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信芳在人间待了许久。

    人间自有规则存在, 哪怕是冥王, 在这里也有所顾忌, 何况他根本不能真身来此, 而只要来得不是他，其余人, 谢信芳都不怕。

    人间善恶人魂魄失踪的事情在半月前平息, 失去魂魄的众人，只要身体尚未销毁，都能还魂无恙。

    这一事故，到底还是引发了不少有心人间天师的注意。

    其中一人便是许雁烟。

    许雁烟亲眼目睹过明星安然一事，鬼使，大人, 不知名的敌人……

    一切恍如一场梦境。

    许雁烟不会真的傻到谢信芳说是“冥界之事，外人休管”，就真的不管了。

    她是人间天师, 始终牢记爷爷最初的教诲，为天下安, 除尽人间妖魔。

    听起来会被现代社会的某些人骂做傻子, 但许雁烟若是不做, 于心难安, 她如此回答朋友程盛的问题。

    程盛听得一怔，看向神情坦然的许雁烟, 心底涌上一股怪异的感觉, 似是佩服, 又似是悸动，过了片刻，他承诺，“我会尽快查出来。”

    许雁烟初入修行界，虽然修为不俗，但认识的人有限，能够帮她查这些事的，更是只有高俞和程盛二人。

    程盛是她偶然在学校一次讲座结识的，之后又遇到几次，许雁烟还帮他解决过麻烦，交情算是不错。

    她本想找高俞帮忙，那是一种直觉，她面对程盛有些不自然，潜意识里想要远离他，可程盛其人，却又不愧是精英人物，察觉到她的排斥，悄无声息地退远，不动声色地回到朋友层次，温柔又克制，许雁烟无法说什么。

    这次遇到的事情，高俞帮不上多大忙，他在家族中只是一闲人，论家族地位，远比不上有实权的程盛，有些深层次的事情，他打探不到。

    许雁烟上次去见过张老，可听曼曼说，张老用了一次请神符，沟通在冥界任职的张家先祖，得到的消息是让他不要多管。

    或许曼曼的话只是张老故意告诉她的，张老还在暗中探查，可许雁烟无法坐视自己不管这件事。

    她想要知道真相。

    “麻烦你了，”许雁烟神情认真道，“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程盛含笑点头，目光温柔，却不曾拒绝。

    几日后，程盛的动作很快，叫探查到的一沓资料交给许雁烟，“这是我手下查到的东西，按照你给的条件，筛选出符合条件的人数有一十三人，”这还只是南临市内的，程盛说起这些的时候手指有些微微的颤抖，“他们差不多在同一日醒来，中间相隔最多不过五个小时，醒来后父母亲族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意思是他们觉得合情合理。

    可怎么可能合情合理！程盛看到这些时都觉得荒谬极了，莫名昏睡近一月、都差点被医生诊断为死亡的人忽然醒来，怎么可能没有半分怀疑！

    但那些人的家长还真的没有半点怀疑，就连主治医生都只感叹了两句“医学奇迹”，让程盛都有些怀疑他们的专业水平。

    许雁烟听着他刻意咬重的尾音，也只是抿紧了唇接过资料翻阅，资料之详尽让她有些惊讶，这些人家中有和程家相当的，也有略胜他们一筹的，但程盛连他们刻意隐瞒的事情都查了出来。

    若是让程景看到这些，便该知晓，即使没有许雁烟的帮助，上辈子，程盛照样能胜过他。

    许雁烟一页一页的看完，缓慢而镇定，没有露出太多的情绪，看完后，她合上第一页，深吸一口气，将资料推了过去，“程学长，抱歉，我不该将你牵扯进来。”

    她面露苦笑，“这件事太大了，水太深，”天师有的被称做陆地神仙，可她刚才看到的那些手段，却能够称作真正的神仙手段，闻所未闻。

    程盛不是修行界的人，看不透其中的端倪，可她能看到。

    “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许雁烟快速转动脑子，“不行，这样破绽太大，待会我去求求一位长辈，请他抹掉你的一部分记忆，你就当是被我施法蛊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

    她注意到了这件事，张老又怎么会不知，且张老和国家联系紧密，国家对这件事必然也知道些什么，这个时候，程盛又有这番动作，指不定就落入了别人的眼里，稍微处置不当……

    绝对是一件大事。

    许雁烟面露懊恼，她之前为什么没有想到！

    她之前压根不是镇定，而是被吓傻了，人都有畏强心理，许雁烟一踏入修行界，教导她的就是自己的爷爷，实力本就不弱，后来又交了修行界内泰山北斗的孙女，得过张老的亲自教导，可以说，那是修行界第一人了。

    许雁烟敢肯定，哪怕是张老，也没有这等手段。

    蓦地，许雁烟想起一人，踏着清凉月色，能够撕裂空间而来的少女，或许……那样的人物才能做到。

    许雁烟只是忽然想到了她，可这时，内心突然有种预感，她还会再见到她。

    修为高深者确实会有预感出现，俗称心血来潮，但以许雁烟的修为，还没有达到那种层次，这样看来，就是因为对象不同了，或者说，预感的另一端，有人想要见她。

    “你放心便是，”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程盛轻轻一笑，低沉稳重的声音传来，“不会出事的。”

    许雁烟诧异地看着他。

    程盛微微移开目光，看向她身后的墙壁上的油画，“我做的很隐蔽，不会有人发现的，如果……是国家，”他试探着猜测，“我只是查了几个人而已，又没有做什么违法犯罪之事，不至于如此，顶多被警告。”

    许雁烟皱着的眉头忽然一松，是了，是她想差了，她是以修行界的思维来思考的，于普通人而言，即使发现了这件事又如何？出不了大事。

    但天师就不一样了，难保会以此牟利。

    许雁烟沉吟片刻，转换了一下思维，认真思考，“别的就罢了，这些东西你尽快销毁，还有，一定要保密。”

    她郑重强调了保密二字。

    国家怕的就是有人泄露出去，制造恐慌。

    “……那你呢？”程盛点头后又忽然问道，他是普通人，所以没什么，可她又该如何。

    程盛的确不懂修行界的事，但他可以代入到商场，如果莫名卷入一场水极深的阴谋之中，要么选择一方入局，要么双方就先齐心协力将你干掉，免得被分一杯羹。

    至于保证不会参战？

    那是笑话。

    没人信的，除非你实力强大到双方忌惮，无奈之下放你离去，但即使如此，还是暗中忌惮你。

    程盛知晓许雁烟天赋出众，是修行界少有的年轻一辈优秀人物，但也只是年轻一辈，还有老一辈在上面呢，她这样的实力，怕只是一粒炮灰。

    许雁烟半是苦笑半是自嘲，“我侥幸得蒙一位大人看重。”

    程盛闻言有些愕然，又是疑惑，半晌反应过来，该是什么奇异的手段吧，修行界的事，他了解的真是太少了。

    这厢程盛下定决心等风头过去后多派人接触接触修行界，那边许雁烟就已经在告辞离开。

    感觉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许雁烟将意识沉淀下去，顺着心意去走，她不敢坐车，不知道路线，怕路上错过了，走了足足六个小时，从城东走到城西，横跨整座城市，终于在夜晚来到一家偏僻的民宿。

    “小妹子是要住房还是吃饭？”老板娘热情洋溢，操着一口别扭的普通话。

    许雁烟下意识动了动酸软的两条腿，她都快要感觉这不是自己的了，“找人。”她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

    她欲哭无泪，两样都想要，可偏偏想到那人她惹不起，躲也躲不掉，只能乖乖地拖着累惨的身体去找人。

    老板娘脸色一变，看了眼面前的小姑娘，长得不错，穿得也不像普通人，不等许雁烟说话，她就恍然大悟，指着她道，“原来就是你啊。”

    许雁烟一头雾水，看见老板娘招呼了一名服务员过来，“栗子，去带小妹子去二楼八号房间。”

    老板娘又回过头来对许雁烟道，“小妹子啊，那个房间的姑娘今天一早就说了，有个小姑娘来找人的话直接带她到房间，我还寻思着这天都要黑了怎么还不来呢。”

    原来早就算到她要来了，许雁烟心里的忌惮更深。

    “哦，对了，”老板娘说道，“那姑娘今天又没下来吃中饭和晚饭，这样下去不行，”她一脸不赞同，“小孩子家家的，不知道爱护身体，小妹子那是你姐姐吧，还是朋友，你多劝劝她，好歹注意身体，别老想着减肥。”

    许雁烟：“……”她哪有的胆子去劝。

    许雁烟含含糊糊地应了，然后跟着栗子上楼，民宿不大，一楼吃饭，二楼住宿，八号就是最后一个房间，最僻静，许雁烟想不通那位大人怎么会在这里，在栗子敲过门后，一道平静清冷的女声传出。

    “进来。”

    许雁烟硬着头皮推开了门，面前没有她想象的场景，是简单的酒店装备，干净地让许雁烟一阵恍惚。

    从阳台上开着的窗户那里，一阵冷风吹了过来，许雁烟被风一吹，清醒过来，冲着站在阳台那里的背影恭敬唤道，“见过大人。”

    她听冥界的人都唤她大人。

    阳台那里立着一道纤细的背影，白裙黑发，屋内没有开灯，那人站在那里，仿佛被黑暗吞噬。

    许雁烟又大着胆子问道，“不知大人找晚辈有什么事？”

    这次那身影没有再忽视她，谢信芳转过身来，精致冷漠的眉眼落入她的视线。

    一道声音传来——

    “你想要当冥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