情就格外复杂了,这位儒修大能格外有意思,书斋,或者说这处空间都是他所化。
书斋里的所有书籍,都是他所看过的。
这位儒修大能尚有一丝意识,他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被白玉宫吞噬,他所求唯有道统长存。
他是儒修之祖,道统在,他便在,道统不亡,他便不死。
显然,他想活着。
能活着,很少有人希望死去,何况是心有执念之人。
谢信芳将这位大能赠予她的感悟以及其他礼物暂且封存,两指并拢,在周身空间轻轻一划,一点裂痕出现并快速扩大,谢信芳一步迈出,却在彻底离开的刹那转身回头,书斋连同这片空间都迅速缩小,变成巴掌大的精致玩物落入她的掌心。
她答应了那位儒修大能。
此时外界已经过去了半年之久,白玉宫开启的时间过去一半,那位大能即使身死化为一片空间,可他庞大的记忆依旧让她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直接沉浸半年。
谢信芳没有多待,她看了眼四周,顺着感觉往东方而去,那里有她的机缘。
……
在又摘取了一朵外界难寻的奇花之后,谢芝不禁感慨这处秘境里好东西是真的多。
她将奇花收进储物袋里,有些苦恼地想,她的储物袋剩余空间可不多了,可她又不敢动用戒指,某种莫名的感觉告诉她,不要再秘境里用戒指,就当它是一个普通的有纪念意义的装饰品。
谢芝忽然闪身,不假思索的本能让她成功躲过了一次偷袭。
“什么人?”谢芝召出武器,警惕地注意四周。
回应她的是一声冷笑,前方拐角出走出几道身影。
“广陵弟子果然不凡,”为首的男修阴沉地赞叹一声,随即冷冷道,“交出宝物。”
“魔修!”谢芝脸色大变。
秘境开启是整个玄凤大陆的盛事,以天道宗为首的正道没有拒绝魔道的请求,一旦拒绝,就是正魔翻脸开战之时。
谢芝咬唇,她运气说好也不好,半年来大大小小奇遇不少,但一直没有碰到同门,最怕的就是有人抢劫。
正道还好,可魔道……
谢芝率先出手。
……
云间谢信芳静静看着这一切,白玉宫的很多禁制对她来说都是无用的,尤其是在她观看过那位儒修大能的一生之后。
不是字面意义上的观看,那位大能出手慷慨,对自己也够恨,将一生的感悟都敞开给了自己观看。
谢信芳相当于重修一生。
这带给她的好处是巨大的,即使她因为地方不对没有就地坐下闭关,她的修为境界也无声无息间提高了不少。
那位大能,可是一派祖师,哪怕只是他所处的那方世界的,但祖师就是祖师,半点不掺假,而且对方后来飞升仙界,坐化时修为堪比仙帝。
谢信芳也没有想到会那么巧,一从那里出来就遇到了谢芝。
该说是冤家路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