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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购买比例不足, 请延后阅读。  “不回!”老太太态度坚决, “我就是脚麻了,活动活动就好了。”

    嬷嬷知道老太太急着要见宝贝孙女,也不敢拦她, 让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扶着老太太,慢慢活动着腿脚,朝着大门走去。

    大门洞开, 一个清瘦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门口, 负手而立, 望着门外的巷子。

    他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肩上落了两片残叶。

    听到动静, 姜纬回身看了过来,“老太太,您怎么出来了?”

    姜纬这六年变化也很大, 他瘦了很多, 也憔悴了。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他这个样子,老太太怎么会不心疼,不过自从姜婳离开家,他们就很少说话了。

    老太太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我来等婳婳。”

    从大清早郑管家出门,姜纬就已经等在这里了。他也知道老太太和自己一样急着要见姜婳和姜澄, 肯定是不愿意回屋去的, 吩咐门房:“搬把椅子出来, 给老太太的手炉换热炭。”

    老太太确实脚酸腿麻,也不推让,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两人一起眼巴巴地望着巷子,没人说话,就这样沉默地等了一个多时辰。

    “咳咳。”老太太看了看站得笔直的姜纬,“你今天不用去上衙吗?”

    姜纬的目光一直盯着巷子口,“我请假了。”礼部最近没什么忙的,可按制,他只有到旬末才休息一天。自从长公主嫁了进来,他就不愿意回家了,礼部有什么要忙的,他都抢着干,六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请假。

    老太太正想说什么,姜纬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一道流星划过夜空,“回来了!”

    一辆马车拐进了巷子,正是自家的马车。

    老太太霍然起身,往外走了两步,两个丫鬟连忙扶在她左右。

    马车里正是姜婳,她掀开车帘,探出头看着熟悉的巷子,却看见自家大门处,祖母和父亲正站在那里。

    姜婳愣了一下,那一瞬间,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走的时候已经八岁,早就记事了。

    她明明记得,祖母是满头黑发,脸上只有很浅淡的皱纹。怎么门口站着的人,头发花白,眼尾和嘴角的皱纹那么深?那是祖母吗?

    可她看起来是那样的激动,目光热切,眼含热泪,她熟悉的眼神,分明就是祖母!

    还有父亲。她丰神俊朗的父亲,怎么会变得这么消瘦憔悴?!他身上那件竹青色的锦袍,看起来空荡荡的,就像是挂在了一副骨架上。

    姜婳险些哭出来。

    没等马车停稳,她就往下跳。

    “姑娘小心!”兰芽、疏桐两个丫鬟吓了一跳,车凳还没放好,姑娘这样直接跳下来,很容易受伤的!

    姜纬一个箭步上前,抱住了跳下来的姜婳。

    他是担心女儿摔跤,没来得及细想就扑上去抱住了。软软的身子一入怀,他想起了宝贝女儿小时候,小丫头娇得不行,只要见着他散衙回家,肯定要张着小手让他抱。他要是慢上一步,那嫣红的小嘴巴一撇,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立刻就噙上了泪珠,直把他的心都看化了。

    姜纬有些舍不得放手,可女儿大了,不能这么抱了。

    他慢慢地松开了手,姜婳却抱着他的腰,脑袋扎在他的胸前,喊道:“爹爹!”

    “哎。”姜纬应了一声,女儿的声音有些不对劲,听起来像是哭了,他的大手罩在她的头上,轻轻揉了两下,“婳婳?”

    姜婳本来不想哭的。

    可她搂着父亲的腰,才清晰地感觉到他到底有多瘦,简直就只剩了一把骨头。

    姜婳后悔了,她不该任性地离家出走,更不该在苏州一待就是六年,就算这府里有个长公主占了母亲的位子,可毕竟祖母和父亲还在这里。她应该早点回来的,回来陪着父亲,陪着祖母。

    姜纬胸前的衣襟很快就湿了。

    “婳婳别哭。”姜纬慌了手脚,像小时候那样哄她,“乖囡囡,别哭啊,想要什么跟爹爹说。”

    姜婳从姜纬的怀里抬起头来,晶莹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沿着白皙莹腻的脸颊而下,从小巧的下巴滴落,“爹爹太瘦了,想要爹爹长胖些。”

    她呜呜咽咽的,姜纬仔细辨识着才听清她说的话,笑着从袖里扯出帕子,把她脸上的泪细细地擦干净,“好,爹爹每顿都吃两碗饭,很快就长胖了。”

    姜婳站直了身子,走到老太太面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祖母,孙女不孝!”她不敢用力,只轻轻地抱住了老太太的腿,刚擦干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我的婳婳!”老太太终于见着了宝贝孙女,搂着她的肩膀,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

    “哎呦,姑娘回来了,这是大喜事啊,怎么哭上了。”嬷嬷在一旁笑道。

    老太太擦了擦眼泪,拉着姜婳站起来,左右看看,“我的婳婳长大了,比小时候更好看了,简直就是天上的小仙女!”

    “祖母!”姜婳抱着老太太的胳膊,扭股糖似的撒娇,“小仙女应该早点回来陪着您的,对不起……”

    “无妨。”老太太爱怜地拉着她的手,“只要我的婳婳开心,祖母就高兴了。”

    姜澄早就下了马车,候在一旁,见姐姐不哭了,这才上前,规规矩矩地跪下磕头,“父亲,祖母。”

    他自幼就在苏州长大,对京都的家没有一丁点印象,也完全不记得父亲和祖母。他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是见姐姐哭得伤心,有些心疼。

    宝贝女儿是捧在手心养大的,怎么宠着都不够,此时见了儿子,姜纬才想起做父亲的威仪来,他轻轻咳了一声,“澄哥儿起来吧,平时都看些什么书?先生都教了什么?”

    姜澄三岁就开蒙,舅舅给他请了西席,这些姜婳在信里都说过。

    姜澄还没来得及答话,就被老太太一把拉进了怀里,“澄哥儿,累不累?坐船难受了没有?”

    姜澄看看父亲,看看祖母,都不知道该先回谁的话了。

    姜婳笑了起来,抱着老太太的胳膊摇了摇,“祖母,咱们进屋说吧,总站在门口也不行啊。”

    “对,对,回屋。”老太太一手拉着姜婳,一手拉着姜澄,扭身就走,姜纬慢慢跟在后面,看看女儿的背影,再看看儿子,裹在心外面那层冰冷坚硬的壳好似裂开了一条缝隙,一丝温暖的春风拂了进来。

    四个人回了老太太的院子。

    姜婳坐在老太太身边,抱着她的胳膊,姜纬和姜澄坐在下首。

    老太太细细问了路上的情形,姜澄一一答了。

    姜纬凝神听着,儿子虽然还小,但进退有度,说起话来条理清晰,看来在苏州时被教得很好。

    “齐嬷嬷有些晕船,其他人都没事。”姜澄一本正经地说着回来时的情形,“我是自幼就习惯了坐船的,婳婳在苏州待了六年,也早就习惯了,我们两个坐船回来,并没有觉得辛苦。”

    “那是你姐姐,你怎么能唤‘婳婳’呢?” 姜纬的脸沉了下来,“你不会一直都是这么唤的吧?”

    姜澄愣了一下,因为舅舅、舅母、表哥、表嫂都是这么唤的,他从记事起也是这么跟着唤的,后来他虽然知道应该称‘姐姐’,可自幼的习惯,从来就没有改过来。

    他羞赧地站了起来,低着头,小脸涨红了。

    姜婳可舍不得弟弟为难,嗔到:“爹爹干嘛板着脸,我喜欢澄哥儿这么唤我,他从小就是这么唤的,也改不过来了。”

    宝贝女儿都这么说了,姜纬自然无话可说,“那……好吧,既然婳婳喜欢,那以后也不用改了。”

    姜澄偷偷看了看姜婳,姐姐可真厉害,父亲听了姐姐的话,一点儿都不反驳呢。

    他们在屋里说笑,齐嬷嬷却有些着急,她跟着姑娘回来,姑娘见了老太太和老爷,可还没见长公主呢。虽然说姑娘天生对这位长公主抱有敌意,可尊卑摆在那里,姑娘必须得去拜见啊。

    姜婳早就看去齐嬷嬷的神情了,见她不停地看看天色,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姜婳站起身来,“祖母,父亲,我和澄哥儿该去给长公主请安了。”

    她已经逃避了六年,这次回来,却不能再逃避了,对此,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雨六颇为遗憾,“没下雪啊,那多没意思。”

    姜婳觉得,这位太子妃很难琢磨,刚才在慈安宫,她好像对自己有些敌意,阴阳怪气的。这会儿说起话来,又显得很是随意。

    而且,太子妃和太子之间的气氛,也很奇怪。既不像甜蜜默契,也不像相敬如宾,说是淡漠疏离也不恰当,太子妃对太子,好像很是敬畏的样子……

    雨六原本是暗卫,打打杀杀的擅长,和娇软的小姑娘闲聊可不会。好在经过这两年的训练,她已经很知道该如何同女眷相处了。

    引着姜婳说了些江南的趣事,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江南的风俗习惯和京都有什么不同。

    小姑娘甜糯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萧决薄薄的唇角也跟着勾了起来,其实风三隔几天地就往京都送信,写的全是小姑娘生活中的琐事,这些他早就知道了。可这些话从小姑娘口中说出来,他还是听得很入迷。

    穿过一道宫门,就进了东宫。

    这里也是姜婳第一次来。东宫和皇宫是两个独立的宫殿群,园林风格也很是不同。皇宫巍峨大齐,东宫这边却清幽雅致,很有些江南的意韵,姜婳第一眼看见,就生出了几分亲切感。

    雨六引着小姑娘说了一路的话,萧决对手下这个暗卫的识相很是满意,到了一处十分精致的宫殿外,萧决吩咐道:“你陪着婳婳。”

    萧决想好了,雨六这么识相,等会儿姜婳换好了衣裙,自己一示意,她肯定会找个借口离开,到时候,他就可以和小姑娘独处了。一想到小姑娘穿上那些他特意为她准备的衣裙,萧决的心就热了起来。

    姜婳抬头望了一眼,殿门外的匾额上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嘉溪殿。因为她自己别号“林溪客”,看见这殿门中也有个“溪”字,倒是更亲切了几分。

    她一路上都记着祖母的叮嘱,见他们来的并非荒僻之处,萧决又停在院中没有进屋,稍稍放心了些。

    雨六领了主子的命令,要陪着姜婳,现在太后不在跟前,她不用演戏,这可是讨好主子夫人的好机会。她格外热情,把花梨木雕花大柜子打开,里面的衣裙一套套摆在大桌上,“姜姑娘,你看看,这一件的领口和袖口上缀的都是东珠,这一件满绣繁花是最好的绣娘用了一个月工夫绣好的,这一件流仙裙用的是上好的浣花锦……”

    姜婳惊呆了,不仅是因为这一桌的衣裙实在太过华贵,还因为这位太子妃好像有很多种性格似的,这会儿,她俨然成了一个成衣铺的掌柜,卖力地向贵客介绍着自家的衣服。

    雨六巴拉巴拉地把每一件衣裙都夸了一遍,见姜婳并没有表现得对哪一件特别喜欢,有些拿不准她的意思,这些都是主子特意为主子夫人准备的,要是主子夫人都不喜欢,那可就麻烦了,主子一生气,没准要怪自己招待得不够好。

    一想到小心眼的主子不知道怎么惩罚自己,雨六忐忑地问道:“姜姑娘,你都不喜欢吗?你放心,这些都是全新的,没有人上过身!”

    太子妃此刻表现得又像是一个谦卑的仆从。姜婳实在是搞不懂她的路数了,随便挑了一件蜜蜡黄绣清新玉兰的袄裙,“就这件吧。劳烦太子妃了,我这就换上。”

    太子妃比姜婳略高些,这些衣裙既然是太子妃的,应该会长大一些。可姜婳换上了才发现,这袄裙竟然十分合身,就像是比量着她的身子裁剪出来似的。

    姜婳皱起眉头,她是随便指了一件就这么合身,是凑巧了?还是说刚才那些衣裙,不管她指哪一件,都这么合身?这些华贵异常的衣服显然不是太子妃的,那是谁的?

    等姜婳换好衣裙从屏风后绕出来,雨六已经不见了,屋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姜婳的心立刻提了起来,她左右看看,顺手抄起了一个细颈花瓶,轻声唤道:“太子妃?”

    “婳婳?”门外传来萧决的声音,“你换好衣服了吗?我进来了?”

    姜婳慢慢地把花瓶放回原位,走过去把门拉开。

    院子里只有萧决一人,他负手站在一株老梅下,一身朱红色锦袍,龙章凤姿,面如冠玉。鸦色的长睫下,黑漆漆的眸子朝她望了过来。

    微风拂过,几片洁白的梅瓣落在他的肩上,给俊美无俦的太子殿下平添了几分寂寥。

    姜婳心里突然有种时光错乱的荒谬错觉,似乎他在这里站了很久,有一生一世那么漫长,孤独又悲怆。

    萧决看着站在门口的姜婳,心中一阵绞痛。

    这个嘉溪殿是前世姜婳住过的。

    那时她是东宫良娣。她为了救她的弟弟,进了东宫。

    她是他唯一的珍宝,生命中仅有的亮光。

    可最后她却离开了他,以那样惨烈决绝的方式……

    “太子殿下?”萧决的目光沉痛而绝望,让姜婳很是不安,她轻轻唤了一声。

    萧决瞬间回过神来,没关系,那都是前世的事了,小姑娘现在好好的站在他的面前,一根头发丝都没少。

    他大步走到姜婳面前,低下头看她,“婳婳穿这件很好看。”他的小姑娘生得肌肤若雪,无论什么颜色穿在身上,都那么动人。当然,他给她准备的衣裙,都是按照她的喜好来的。

    “多谢太子殿下。”姜婳褔了一礼,“还有上次殿下派万总管送的两幅画作,实在是太过珍贵,姜婳不知该如何感谢您才好。”

    “这个啊,”萧决早在送那两幅画过去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要什么报答,“我送了两幅画给婳婳,那婳婳再还给我两幅就是了。”

    “啊?”姜婳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太子殿下想要什么样的画?”她的手里确实也有不少画作的,除了师父亲手画的那幅,还有不少古画,有父亲给她收集的,也有师父送给她的。

    萧决往屋里走去,姜婳跟在他的身后,想着他要是想要师父画的那幅,她肯定是不能给的,要是前人古画,倒是可以商量。

    萧决没有去卧房那边,而是带着她到了西次间,这里布置成了书房。靠墙的大书架上塞满了书,一张大书桌摆在屋子正中,窗下则是一张软榻,榻上摆着淡紫色满绣白梅的大迎枕。

    他坐在书桌旁,修长如玉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两下,“就要林溪客亲手所画的。”

    “我?”姜婳有些惊讶,她虽然在京都也算小有名气,可跟师父比还是差远了。萧决用师父的画作来换她的,怎么想都是吃大亏了。

    “怎么,不愿意?”萧决抬起眼皮,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愿意,我当然愿意。”对姜婳来说,师父的画作可是难得的宝贝,别说让她画两幅去换,就是画二十幅都愿意。“不知太子殿下想要什么样的,山水?还是花鸟?”

    “人物。”萧决起身,把书架上摆着的画具都放到大书桌上,铺开一张宣纸,“我想让婳婳为我作两幅画像。”